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队伍,整合了所有“礼物”,浩浩荡荡足有百余人。
尤怜青走出去的时候,走道里的人都在彼此打量。
但是现在大家都蒙着面纱,谁也看不清楚谁。
一个身穿红色纱裙,身姿妖娆的女人抱怨:“为什么要蒙着面纱呀?这样大人都看不见我的美貌。”
一边有人凉飕飕地取笑:“那你别戴。”
“你!”一开始抱怨的女人叉腰,“想诓我顶撞道君,呸!不要脸,你就是羡慕我长得比你好。”
队伍往前走了有一段路,那些窃窃私语,突然就停了下来。
在前方不远处,有一片旷阔的平台,顶端飞着数个蛇形明灯,而在平台周围,插满了黑白色的棘蛇图腾旗帜。
场中已经密密麻麻跪满了人,大多修为不高,只有前面站着些高阶的,他们一行人,被安置到了平台正侧方。
尤怜青一路上和周围人套话,已经打探出了祭礼大致流程,那对双胞胎是末尾时的血牲,现在暂时安全。
环顾四周,这地下已经按照她所说,挖出通往大海的逃生口,她之前本来想直接在那两个娃娃牢房地下挖一个,奈何离海太远,以吞吞的速度来不及,索性根据他们所描述的地形,以这里为起点。
她刚才弄了块小的火渊黑铁出来实验,测算了一下这把融金刀割断锁链的时间,也就是眨两次眼的事。
到时候,只要锁链一打开,加上水涌术法辅助,他们就能通过通道快速入海。
正思考着,却在人群那头,发现了一座高大的石像。
它达百丈,通体玉色,形状如同鱼类,背后却张开双翼,它的身周翻滚着滚滚海浪,羽翼却穿破云雾,直达天穹。
好美,尤怜青只看了一眼,目光就怎么都挪不开了。
这石像,像极了她小时候见过的鲲鹏画像,可是纸上的图案,又怎么能和这样巍峨壮观的雕像相提并论。
它是这么高,高到每个生灵都变得渺小,合该仰视它。
它是这么美,每一个转角,都雕铸着无数信徒的崇敬。
尤怜青的心神为之震颤。
这鲲鹏雕像,明明姿态逍遥,眼神却十分的温柔慈悲,因为经受岁月与雨水的洗刷,线条已经与天地融合,散发着一种厚重的历史感。
就像跨越万年,带着沿途的所有风景来到她眼前。
尤怜青的手下意识动了起来,一笔一划,在袖子里一点点勾勒出它的形状。
她明明没有握着刻刀,指尖所到之处,却凝出鲲鹏虚影。
灵光落下的瞬间,就如同迷雾被拨开,玉瓶破碎。
她闭眼感悟,试图抓住那一线灵光,头顶高空中,黑云已经团团聚拢,隐有雷声炸响。
大风起,场上的旗帜烈烈,海浪起伏,灯光也忽明忽暗了起来。
外侧的塔楼里。
“怎么回事?要下雨了吗?”
听到场中骚乱,赤渊道君皱眉,他身侧的蒙眼女人。
“飞星,不是说今天是个好天气?”
其余人听到这句话,将视线转了过来。
那被称作飞星圣者的女人走近窗台,伸出手,静静感知风吹来的方向:“怪哉,占卜结果明明是晴空三日。”
感觉到外面越来越大的风声,以及赤渊道君身上越来越浓重的杀气,她叹了口气,从储物袋抽出一条柳枝。
“莫慌,容我再卜一卦,”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掌控过去与未来的从容,捏住柳枝一头,沾水后,轻轻甩向窗外:
“以叶为乩,感天地之气……”
狂风吹过,柳枝哗啦一声从她手里被吹飞,直直拍到赤渊道君脸上。
赤渊道君抹去脸上的水,语气冷飕飕的:“卜出什么了?”
飞星圣者讪笑了一声:“这,风确实是大。”
赤渊道君的手按上剑柄。
飞星圣者:“莫慌,此时天地之气已乱,但占星可破!”
