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爻说完后便蹙着眉,微微闭起了眼,似乎在保存体力。
卫长遥就这样静静瞧着他,他这时又变成了那个崔氏的贵公子,只是稍显狼狈,但还是气质出众,令人见之忘俗。
原本殷红的唇因为失血过多而变成了粉色,微抿起来,那双墨色晕染的眼睛紧闭着,雨滴打在他苍白如玉的脸颊上,顺着光滑的肌肤往下流。
身下是一地的血水。
脆弱又刚毅。
像是在狂风暴雨中的一株青龙卧墨池,颤颤巍巍却又有坚毅的的盛开。
极艳,极盛。
显出一种凄婉又懒卷的美来。
雨滴打在脸上,微痛,她却似乎感受不到,呆呆地坐在一旁,像一尊石像。
看着这样的崔爻,卫长遥脑海中冒出来了一个想法。
他受了重伤。
是为了救自己才弄成这样的。
她被这个认知吓到,倏然回神,指尖微蜷,水润的嘴唇微微张开。
潜意识里她没有否认崔爻救了自己的事实。
只是,她要因为这个就放弃了吗?
若是放弃了,之后便再没有这样的机会,甚至,自己会再一次被当成替罪羊也说不定。
在这儿杀了他,自己将来的危险会小得多吧。
可是,他救了自己。
私心里不想杀崔爻,不是因为他救了自己一命,她便要对他感恩戴德,忘记他对她做过的种种。
而是自己的原则。
杀人已经是一个底线问题。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双手沾血。
更何况,他还是为救自己而负伤,自己却恩将仇报,落井下石。
这与她所受的教育完全相反,与自己以前的观完念全悖离。
私心里,她想干干净净的,而不是以后的每一天都活在自我厌弃与寝食难安中。
若是动了手,自己以后怕会因此良心难安,日夜辗转反侧吧。
只是,私心重要还是活着重要?
卫长遥将头扬起,在心里权衡着。
下过雨的树林满是青草气息,风中裹挟着泥土腥味,这些都是活的人才能感受到的。
生而为人,谁不是为自己?谁不想好好活着?
她也是人,她不能免俗。
她睁开眼睛,原本娇弱堪怜的脸上像浸满寒霜,满是冷意,一双杏眼锐利不见一丝情绪。
抬手从头上摘下了那枚深蓝发簪,双手紧握住簪头,没有一丝停顿,屏着气,便往崔爻心肺处用力刺去。
刺进皮肉的一瞬间,她的手微微发抖,停滞了一下。
随后眼睫微颤,咬牙将发簪再往里送去。
她视线早已往一旁被风吹得七倒八歪的草垛上移去,不敢看此时崔爻的表情。
只等手中的簪子再也下不去;
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她才猛然回过头。
崔爻睁着一双黝黑清澈的眼睛看着她,似乎没有丝毫的感情,冰冷渗人。
手上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卫长遥疼得变了脸色,眉毛紧皱,紧咬着唇瓣忍住不叫出来。
是崔爻握着她的手不放,她不能再施力。
他的手骨节泛白,像是铁做的,坚硬无比,卫长遥手中的发簪已经被捏裂成了两半。
玉质与银器之间的衔接之处尖锐锋利,她的手被刺破,掌心内血迹斑斑。
血液顺着两人手掌交握的缝隙流出,滴在了崔爻的身上。
卫长遥看着崔爻,不敢眨眼。
他嘴唇苍白,边角处泛起了死皮,睫毛耷拉着,像是没睡醒,眸光沉沉,面色平静。
一点儿也不像一个濒死之人。
良久,崔爻才勉强牵起唇角,看着敢动手却被吓得恨不得龟缩起来的卫长遥,冷笑道:“公主要杀我?”
说完便放开了攥住卫长遥的手掌。
她不敢回答,这就是所谓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吧。
卫长遥的手被猛然一松,没了着力点,身子往后跌去。
跌倒时手里还攥着那半截发钗。跌倒的那一瞬间,卫长遥手一松,那半截发钗便埋进了泥里。
她只呆呆地看着崔爻,口中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胸膛处的发簪扎进去了三指深,血流如注。此刻虽然表现得平静,但气息更弱了些,眼神也更加的恍惚,落不到实处。
未再细看,崔爻头一歪,便晕了过去。
崔爻晕了,卫长遥却也怎么高兴不起来,心中非但没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却是更加沉重起来。
大雨中的她浑身湿透,发丝披散开,被雨水冲刷的一溜一溜的。
愣了愣,哆嗦着嘴唇,手脚并用地爬到崔爻身边,将手贴在他的脖颈处。
那儿微微发着热,脉络一跳一跳的,一下比一下弱。
她又趴下,将头贴在崔爻口鼻处,呼吸也是减弱的。
这些无疑都表现出崔爻此刻的虚弱,可是卫长遥却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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