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陵心无波澜,宛如死水。见狼大王在被窝里遮遮掩掩,高兴扭捏的模样,也实在生不出半点闷气。他聊胜于无地拂了下衣襟,道:“喜欢便好。”
云郎更高兴了,他仰躺在床上,眼神湿润:“昨天都没能吃上几口兔肉。”语气惋惜很是惆怅, “我去热一热。”
说完,便掀开被子,跳到床下,活蹦乱跳地冲向外间。
这一变故十分突然,剑道尊君尚还沉浸在被偷亲的余味中,没来得及反应,眼睁睁看着小炉鼎兴冲冲往外跑去。
等他追上时,小炉鼎已到了桌前,看着满桌的狼藉兔骨,发怔似的“啊?”了一声。
沉陵:“……”
云郎转过身,脸上木木的,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与困惑不已。
“没了?”
自然是全没了,沉陵将目光移向云郎劲瘦的腰身——全进了这肚子。但这显然无从解释,沉陵只好主动承担了一切:“我吃了。”
云郎:“……”
小炉鼎素来清澈的眼神里,头一回流露出复杂之色。
他摸了摸肚子,在“痛失兔肉”后沉思良久,最后神情释然:罢了,既然夫君喜欢,作为一名懂事的道侣,自然是包容与体谅了。
他又想到昨日邀请沉陵一同用膳,对方却婉拒了自己的事——此刻想来,那必然是夫君爱他极深,所以才找了个借口将美食独留给他。可惜自己太不争气,只吃了一口就睡着了。
想通之后,云郎深受感动,也不计较区区一顿食物,快步走到沉陵身边,用手指勾住了对方的袖口,悄声道:“夫君真好。”
沉陵:“?”
不是很懂小炉鼎的心思,但好像已经没事了?
尊君平静应道:“嗯。”
云郎又抓着他的胳膊晃了晃:“今天陪我吗?”
沉陵摇头,他今日要上渺渺峰,同掌门商议一事。况且他还要想办法查清失魂症的问题,若他没有猜错,苍狼应是在剑门内中的咒。
修士常有瓶颈,使进境凝滞,修炼受阻。大道之路,讲求机缘与天赋。想要突破瓶颈,或因事受启,或闭关悟道。
沉陵修炼已有千载,自然也有他的瓶颈。
凌道峰绝壁间,悬停洞府,便是他的闭关之所。
他修剑道,悬停洞百里之内皆是剑意,与凛冽山风汇成一道冷彻心神的罡风,足以阻住所有心怀不轨者接近,若是境界低微些,更是会被当场斩杀。
——凌道峰,悬停洞府,御道剑门的禁地之一,纵然是掌门临初,也不敢轻易入内。
那日他心有所感,即将突破,却感应到有数十名修士潜入凌道峰。
飞剑顺应主人心念,飞出洞府,直上峰顶。
那群闯入者身穿黑色长袍,披着兜帽,脸部也施了咒术看不分明,清一色都是合体期修士。需知合体期已属高手,在一些中等宗门中,可堪掌门、长老之位。
而现在数十名合体期修士行迹鬼祟,齐上凌道峰。
护山大阵没有察觉,就连沉陵,也是在他们登上凌道峰后,才发觉不对。
——来者不善。
沉陵提前出关,将这群不速之客一举收拾了。兜帽脱落,身死后没了修为支撑,脸上咒术自然消散,露出的却不是人脸,而是一张张机甲铁皮。
竟无一个是活人。
他将这些废铁烂木头拢作一堆,回到峰顶的住处,就看到有个人影伏倒在屋内,穿着澜沧宗的锦锻华服,长发披散,昏迷不醒。
沉陵尊君蹲下身,把趴着的可疑之人翻了个身。
当目光触及对方容貌时,他愣了愣,抬起手,缓缓替人将遮挡住脸部的额发撩到耳后,又盯着看了许久,最后将人抱起,放到了屋内的软床之上。
“狼尾巴,又没收住。”
沉陵捏了捏那根毛茸茸的尾巴,熟稔地念了遍化形诀,帮他将尾巴藏好。漏出尾巴的炉鼎仍是不省人事,修长颈项间露出木块一角,沉陵伸出手指,微勾红线,看到了木块上写着两个娟秀小字——“云郎”。
而后步入书房,看到了临初送来的数道传讯符。
“冬月初五,澜沧宗宗主登山拜访,送珍奇十件,并另献炉鼎云郎于凌道峰,初已代师叔婉拒。”
沉陵心念一动,以指为笔。
“勿拒,留之。”
收到回讯的临初真人,急匆匆从主峰赶来,担忧自家师叔闭关出了岔子,神魂不清。
沉陵尊君想了想:“恰逢见到,已将他带了回来。”
临初真人见他谈吐气度一如往昔,不像是走火入魔,只能昧着良心夸道:“澜沧宗炉鼎的确比寻常炉鼎好些。”
沉陵尊君:“我未用过,无从比较。”
临初真人:“……”
沉陵尊君:“以后他便在我这儿住下了。”
这一住直到今日,昔日炉鼎,也摇身一变,成了尊君道侣。
木屋旁,云郎倚着门框,目光痴痴地望过来,仿佛眨一下眼睛,就能默默垂泪两行。
“夫君,你又要留我一个人在这峰上了吗?”
