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渣男

    每个人都有秘密。

    无论是无伤大雅的还是伤天害理的,不想公开的事埋藏在心里,关进秘密的铁盒,只给极少数别人开一道小缝,偶尔透透气。

    有可能某一天铁盒被撬开,秘密落到光下被审视;有可能等到铁盒被岁月锈蚀,秘密都没有等来救援,最终跟着主人躺进坟墓里。

    路又言有个秘密,全世界只有他自己知道。

    至少目前为止,他觉得这个秘密是得跟着他进坟墓的。

    穿着短袖中裤的少年将书包挂在小臂上,骑自行车顺着长坡加速俯冲,丝毫没按刹车,看他灵巧的走位就知道是老三中人了,这一条坡道骑了百千次,早已熟悉。

    骑行带来的风不够解热,等到了校门口他也没停,进了门便再度蹬上踏板,直往B教学楼奔去。

    门卫张大爷追着喊:“喂同学!校园里禁止骑车!!”

    少年的背影不带停顿的,仿佛迟一秒步入空调/教室就是损失过亿。

    向阳这座沿海小城就像它的名字一样,感觉就是向着太阳建的,到了三伏天便热得如同蒸笼。这几年城市绿化做的不错,但市中心之外的地方楼层普遍不高,出了绿荫就难捱太阳直射。

    向阳三中的暑期返校日定在八月一号。所谓暑期返校并不是正式开学,高一新生参观,高二分班结果放榜,高三补课开始均安排在了这一天。

    一过上午十点,三中整个校园连带前后门所在的街都热闹起来,热上加热。

    “记名字!高一九班路又言!”

    张大爷对着那颗浅色的脑袋直摇头。门卫小王望了眼,“那孩子您认识啊?高一……这会儿要算高二了吧?”

    张大爷哼笑一声,“看那颗脑袋谁不认识。”

    “张叔早啊。”

    随即走进来的学生里有一人对着门卫亭打了招呼,他高瘦俊朗,白衬衫黑长裤,黑框眼镜给他添上了几分斯文。

    “哎,小沈来了。”

    张大爷看到他就乐了,完全忘记要数落飞车党路又言,转而对小王夸:“这也是原来高一九班的,小沈,沈闵州,年级前十名呢!”

    沈某在周围女孩的侧目中礼貌颔首,然后不紧不慢地继续往里走。

    沈闵州的言行作风突出优雅二字,虽然他其实也热得奄奄一息。穿过AB楼之间的小操场,他被一颗横飞而来的篮球扰乱了步伐。

    篮筐下有人朝他扬了扬下巴,“沈闵州,帮忙捡个球!”

    他不说沈闵州也准备捡的,毕竟算是熟人。

    熟人一月不见被晒黑了好几个度。在直逼体感四十度的高温天里打球,沈闵州难免感叹一句怪物。

    他把球甩过去,“分班看了吗?”

    对方听到关键词就笑了。高个儿体育生笑起来格外爽朗,他抓起体恤下巴拉起来擦了擦汗,点头道,“当然看了。”

    沈闵州琢磨了一下这人的表情。

    查亦鸣笑成这样,估计这日子从高二开始要不太平了。

    走到B楼楼底,布告栏前已经围了一圈人。沈闵州借着身高优势看过去,寻找了一番,在高二三班下边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把三班名录都看一遍,他还看到了不少熟悉的人,董昕依,何帆,姚志远……路又言,查亦鸣。

    嚯。

    向阳三中不分名义上的实验班和普世意义上的混世班。校长的理念是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所以不会把尖子生全部聚集在个别班,榜上倒数一锅乱粥炖在一起,施行成绩上的优劣隔离。

    于是分班这件事,多了许多戏剧化的可能。

    校长说是这么说,涉及到师资分配的时候,细看还是有套路的。师资好的班级,尖子生相对来说比例要大一些,所谓差生也是相对来说不那么令人头疼的,不打扰别人的。

    沈闵州所分到的三班就是这样。成绩较差的几个,皆为特长生或者艺术生。

    比如体育生查亦鸣,和艺术生路又言。

    可是这两个人分一块儿,是会产生老师们预料不到的化学反应的。

    沈闵州走进旧班级高一九班,仿佛已经看到那颗粉白色的脑袋上悬着“易燃易爆炸”五个字。

    他拉开椅子坐到他旁边,“下学期还做同桌吗?”

    路又言听闻愣了一下,抬起眼皮看他。

    路又言一双杏眼,一边眼皮是大外双,一边是内双,一大一小并不对称,但却很好看。

    沈闵州:“你没看分班?我们都在三班。”

    路又言嗯了声,稍稍松了口气。

    路又言跟沈闵州初中就是同班兼同桌,混到同个高中又当了一年同桌,实属缘分,没想到高二分班还能分在一起。

    无论路又言抗拒去看的分班结果如何,有这个老熟人在,他一下子好受很多。

    听班主任开个班会,问问作业进度,发表一下临别感言,大家就会前往新班级了。原九班班主任老蒋在讲桌前激昂发言,路又言一直垂着头。

    沈闵州压低声音,开始打预防针。

    “你知道查亦鸣在哪个班吗?”

