沉默了一会儿,老首辅就让管家去请崔爻的母亲。崔夫人踏进房门的一瞬间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卫长遥。卫长遥也看到了崔夫人以及她眼中来不及收回的惊讶,视线相交,崔夫人败下阵来,朝她行了个礼。
老首辅看着崔夫人,面色沉重:“差人去请爻儿回府,我有要事同他商量。”
崔夫人面色为难:“今早媳妇已经派人去请爻儿,但是爻儿已经去了外地办案……”说着声音变得越来越小。
老首辅知道自己的孙子是个什么性子,直接让管家去请崔爻。
此时的镇抚司大狱内,昏暗潮湿,空气中传来丝丝血腥气味,夹杂着腐烂的腥臭味,熏得人头昏眼花,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伴随着鞭子抽打的声音此起彼伏,让人汗毛倒立。
一间狱房内,一名男子被绑在架子上,他皮肤黝黑,宽脸庞,小眼睛,塌鼻梁,不像是汉人。衣物破烂不堪,浑身是血,出气没有进气多。
崔爻正坐在案桌旁,手捧茶杯,水汽氤氲,飘飘散散遮盖住了秾艳的眉眼,脸颊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不见一丝感情的声音响起:“还是不肯招吗?”
说罢又自顾自地轻笑一声:“倒是个硬骨头,有几分血性,既然不肯招,那便继续。”
话音刚落,犯人微弱的呻\吟声又传了过来。
待到犯人昏死过去,崔爻才起身走出牢狱,顺带吩咐手下:“请大夫看看,不能死了。”
手下连连应是。
崔爻出来还未来得及洗漱,便被管家拦住:“大人,老爷子有事同您商量,请您回府。”
崔爻没有推脱,跟着管家回府,刚踏进回松院就见到他的祖父还有母亲站在檐下等着他。
看见卫长遥的一瞬间就猜到了她的身份。除了三公主他想不到还有谁会找他。
少女面容稚嫩,底下穿着一袭月白色的褶裙,上面罩着个绣有青云白鹤图的大红色袄裙。她脸色有些苍白,大红色袄裙倒衬得脸色红润了些。
小小的脸蛋,眉眼十分精致,像是笼着江南十里山川的薄雾,清新神秘。鼻子小巧挺直,鼻尖处泛着淡淡的粉,嘴唇像是像是清晨带着露水的海棠花,湿润鲜艳。
白的发光,透亮清新,像是冬日里塑成的冰雪团子。
美则美矣,可惜就是个傻的。
崔爻又想到皇城中的人对这位公主的评价。
当今三公主是个木头美人。无甚靠山也不争宠,胸无大志,过得平平庸庸。一张脸除了木着就没有其他的表情,真真是白瞎了那张好看的脸。
心中嗤笑,一个没有靠山的小公主而已,又能掀起什么风浪。即使知道是他设计的又如何,皇上也不愿卫语棠远嫁和亲。否则,他与她的婚约怎么能那么轻易就给退了。
他并没有丝毫内疚,甚至连一丝的歉意都没有。只是一个牺牲品而已,没人会在意她的感受。
而此刻的卫长遥也看到了崔爻。
身长玉立,挺拔若松。头戴乌纱帽,身穿墨色飞鱼服,腰束鸾带,身侧配有绣春刀。
皮肤冷白,不见一丝瑕疵。眉毛浓黑,下面一双桃花眼,鼻梁高挺,嘴唇殷红,轮廓明显,衬着脸上未干的血迹,显得有些冶艳。
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有一种触目惊心的美。
卫长遥看着眼前这个人,长得好看又如何,是个狼子野心的东西。她今天就要让他知道,惹上不该惹的人是什么体验。
两人视线相交,空气凝结,气氛顿时压抑起来。
没等崔爻说话,卫长遥便径直走向崔爻,停在他面前:“本宫有三件事情想要问问崔指挥使,不知崔指挥使可愿为本宫解惑?”
崔爻脊背挺直,语气平静:“公主但说无妨。”
卫长遥没有丝毫犹豫:“第一,本宫可与崔指挥使有仇?”
