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广天昨夜是偷偷去的尤怜青房间，跑出屋子后，自然也没敢告诉别人这件事。
药粉被那么一吓，全撒在了他衣服上，他吭哧吭哧洗着衣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那凡人定然是诈自己，传闻中的分尸魔女修为极高，可她身上，连点灵气都没有。
一个修士竟然被个区区凡人吓到，说出去都嫌丢人。
他想回去杀人灭口，又怕长欢道君怪罪，想假装无事发生，安静修行，但一闭上眼睛，就是那阴测测的笑容，差点走火入魔。
只能爬起来继续洗衣服。
憋到第二天天亮，衣服被搓烂了，他也憔悴极了，像被人刚拧过的湿衣服，黑眼圈都垂到了腮帮子上。
“方大人，方大人。”
门外有人敲门，方广天暴躁，“干什么！”
“道君让您帮着选些衣服首饰，给那位新来的凡女打扮打扮，要华贵的。”
方广天气笑了，我还给她华贵，破烂还差不多。
不如，趁机撒把毒虱？
长欢道君是个爱色之人，这凡人现在得她眼缘，自己说再多，恐怕也不会放在心上，只当是小猫小狗打闹。
但如果她被咬的满身包，挠痒挠成猴子，金大人自然会嫌弃，到时候，还不是随自己处置。
“知道了，我一会就去挑。”
他摩拳擦掌，已经做好了雪耻的准备，就听那仆人又回来了。
“对了，道君说了，她是送给岛主的贺礼，十分重要，一定要足够吸引注意力。”
方广天一愣，“贺礼？”
那个不好女色，杀过无数侍从的岛主？
他眼睛一亮，心情瞬间明朗了起来：“你告诉长欢道君，我定然好好给她打扮，绝对不丢咱们金府的脸面！”
方广天整个人都好了，到私库挑拣出一堆首饰衣服。
手笔之大方，笑容之真诚，宛如一位送女儿出嫁的老母亲。
为了展现自己的大度，他甚至没用储物道具，而是找了许多仆人，搬着东西，浩浩荡荡走向尤怜青所在院落。
*
尤怜青刚刚雕完一颗石珠，吹了口气，碎屑飘散开，露出其下的繁复符文。
她把这颗石珠收进布袋，和其他十几颗不同纹样的珠子放在一起。
晚上等得焦灼，尤怜青干脆一边吸收灵气，一边做起了符珠，只等着有足够灵力了，再试着把这些符珠变化成需要的材质。
她不知道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身上的防御法器消失得一干二净是真的，连乾坤格里的都没剩下。
如今灵源不稳，又没有足够灵石，宠物还是半残，连件防御法器都没有，要是往外跑，完全就是嫌自己命长。
所以她准备先苟住，观察下环境，做足准备再行动。
“我再也不骂符箓课老师是魔头了。”要不是被繁重的课业摧残过，她怎么能做到一晚上雕刻完十几颗符珠。
“吨吨。”那片肉肉的小绿叶催促地拍拍她的手。
“别急别急，我看看。”她转了转手腕，再次内视灵海，发现灵气已经攒得差不多，连忙掏出一支玉笔，“吞吞躺好，要开始了。”
除了构造要足够精巧，材质要能支撑灵气运行，想要把灵偶绑定源灵，成为真正的活物，还需要进行最后一步。
赋灵。
赋灵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与灵偶的契合度，取决于赋灵者的能力。
尤怜青从小就拥有很高的赋灵天分，也对给各种源灵做身体感兴趣，所以才冒着被叫尤娘娘的羞耻感，义无反顾的投身于女娲娘娘这个职业。
当年她有个喜爱雕刻的好友，以为两人小组能组一辈子，所以没好好修习雕刻，倒是把赋灵练得炉火纯青，不但用时短，效果还很持久。
学堂老师给过她一个评价：做得贼丑，绑得贼牢。
她经手赋灵的源灵，如果不是特地换身体，千八百年都不会有脱离风险。
但也就是说，一丑千年。