    “……不知道。”

    路又言声音压得比沈闵州还低,一听这个名字脸就黑了,精神层面的黑。

    而路又言其实很白。即使窗帘拉了大半避开直射,靠窗向阳而坐,他的皮肤白到发光,配上粉白色的额发和脸颊上的雀斑,用前座董昕依的话来形容就是:

    有男团那味了。

    加上他细胳膊细腿儿,整个人很小只,乍一看挺可爱,还有个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昵称——小麻雀。

    董昕依对他的男团定义是:队霸团宠。

    “我看到了,查亦鸣跟我们……”

    马尾辫一扫,董昕依刚回过头想要跟他们说话,讲台上的老蒋唤她,“董昕依,拉下窗帘,晃眼了都。”

    “啊,好。”

    董昕依倾身一拽,窗帘完全闭合。

    路又言桌前的那道光消失了。

    通过窗帘缝隙能看见的,几个在楼下打球的体育生,也消失了。

    查亦鸣在哪个班,路又言不知道。毕竟上学期期末他们在吵架,成绩和分班志愿都没跟对方讲。

    具体的吵架原因早就忘了,他俩三句话不和就能冷战三小时,吵架太正常了,几乎不需要理由。

    路又言就是看查亦鸣不顺眼。

    同一个男的,从初中开始,上学在隔壁班,放学回家在隔壁屋,晚上睡觉隔着一面墙,还会跑到梦里作怪。

    看他顺眼是必不可能的。

    干坐了一会儿,路又言举起了手。

    白晃晃的胳膊晃进眼中,老蒋停顿,“路又言?”

    路又言:“肚子疼,去厕所。”

    老蒋挥了挥手,路又言起身走向后门。老蒋继续苦口婆心:“这天啊,是热,但你们也别老贪凉,雪糕少吃点,别净对着空调吹……”

    一走出班门,热浪立刻围住他。蝉鸣声不绝于耳,空调发动机嗡嗡轻响,少年跑过空下来的楼梯,离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更近了一些。

    他把自己的衣服下摆扯得皱巴,停在了公告栏前。

    文科,高二三班。路又言迅速扫了一眼,视线越过自己和沈闵州的名字,定格在最后一行“查亦鸣”三个字上。

    他对着这仨字看了许久,心情像过山车,看到几乎都不认识这三个字了。

    全年级十八个班,文科七个,理科十一个,就这,他俩分到一起了。

    少年握紧的手指慢慢松开,又倏地收紧。

    路又言扭头就要走,查亦鸣是跑过来的,飞速把手在裤子上搓了搓,捏住他手腕。

    查亦鸣站在背光面,这场景真的不算很美好,唯一好的一点就是他比路又言高一个头,顶住了大部分的太阳。

    他不需要很用力就可以捏住路又言的手,路又言半站在光里被他整个罩住,低着头,查亦鸣能看见那漂得近乎银白的发旋里长出了些许黑色。

    “看到我了吗?”

    查亦鸣准确无误地指向了路又言刚刚视线定格的地方,“我也是三班。”

    路又言甩开他的手,“爷管你在几班。”

    查亦鸣笑了,“还在生气啊小麻雀?”

    麻雀虽然喜欢在夏天出来,但其实小小鸟类的身体并不是十分耐热的。

    小麻雀的适宜饲养温度在23至27度之间,而人类的体温远高于此。

    查亦鸣全身都是汗,手心滚烫,握住路又言的时候第一秒让他心惊,第二秒让他觉得热。

    他会被这温度融化吗?就像他喜欢吃的雪糕,赏味期限太短,太阳一晒就化了。不能说他娇气,他只是怕热。

    他怕被融化,他怕查亦鸣。

    所以他后退拉开距离,“滚一边去。”

    路又言:“真恶心。一手臭汗别碰我。”

    查亦鸣也不恼,他习惯了。

    路又言骂他恶心算什么,班上有男的闹腾路又言就恼说:你们别他妈犬吠了,有女的胡闹路又言也毫不留情地问:能不能不要鬼叫了?好像对于路又言来说世界上只有狗和鬼两种物种。

    查亦鸣就不一样了,在路又言冷淡无情的骂声中,他可以是狗熊,可以是蠢猪,也偶尔是有害臭虫。

    好像查亦鸣一个人撑起了路又言世界观里的物种多样性。

    而且路又言骂人没有谁会生气的,他的外表和声音降低了90%的杀伤力。

    查亦鸣看着他心想:这么可爱小只一个谁会生气啊?不会真有人相信他是校霸吧不会吧不会吧?