她的侍童看了眼天色,偷偷提醒:“现在没有星星,天就跟赤渊道君的脸色一样黑。”
飞星圣者:“那,容我入个梦罢,此法不为外物所扰。”
回头瞅了眼赤渊道君的脸色,侍童快要被吓哭了:“祭礼马上就要开始,您还想着睡觉呢?”
蒙眼女人一拍桌子,转头就走,“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怎么不干脆等这风自己停。”
话音落下,那风突然变小了很多,而那一直酝酿着的的滚滚雷声也消失了,黑云从天空中一点点消散,露出明亮的金色圆月。
旁边的人发出阵阵惊呼,侍童张大了嘴,俊秀的小脸上满是崇拜:“哇哦师父!你也太厉害了吧!”
赤渊道君把已经拔出的剑插了回去,拱手:“失礼了。”
蒙眼女人愣住:是我吗?是我吗?真的是我吗?
想到刚才赤渊道君的态度,她扶了扶眼睛上的黑纱,淡然一笑,“小技尔尔,不足挂齿,不过……”
她指了指窗外:“冥冥有定数,良辰不堪误。”
见周围人没反应,侍童上前,一甩袖,向着赤渊道君躬身行礼:“师父的意思是,时间到,咱们该下去了。”
*
台下。
尤怜青已经从刚才那中玄奥的感觉中醒来,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源灵饱足,对于雕刻一道也多了不少心得,完全不知道因为自己,差点害得一位占卜师名节不保。
虽然她现在依旧手痒,却已经是纯粹灵感上来想练手了。
“嘭——嘭——嘭——”远处有人击打起了大鼓。
两侧,数展琉璃灯亮起,穿着黑白两色的舞者,高台上翩翩起舞,舞姿如同海中波涛,雄浑壮阔。
伴随着舞蹈的,还有歌声,浩渺似来自遥远的天边。
太好听了吧...
尤怜青晃了一下神,很快清醒了过来。
这歌声里,似乎还掺合了一些控制心神的法术。
这群人,能不能多点真诚,少点套路。
除了她,周围大多数人已经满脸崇拜,热泪盈眶,如同每一个有幸聆听了仙乐的凡人。
她眨眨眼,努力让自己的表情融入大众,同时在识海呼唤吞吞。
【吞吞,别听了,起来干活。】
【真好听……啊?啊!吞吞现在该做什么?】
【去周围找找那两条小鱼苗,找到以后联系那个小女娃,告诉她,这把刀应该可以破除锁链,让她找机会试试】
吞吞卷起融金刀遁进土里,没多久,就在远处那雕像周围的高塔上发现了目标,他们离得不算远,正被一个白衣女人用铁链拖着往前走。
两侧侍从看到她纷纷避让,低头喊一句:“见过叹云道君。”
那身穿白衣的叹云道君眉峰上扬,眼如丹凤,嘴唇透着不健康的淡粉色,腰上还佩着银色蛇骨鞭,一看就不好相与。
其中那个小男娃正疯狂蹬腿:“龟孙软蛋!有本事跟小爷正面打,臭不要脸,见不得人的怪物!”
吞吞左右瞅了瞅,偷偷向着那个小女娃靠近,脑袋上却突然凉嗖嗖的,连忙趴回地里。
“啪!”
银鞭敲在小男娃身上,硬生生砸裂了伤口,小男娃惨叫了一声,一双小老虎似的眼睛黑黝黝的,蓄满了眼泪。
“少装腔作势,”叹云道君手握鞭柄,居高临下地看着那小男娃,眼神嫌恶:“再不闭嘴,我先割了你的舌头。”
吞吞缩在土下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再动,眼看着那两条小鱼苗被绑到柱子上,叹云道君却没有离开,守在一边,它偷偷联系尤怜青。
【主,主人,有个好凶的人在旁边,怎么办?】
尤怜青略一迟疑:【藏好,先等着,确保你自己的安全。】
吞吞依言潜伏下去,这时场上的音乐一变,鼓点如狂风骤雨坠落。
倏忽间,歌声停止了。
“百命成王,万古不灭!恭迎岛主!”