崔爻睫毛微颤,沉着音说:“公主与崔爻并未结仇。”
只是成王败寇而已。没有能力的人被当成棋子任意摆放,这就是规则。他并不觉得愧疚。
卫长遥接着问:“第二,为什么退婚?”
听见婚约之事,崔爻先是一愣,后眉毛皱起,闭了闭眼,冷声道:“崔爻自知配不上公主,自请退婚。”
卫长遥知道他没说实话,到这时候还护着女主卫语棠,看来是痴情男配没错了。
看着眼前这个毫不畏惧的人,卫长遥冷笑:“那本宫倒是好奇指挥使为何管起我的婚事了?若没有崔指挥使,今日和亲可是另有其人。”
说着拿出了那张原本写着求娶舞阳公主的和亲书,展开在崔爻眼前。
崔爻没想到她能拿到这个,闭着的眼睛突然睁开,他的睫毛根根分明,桃花眼里墨色的眼珠像是浸了冰,看得卫长遥脊背发凉。
她感觉到了他实质性的杀意。
看来是真的想杀她,如果不是还需要她和亲的话,她现在怕是已经被掐着脖子了。
她眨眨眼睛强装镇定:“崔指挥使认还是不认?”
崔爻此刻却是笑了,此刻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卫长遥,凉凉说:“崔爻认,只是还请公主明示,这信是从何而来的?”语气之中透出了浓重的威胁。
卫长遥心里一阵雀跃,心道机会来了,装作有恃无恐的样子:“自然是月氏使臣怕所作所为被小王子知晓,又怕崔指挥使对他报复不得已才来求本宫的。”
接着又冷笑一声加大了音量:“若本宫不见他,还不清楚你崔爻是这么个狼子野心的人呢!”
崔爻压下怒意,咬牙阴冷着问道:“不知公主要如何惩治崔爻?”
崔府的人都被崔爻的嚣张气焰吓到,大气都不敢出,呼吸愈发的轻,一丝声音都听不到,连屋顶上的雪都不堪压抑,簌簌落下。
听着崔爻暗含威胁的话,卫长遥眉毛一扬,讥讽着说:“本宫可不敢惩罚崔指挥使。”
她转过身对着另一头的老首辅说:“这件事本宫可以高拿轻放,不知老首辅要如何让本宫满意?”
老首辅一不注意战火便烧了过来,先在脑海中反应了一瞬,后试探着说:“公主遥如何才能出了这口气?”
卫长遥看着老首辅忐忑的神情,语气轻松,仿若事不关己:“老首辅教训孙子,为何问本宫,难道,是想让本宫去问大理寺吗?”
要是到了大理寺,崔府也就没必要存在了。
老首辅自然不敢公了这件事,但是私了也许得让卫长遥满意才行。老首辅思考了一会,沉声:“来人,将崔爻压至祠堂,家法伺候。”
家丁们将崔爻带去祠堂,卫长遥紧跟其后,老首辅和崔夫人也跟着过来。
家丁将崔爻放在粗木的款板凳上,崔老首辅将置于祖宗牌位前的盒子打开,里面装了一根长约四尺粗约一指的褐色荆条。
虽然是装的,但卫长遥还是有些满意崔老首辅的觉悟还有效率。
她看向木盒,荆条很粗糙,应当很结实。
来到老首辅跟前,不动声色从他手中强抽走荆条,口中说着:“首辅您年纪大了,这种费体力的事情就交给本宫来代劳。”
老首辅动了动嘴唇,却没说什么。而趴在凳子上的崔爻神色平静。
众人看着卫长遥拿着荆条,神色各异,气氛尴尬。
卫语棠自然不会自己动手,但她更不放心崔府的人动手,抬手叫来早上传话的小厮,让他去请素金。
小厮被她点到,一阵紧张,心想怎么又是自己,要是让他打崔爻,那他可是不用活了,在听到让他去找人时,他松了一口气。
转身便跑去寻人。
不一会儿,素金带着那个月氏首领就到了祠堂。使臣还以为要对他严刑逼供了,不禁悲从中来,神色漠然。
没想到这个崇徽公主竟是个这样有手段的,连反应的时间都没给自己,就找到了证据。
卫长遥语气缓和了些,对着使臣说:"阁下若是替我办一件事情,我便可以既往不咎。"
突厥使臣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息一下子变了,心动道:“当真?”
