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良慢慢攥紧了拳头。
他面色苍白，他想请求师钰不要离开。
但谢良对上师钰淡漠的双眼，那一刻，他忽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局促不安。
师钰俊美地不似凡人的面容便那般朝他望着，他对他垂眸，身上笼罩着莫名的威压，好似神明的的垂视，看得谢良心头只觉自惭形秽。
谢良从来都是怯弱自卑的。
自他有意识以来，阿娘就告诉谢良，他活在这世上便是为了赎罪，他是个祸胎，只有痛苦地活着才能洗清他的罪孽。
她对谢良说，你的出生，让我受尽苦难和折磨。
那时，谢良一家险些被赶出村庄，阿娘一度被阿爹抛弃。
那段时间，谢良过得很不好。
阿娘每日只是抹泪或是打骂他。
很久以后，阿娘有了弟弟，才重新被人接纳，似乎为了寻找一个理由一般，之前所有的不好便都是谢良的过错。
所有人不再厌弃谢良一家，而是将所有的过错都加在谢良身上。
于是村子里大事小事便都成了谢良的错。
谢良开始也曾疑惑过，反抗过，后来也就渐渐接受了。
他开始接受那些诋毁，甚至是慢慢相信，这些或许真的是自己的错。
那种罪孽感始终沉甸甸压在他心里头。
就算如今的谢良已然没有了那双引起那一切悲惨的双眼，但那种自卑感却始终深深刻在他得骨血里，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
面对师钰提出的分别，谢良的第一反应是，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继而，当他看到师钰那近乎完美容貌气度，谢良攥着衣角，心底的那股自卑感无处遁形。
在谢良心中，他永远都是被遗弃的那一方，他的父母选择将他推到大妖手中，陌生人宁愿救受伤的彘狗也不愿意给他一口饭，那时谢良才明白，原来他甚至不如一条狗。
狗可以看家，看到人可以吠叫，闲暇时可以逗主人开心，谢良自然不如狗。
谢良从来都知道最终结果，所以他并不愿意尝试。
他也很少去争取什么。
他看着师钰，虽然从心底里隐约看到了最终的结果，他害怕不敢去追问什么。
他不愿再经历一次伤痛。
若他未曾去问，或许能少些难堪。
谢良抑制住自己的颤抖，他最终却还是颤抖着上前几步。
“我……”
谢良在师钰面前低下头，他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小孩。
“我想跟着你，可以吗？”
谢良抬起头看着师钰，他的眼中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光，还带着一点点期待，几分瑟缩。
但不会有人知道，谢良说出这句话用了多大的勇气。
也不会有人知道谢良经历了怎么样的挣扎。
他头一次想要争取些什么。
师钰却只是用那双淡漠的眼睛看着他。
在那双眼睛里，谢良发现其中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他分明就站在他的面前，但师钰看着他的眼神却那么淡。
清风徐来，拂动师钰的衣裳，他立于山间，飘飘若仙，整个人仿佛下一刻便要随风而去。
从没有一刻，谢良这样清晰地察觉到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
明明师钰就在谢良身前，谢良却忽然发觉，他离自己远极了。
“你能做什么？”
师钰忽然问道。
这一声打断了谢良浸没于悲凉的思绪，他眼眸中骤然生出几分期冀来。
小孩当即怯生生地上前几步，道：“我....我可以服侍大人，大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谢良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去服侍一个人，他只是听村子里的去老爷家干活人讲过那些大人物奢靡的生活。
但实际上，他并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谢良忽然发现，他其实并没有什么可以为师钰做的。
谢良想了想，只能开口说道：“洗衣服...做饭...我都可以帮大人做，我会摘果子，放牛，喂养鸡鸭....”