沉陵狠下心肠,移开视线:“我走了。”
云郎没有吱声,只哀怨地望着他。
沉陵走了几步,无声叹了口气,复又转了回去,果不其然,那炉鼎依然眼巴巴地站在原地,看起来有几分可怜。
清晨时分,朝阳初升,剑门弟子已盘坐于渺渺峰演剑场上,开始每日的早课。
足蹑渺渺天上峰,此身不觉到云间。
剑门大小山峰众多,渺渺峰虽不是主峰,却是占地最广的山峰,也是弟子修炼演武之所。晨曦之时,薄雾未歇,半山腰以上缥缈如云海环抱,宛若仙境。
掌门临初道人正在场中央高台处教习弟子。
他为一派之长,已在大乘期徘徊了百年,迟迟未有进境,想通之后,便也不做强求,隔几日就会抽出时间,为弟子讲授御剑之道。
会坐在演剑场上听大课的,大多是未拜亲传师父的年轻弟子,因而临初讲的是最为浅显的《器篇》。
“剑修之道,离不开手中长剑。可我们至今都只能使桃枝,这其中可是有什么深意?”提问的是名少年,他眼神纯澈,带着几分好奇。
临初笑了笑,答道:“剑之道,不在于器,而在于法。若是掌握了‘法’,天下长剑皆可为你所用;若是掌握不了,纵然给你宝剑名器,又有何用?”
少年又问:“那同一个人使一把好剑和一把破剑,威力相同吗?”
临初反问:“若让你对敌于我,可有胜算?”
少年羞窘:“当、当然绝无胜算!”
临初真人祭出本命佩剑:“若由你使这把玉清剑呢?”
少年垂下脑袋:“也不行!”
临初真人摇头道:“修炼尚未小成,使不使剑,在强敌前都是一般下场,你所求威力之别,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修炼若是大成,如沉陵尊君,无论有无辰极剑在手,都无人敢轻易冒犯。一昧追求剑势,势必舍本逐末,唯有修行己身,勤修基本,方为正途。”
少年道:“弟子懂了!”
演剑场外围,听了一耳朵的炉鼎面露崇敬之色:“临初掌门说得好有道理!我要回去说与小桃听,让他赠我一根桃枝。御剑之道,就从御枝练起!”
沉陵面无表情。
云郎好奇道:“对了,夫君。昨日载着我飞回来的是辰极剑吗?”
沉陵摇头:“寻常飞剑罢了。”还是他幻化出来的假剑。
云郎:“我们相伴数月,我好像还从未见过你的本命剑?”
沉陵沉默片刻,抬手停在云郎身前。
云郎眨眨眼,顿时看到眼前多了一柄古朴长剑。
剑身修长,通体玄黑,自剑刃处有数条细纹一路蔓延至剑柄,构成精巧图纹。
沉陵道:“如何?”
云郎并不识剑,却也觉得此剑与众不同,听到沉陵询问,便道:“好看。”
沉陵嘴角浮出细微弧度,很快压了回去,道:“剑长三尺六寸。”
云郎反应了半天,发觉自家道侣说话时神情严肃,像是在等他回应,于是点点头道:“嗯,我记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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