幸好，雕工这种东西，她这两年一直在练，也一直在提升，所以才能得到客户的五星好评。
在那具隐息石灵偶上画完了法阵，她把吞吞托在手心，开始凝神抽取它的源灵。
他们有主宠契约，彼此信任，一切都进行地十分顺利。
只是眼看那法阵开始旋转，把吞吞的源灵吸入灵偶，两者正在缓慢融合，大门忽然被人打开。
她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拉下床帏。
“别睡了，”方广天绕过屏风，走到床边，声调是一贯的宽和温柔：“你运气可真好，大人要把你送给岛主，你要好好表现，若得岛主青睐，那可是一步登天。”
见床帏里没有动静，他隐约感受到了一丝灵力波动，下意识退后一步。
看他脸上表情不对，侍从不解，“方大人？”
方广天咬了咬牙，偷偷取出武器握在手里，命令道：“去把床帏掀开！”
侍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依着他所说，上去掀开了床帏。
床帏后，那个道君带回来的美貌石灵，正侧躺在床上。
方广天质问，“你既然早醒了，为何不回答我？”
问出口的时候，他甚至期待对方发难，好让他有机会出手打杀，结果却见那夜里可怖的女子，露出个再无辜不过的表情，“什么？”
方广天狐疑地打量了她几眼，见她没有什么动作，又查探了下周围，发现刚刚那丝灵力波动已经完全消失。
是他的错觉吗？
见周围的人全都看着自己，方广天轻咳一声，“等什么呢？让她把衣服换上。”
说着就退到一边，兀自坐着去了。
他转身的刹那，尤怜青身后伸出几根透明根须，把周围所有遗落的石头碎屑都卷起吞掉了。
尤怜青把手放到背后，用指尖和宠物击掌：【吞吞好样的。】
以前没想到，吞吞这爱干净的性子，真是个毁尸灭迹，不，打扫卫生的好帮手。
天知道，刚才她紧张得差点走火入魔，幸好那人进来叨叨个不停，紧要关头，总算是完成了赋灵。
不过他刚刚说什么来着？
送给岛主，一步登天？
坤元祖神在上，她不会是落到个大型人口贩卖组织里了吧？
*
心里惊恐万状，表面上，尤怜青依旧镇定，甚至还能和周围侍从聊上几句，问问“岛主”和“大人”的身份。
“岛主？那可是咱们不灭岛的至强者。”侍女感叹：“真羡慕你，说不定能服侍他。”
“是呀，若是被岛主看上，赐下延寿丹，你可就容颜永驻了。”
尤怜青越听越不对劲，“不灭岛？不灭岛是哪里。”她从来没听过这么个地方。
侍从们笑成一团，“你怎么连自己的出生地都不知道。”
尤怜青：“出生地？”
“是呀，你不就是从通天石矿脉里挖出来的。”
尤怜青：？！
她彻底傻眼，通天石又是什么，她好好的一个修士，又不是萝卜，怎么会被人从地里挖出来。
不过，对方既然不是绑匪，那她是不是也没必要太紧张了。
想了想，她直接问道：“那我能离开吗？我不想服侍岛主，也不需要延寿丹。”
“放肆！”方广天站了起来，“难道你还想留在长欢道君身边？”
见他的神色，似乎很不希望她说“是”，尤怜青连忙撇清：
“不是不是，我谁的身边也不想留，就是想离开而已，你们如果需要……额，报酬，好商量，好商量。”
“哦，想走？”方广天听到她的话，赫赫冷笑起来，举起手里的铜锥，冰凉的金属，贴着她的脸滑下。
“想不想留，何时轮得到你说话？区区一个石灵，道君留着你，没把你丢进焚妖炉已是开恩，休要不知好歹。”
尤怜青：“...”那还真是谢谢这位道君全家了。
识海传来吞吞气恼的叫嚷：【主人，吞吞讨厌他！】
尤怜青：【冷静，先别动手，听到他说什么了吗？焚妖炉，小心被抓进去烧咯。】
吞吞一噎，半晌后，嘟囔：【都是坏家伙，不但欺负主人，还搞妖族压迫，简直太落后，太愚昧了！】
尤怜青：【就是就是，回头把这里一锅端了，一个都不剩下。】