    -

    学生们陆续走向新的班级。

    高二三班里,沈闵州已经占了一个后排靠窗的位置,书包放在隔壁桌,给路又言留好了空。路又言进新班级也是自后门进的,低着头谁也没看,找准沈闵州就走了过去。

    董昕依也依旧选择坐在他们前面,同桌是个陌生姑娘,两人已经聊起来了。她很热情,看附近都是熟人恋旧,便主动跟姑娘介绍了一圈。

    董昕依:“你这位子挑的不错哦?”

    她回头指了指沈闵州:“男神。”

    再指向路又言:“校,校霸。”

    她本来想说校花,硬是被路又言瞪了回去。

    姑娘一开始确实是瞄准沈闵州来的,路又言是谁她也知道。第一次和校园论坛上的热门人物坐这么近,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直到班门口咣当咣当响,才被拉走注意。

    一个高个儿男生拍着篮球进来,书包也没带,可见的随身物品就只有脖子上挂着的毛巾。

    八卦灵通的女孩们已在暗下交换眼神:

    不得了,年级前十草,三班已经进了三个。

    他直径走到后排,在董昕依前面坐了下来,跟旁边的男生客气一笑,招呼起来。

    董昕依继续向前跟同桌介绍,“这位是,渣男。哈哈,他叫查(zha)亦鸣,不是cha,光看名字好多人念错。”

    沈闵州望向路又言,后者没什么表情,一直低头看着刚发的新学期课表。

    不一会儿,前边传来查亦鸣变声期开始后越发磁性的声音:

    “路少,有水吗?赏瓶水喝?”

    路又言眨了眨眼,没理他。

    董昕依回头,“小路,查亦鸣喊你。”

    路又言纹丝不动。

    沈闵州叹了口气,自行把手伸到路又言的桌洞里,拿出瓶一看就是刚在小卖部买的,还冒着丝丝凉气的矿泉水,往前递了过去。

    查亦鸣接过水嘿嘿一笑,喉结滚动,仰头一口气干完。

    三班的班主任陈许,教语文的,一改语文女老师絮絮叨叨的刻板印象,说话很精简,言行中透着一股利索劲儿。

    她声音清冽,高分贝的一声安静让大家静下来,开门见山:

    “天气热,我们点完名交代一下重点,争取20分钟散场回家。”说着她看了一眼钟,“现在十一点十分,十一点半咱们就放,讲小话的同学留到十二点再走。”

    所有人都闭了嘴。

    她点了点头,紧接着就开始点名。点到查亦鸣的时候也没有犯个别老师会犯的错误,毫无停顿,准确地念出了查(zha)。

    陈许对着名字一一过了遍人脸,点到路又言的时候顿了一下。大家都觉得路又言的发色要被勒令整改的时候,陈许什么都没说,继续点下一个了。

    而且她准点准时在十一点半交代完所有的事情,说了声“九月见”,便与大家告别,目测是这一层楼最快完事的班级。

    “这老师有点东西啊。”查亦鸣笑道。

    不知道是不是熟悉的人的声音会比较入耳,在一片鸟兽散的嘈杂中,路又言清楚地听见了查亦鸣的每一个字,包括随后他和邻座交换微信号的交谈。

    董昕依的同桌也大着胆子去要了个微信,陆陆续续周围还有别的女生围过来。

    查亦鸣来者不拒。

    查亦鸣的五官单拎出来没太多可圈可点的,堆在一起倒是显得挺帅。鼻梁挺,眼窝深,额角有道疤,下颚线分明。在180cm届单论颜值来说,他比沈闵州这个标准帅哥要差一点儿,但他的人气比沈闵州高多了。

    一是因为沈闵州比较高冷,对大多数人保持恒定的距离,难以越过。二是查亦鸣实在是太不高冷了,不怎么记仇,开得起玩笑,跟谁都能聊几句。

    说好听点这是好脾气,说难听点……

    “中央空调,端水大师,有天生一套蛊法,自带养鱼场场主的习惯。”

    ——校园论坛有人评道。

    有渣男那味了。

    而其实,查亦鸣从没有跟哪个女生谈过恋爱,打听下来从初中开始就只有绯闻没有正主。

    挺多人好奇:眼光是有多高?还是就喜欢被包围?

    校园里的人走了大半,查亦鸣和几个校队的又去打球了。室内体育馆没开,他们真就扛着太阳打,挥汗如雨。

    路过的人走走停停,都是要看上几眼的。

    路又言不看,他推着车头也不回地走向校门。

    对于查亦鸣的蛊,他是最有亲生体验,但最无法言说的。

    因为这涉及到他的秘密。

    抛开那个秘密不提,他也在过去好几年间体会到了:

    没有心,才风华正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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