伴随着整齐的呼喊声,两侧灯火次第燃起,最上空,落下一道光芒,月光般皎洁而神圣。
两只通身洁白的飞鸾,牵着一座华美软轿,从空中徐徐落下。
轿子四周缀着金色晶石,在黑暗中,散发出柔和光晕。
轿子里似乎坐着一个人,但是纱帘挡住了轿子四周,朦朦胧胧,只能看到一片剪影,倒是身姿卓然,引人遐想。
他落到半空中,就不再动了,停止的那瞬,人人都屏住了呼吸,尤怜青也紧张了起来。
轿子里的人明明没有露脸,大家却都能感觉到,他从自己身上掠过的视线,片刻后,那股让人战栗的气势才消失。
最前方出现两队护卫,一侧身穿黑色,为首的人,正是那个眼神很吓人的赤渊道君,还有一侧全都是白衣,最前方站着同样白衣的叹云道君。
一黑一白两组人马,矗立在轿子边,呈拱卫之势。
刚才还把吞吞吓得炸叶子的叹云道君,此时态度却谦卑异常,向着轿子拱手作揖,“请岛主出手,灭妖鲲。”
其余围在台边的侍卫们也跪伏下来:“请岛主出手,灭妖鲲。”
这像是一个信号,台下的人纷纷跪伏,虔诚祈求。
轿子里传来一声叹息,悠悠长长,柔和慈悲,“哎,恶神当诛。”
白纱后,举起一只手,因为戴着手套,所以看不出肤色,却不妨碍让人感受到,这只手是多么的纤细,多么的优雅。
这只纤细到甚至有些病态的手,在空中轻轻一握。
那鲲鹏石像,就像是被什么恐怖的力量攒住,自下而上,一点点爬上裂纹。
裂纹贯穿鲲鹏的头颅,背脊,延伸到双翼,黑色的断口在白色玉石上蔓延,像是流下涔涔血泪。
那对双胞胎,正被吊在离雕像最近的位置,亲眼看着他们的神明图腾被摧毁。
“啊啊啊!”小男娃哑声嘶吼,手上的锁链,因为他的动作而发出巨大撞击声。
他的姐姐没有说话,但是视线也牢牢地钉在雕像上,玉白的小脸上眼圈通红,嘴唇已经被咬出血。
叹云道君就站在他们身边,却没有分心思去看他们,而是眺望四周,似乎在警惕着什么。
那赤渊道君也是如此,手一直按在腰间剑柄上,从没移开。
然而一直到雕像全身布满裂痕,台下依旧风平浪静,甚至连海面起伏的频率都没变。
“不用等啦,”小女娃突然张口,明明是奶里奶气的童音,却说着残忍至极的事实,“他们是不会来的,我们这次擅自行动,死了也活该。”
“哦?那可惜了。”数息过后,岛主轻笑一声,重新拨了下手指。
他的姿态依旧优雅曼妙,如同为客人斟一杯清茶。
但是伴随着他的动作,原本就破碎不堪的雕像却轰然崩碎,化作漫天石屑,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无论多么壮美巍峨,经历过多久的风霜,又曾经凝聚了多少心血。
被毁灭后,也不过就是一堆破烂。
“百命成王,万古不灭!”
“百命成王,万古不灭!”
周围响起欢呼声,如同海浪,一轮又一轮在耳膜上拍击。
看着曾经追崇无比的雕像被碾碎,那些围观者恍惚间有种错觉,他们才是神,无所不能,所以才能把神明这样碾压在脚下。
他们过去曾经无数次跪在这神像前,或祈求平安,或希望富贵,却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心潮澎湃,满足无比。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神像的方向,在地下等了很久的吞吞终于找到机会,爬到小女娃的肩膀上。
听到耳边细小的嘱咐声,小女娃眨眨眼,几不可见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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