看尤怜青低头不说话，看起来是被吓到了，方广天心下舒坦，只觉昨天的恶气一扫而空。
眼珠一转，他又提议道：“不过，既然你这般不愿意，未免道君烦心，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
尤怜青惊喜：“是吗？”
“杀了你，把尸体送给岛主，想来他也会喜欢。”
尤怜青：……
你们岛主，爱好还挺特别。
她怯生生一笑，诚恳道：“不了，就当我没问过，能活着服侍岛主，可真是难得修来的好福气。”
方广天哼了一声，收回武器，抬脚走开，“把她的手绑……啊！”
话没说完，他脚下一绊，整个人飞扑进了首饰堆，玉石首饰哗啦啦砸了他一头。
一边的侍从们赶紧去扶。
尤怜青：【吞吞！】
吞吞：【没有动手！动的是须须！】
尤怜青：【……真棒。】
吞吞：【嘻。】
幸好这房间地面本来就不平整，方广天没有多心，只是自觉丢了面子，借口要去拿东西，甩袖离开，留其余人给尤怜青继续妆扮。
他一走，侍女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偷笑着议论刚才的事。
有人突然伸手，抚摸尤怜青的头发：“你真的是石灵吗？身上怎么一点灵气也无。”
尤怜青握住她的手腕：“你猜？”
她身边的侍女取笑：“你见过凡人长成这样？”
问话的人闻言，又多看了尤怜青几眼。
她犹如巧匠用美玉雕刻而成，白润的肌肤上，找不到半点瑕疵，眉心还有一道金色纹路，颜色肖似通天石。
还有那双眼，过于明亮惑人，对视的时候，好像能看到无尽深邃的星海。
“也，也是。”
见那侍女脸一点点变红，尤怜青松手，笑盈盈看着她跑开。
奇怪，真的太奇怪了。
从苏醒以来，她看见的每一个人，都是复古风格。
这种复古，不只是外观意义上的。
她捏住那侍女手腕时，明显感觉到了充满杂质的血液，经络，还有不停外泄的灵气。
如今，更是以身上有没有带着灵气，作为判定修士凡人的依据。
可是她从小所见的修士们，平时都是灵气内敛，因为修行用的并不是身体，而是被藏在其中的源灵。
只有使用某些法术时，灵力从源灵处往四肢百骸扩散，才可能被人感知。
一个合格的灵偶，基本条件就是“不侧漏，环保用灵。”
这可是写在《灵偶设计质量评估手册》第一条的！
这些人却因此得出自己是凡人的结论，还说得这么笃定。
更诡异的还在后面。
尤怜青套上他们给的衣服，顶着一头繁复的装饰品，被送出门时，沿路看见的所有人，都是这样的。
灵气外泄，身体结构状况百出，让她不得不联想到，传说中的上古源生体。
这种早就淘汰的模式，出炉安检都过不了的灵气侧漏版本，她以前只在书上见过。
她还记得批注：大能耗，低性能，极容易出现不可逆故障。
尤怜青自己，从外表看，其实也算是复古风格，甚至一样会流血，但其实内里构成已经天差地别。
就算是修为同一境界，她的身体，单从灵气运行速度，以及坚固度来说，至少能比他们强上数十倍。
所以她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选择上古源生体。
就像建造宅院，大家或许因为审美，选择勾梁画栋的古风，但里头也继续用煤油灯土茅坑，还不通网，那就太自虐了不是。
难道这群人都是究极复古风追求者？人数也太多了吧！
热闹的街道里，尤怜青看着来往行人，生出一种怪异感。
明明奇怪的是他们，可因为大家都这样，于是她就成了唯一那个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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