“虽然我并不知道该如何服侍一个人，但是我..我一定会努力去学习这些的。”
谢良犹豫地拉住了师钰的一片衣角，双眸中溢满了期望和焦急，他道：“大人...您便收下我吧。”
师钰看了他一会儿，却只是道：“你说的这些于我无用。”
他自然无须谁人帮他洗衣做饭，修为到了他如今的层次，这些事情一个清洁术就可以全部完成。
他又何必要带着谢良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
谢良所言，对他并无用处。
师钰想不出自己定要带着谢良的理由。
而谢良在听到师钰所说的那句话之后，眼中的神色已然重新黯淡，就好似一盏熄灭的灯。
他垂下头不自觉地松开了拉着师钰衣角的手。
许是小孩眼中的黯然之色太过明显。
师钰都无法当作看不到。
师钰一瞥眼，只见小孩居然已经低低抽泣起来，双眼微红，像只可怜的小兔子。
师钰看了他一会儿，继而心中微叹。
谢良想起很久之前阿娘对他说过的一句话，她说，他生下来就是个罪孽，他这一生必定只有痛苦地活着才能赎罪。
不会有人真的愿意接受他这样的怪物。
就算如今谢良有一双同常人无异的双眼又如何。
他此生第一次信任靠近一个人，但这个人却还是要离开他，并不愿意接受他。
他此前尝过那样多次的厌弃和抛弃，这一次，他那么努力想要抓紧自己想要的东西。
但却还是无法抓住。
谢良想不到自己究竟可以给予他什么，但凡他有的，谢良愿意全部都献于那位大人。
谢良想起，他的阿娘为了他的弟弟将他推到了大妖的爪下，若是那位大人要他这样做，他甘愿为大人赴死。
谢良未曾意识到他对师钰的情感究竟有多么的深刻。
若是要他为那位大人而死，谢良觉得他是愿意的。
谢良发现自己是那么地弱小、贫乏。
他看不懂师钰的世界，那是他体会不到的存在。
他所拥有的，对那位大人并无意义。
他甚至做不成一个对那位大人有用的人。
谢良呆呆立在哪里，他忽然不明白，他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
这个问题在他心中渐渐清晰起来。
那种孤寂、无助、迷茫的感觉充斥着他的身心。
他仿佛行走在迷雾之中，他看不到未来的方向。
这一切都是那么地暗淡无光。
但忽然间，一双手出现在谢良的眼前。
谢良怔怔地抬起眼。
却见师钰在原地那般看着他。
谢良看了一眼他的修长莹白的手。
他下意识地将自己手放在师钰的手心。
从未有人这般牵过他的手。
师钰的手很凉，像他这个人一样。
谢良握着他的手，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他。
师钰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
谢良自出生起，重瞳畸骨，他这一生，或许注定坎坷。
师钰虽然不愿意他成为为祸人间的魔头，却也不愿意他当真手无缚鸡之力，之后死于谁人之手。
师钰思来想去，决定将谢良送进门派修炼。
如此，谢良不至于流落街头，在门派也能学得一招半式，虽然他如今身怀畸骨资质平平，但学得一个自保，应当是可行的。
师钰便带着谢良在近处找了一个门派。
那个门派并不大，恰好此时招收弟子。
虽谢良如今的修为平平，但进这种小门派却还是有资格的。
师钰便在一旁看着谢良通过了测试进入了门派。
在谢良跟着大弟子一齐进入山门的时候，谢良回头看了师钰一眼，他眼睛尚且有些微红。
但师钰却从他的眼中里看到了一股坚韧。
谢良自见识到了仙法之后，他隐约明白，那些会仙法的大人物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者。
师钰对谢良说，你对我无用。
那一刻，谢良的心中是惶然无助。
但在见到这个仙门之后，他忽然明白了自己应当做的是什么。
修行，努力修行。
或许，这样不会让他在这种的情况下，这么无用了。
师钰超他微微颔首。
谢良强忍着泪意，他没有再看师钰。
此去一别。
再见，便不知何日了。
师钰送走了谢良。
他准备自行离开的时候，师钰忽然想起什么一般，他回头看了一眼门派的名字。
长虹门。
看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师钰却忽然愣了一下。
他心中骤然生出一股荒谬之感。
原因无他，他依稀记起，原本，谢良从崖底出来之后，他此后拜入的门派便是长虹门。
师钰略略掐指一算。
那一刻，师钰只觉，这一切，恍若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