卫长遥点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崔老首辅闻言目光凝在了身材壮硕的月氏使臣身上,想要阻止却不敢,顾忌着卫长遥。
月氏使臣此时却注意不到这些,他的思绪全被一笔勾销四个字占据。
“公主请说。”
卫长遥没有犹豫,素手纤纤,对着崔爻遥遥一指:“抽他。”似乎还觉得不够,气定神闲地补充道:“狠狠地抽。”
月氏使臣这才看到角落的崔爻,走过去看清他的脸后,神情古怪,心知此时已经是骑虎难下,但还是咬牙对他说道:“对不住了,崔大人。”
内心安慰自己,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崔爻阴狠地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 。
使臣被他的眼神吓到,差点拿不稳手中的荆条。
崔夫人也是一阵紧张,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担心自己的宝贝儿子,想要拦截却被管家给拉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卫长遥下命令。
之后整个祠堂便鸦雀无声,只有崔爻挨打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响起。
丫鬟小厮各个噤若寒蝉,后来渐渐响起了崔夫人抽泣的声音。
卫长遥看向崔爻,他咬紧了牙关,脸色越来越白,衣服已经被汗水浸湿了,手扣在凳子边缘,骨节泛白,冒出青筋。但还是不发出一丝声音。原本墨色的眼睛隐隐透出一抹红,愈发冶艳。
察觉到卫长遥紧盯的目光,崔爻忍得更加不动声色。
约摸打了有五十下,崔夫人便哭哭啼啼地跪在卫长遥眼前,丝毫没有之前的风度,抓住她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公主,臣妇求您了,高抬贵手,放过爻儿吧。”
众人被这阵仗吓到,使臣的动作也停止下来。
只见卫长遥扶起跪在地上的崔夫人,待她站稳后便慢着动作将她抓住她衣袖的的手拂开,轻柔地说:“崔夫人可知崔爻是犯了欺君之罪,本宫这可是为崔爻好呢。”
卫长遥的声音很小,除了身边的素金与崔夫人,其余人都听不清她说了什么。说完,她不管已经呆愣的崔夫人,对着月氏使臣说:“继续。”
崔爻此刻已经满脸都是汗水,嘴里咬着一根木棍,额头上的青筋毕现,一跳一跳的。墨色的飞鱼服颜色似乎是更浓了些,不知是汗水还是血迹。
看着应该是疼的厉害。
崔爻一晕,整个崔府便乱成一团。小厮丫鬟着急忙慌的将崔爻抬走,张罗着去请大夫。崔夫人回过神来就看到崔爻晕了,紧张地跟着抬崔爻的小厮出去。
卫长遥目的达成一半,没有再逗留,让素金将那个使臣带出了崔府。上了马车她倚着车厢看着容色忐忑地月氏使臣,神态悠闲:“使者应当是知晓明日上朝该如何做了吧?”
月氏使臣面容苍白,神色恍惚,哆嗦着嘴唇回答:“还,还请公主殿下明示。”
卫长遥也不绕弯子,直言不讳:“本宫的意思是明日上朝父皇若是问起和亲人选,使臣便可以如实照答了。”
“可,可是崔指挥使那里,还有二王子那里……”
卫长遥嗤笑一声:“阁下还以为崔爻会放过你吗,今日你已经让他受了奇耻大辱,他那人睚眦必报,是不会放过你的。况且,在他眼中,你已经和本宫是一伙的。阁下已经将人得罪惨了。”
“至于二王子那里,你便如实说好了,这件事情与他的干系并不多,他是不会罚你的。”
这件事与二王子并无利益关系,他铁定不会追究,只是崔爻……
经过卫长遥的一番提点,使臣才下定决心。
他沉吟片刻,对着卫长遥问道:“公主适才说与我一笔勾销可是真的?”
“自然”
得到卫长遥肯定的回答,月氏使臣点点头,心下稍定,道:“明日一切便如公主所言。”
说罢,往外一跳,下了马车。
月氏使臣下车后,卫语棠神色瞬间平和,只是心中还是有些不安,口中轻叹着:“一切可都看明日的早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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