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恐同

    路又言的秘密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沈闵州一清二楚。

    他这个充满个性的同桌明明外表可爱内心纤细,却常年冷脸,硬立钢铁直男形象。平常垂着眼不爱搭理人,开口的时候大多绝情,骂人很凶。

    众所周知路又言恐同。高一的时候有高年级学长追他,调戏几次之后差点被路又言打破相。毕竟拉他搞男男cp他一定是下面的,在他的直男思路里这就是泥他是女的,是娘炮,他不能接受。

    除了沈闵州,这是全校的理解。

    沈闵州从旁观者变成知心者,只觉得真有意思。路又言在纠结什么,他一看就懂了。

    路又言真的很好懂,反而另一个当事人才令他看不懂。

    男厕一役后,路又言黑着脸走了,招呼也没打。不过一会儿查亦鸣哼着歌回到教室,不紧不慢,等他的球友来叫他去训练。

    教室的人走了大半,沈闵州犹豫片刻,开口喊了他一声,“查亦鸣。”

    查亦鸣回头:?

    沈闵州:“你说你惹他干嘛?”

    查亦鸣笑了,还是那种无所谓的,看不到底的笑容。

    “我惹他什么了?”

    “三中著名异性恋”,在懂的人听来,实在是莫大的自嘲和挖苦。

    沈闵州欲言又止。主要是他注意到前边闷头写字的董昕依笔尖停了,他们再讲下去,感觉她呼吸都要停了。

    沈闵州眼神示意查亦鸣私下再说,查亦鸣懂了,也乐了,紧接着口出惊言:

    “唉,董昕依,你为什么不组我和路少的CP啊?”

    沈闵州:……查亦鸣,闭嘴。

    他就不该开这个头。

    董昕依给他问住了。“啊?因为……因为你是渣男啊?”

    查亦鸣:?

    沈闵州:……不错。

    董昕依:“害,高一我就看你俩天天吵架,搞你俩这CP我心脏可受不了。还是组沈男神这种优质男比较靠谱。”

    查亦鸣:“那,你看我也没亏待路少,为啥我俩天天吵架啊?”

    董昕依投去一个“你问我我问谁”的眼神。

    以沈闵州对亦言的顶级理解,他倒是听懂了:

    对于路又言来说,如果不是因为喜欢,真的想不到其他那么讨厌的理由。

    “查队,走着。”

    校队的男生探头进班门喊查亦鸣,查亦鸣应了声,结束了这个话题。

    沈闵州暗叹,这戏还有得看呢,算是他学习之余最大的娱乐活动了。

    沈男神愿称之为人类观察日记,路又言是珍贵的样本,代表了世界上同他这种利己主义不同的,十分感性的生物。

    这生物有的部分尤其脆弱,有的部分又太过顽强。

    “男神。”董昕依回过头来,琢磨了半天问,“渣男这样没关系吗?”

    沈闵州开口就要说有什么关系,却在看清董昕依的眼神后顿住了。

    董昕依那双常常盛着热切的眼睛里此时浮现出担忧。一切本就有迹可循,女孩子的第六感加上某种敏感温软的特性让她问了出来。

    沈闵州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董昕依的理解只停留在第一层,毕竟她高一认识查亦鸣是因为他跟路又言在九班后门吵架,至今她与查亦鸣的熟悉程度也仅限朋友圈点赞。

    而事实上她可能已经到了第五层,甚至更高。

    沈闵州:“你……看着就好,让他自己解决。”

    董昕依无奈一笑,“看都看累死了。”

    -

    查亦鸣练了一会儿球之后又去跑了步,还有两个月不到就是秋季运动会。去年运动会上他抢足了风头,连路又言那双漂亮眼睛都瞪大了,就为了那种感觉,他也得再十项全能一把。

    天已经完全黑了,查亦鸣走到学校后门等公交,沿海22号线,晃晃悠悠载着他去海边。

    他没有直接回家,这会儿已经过了饭点了,周玉发信息说她加班,他也不急着吃饭,下车在便利店里买了两只雪糕,径直往沙滩走。

    天空呈现诡谲的蓝紫色,细看还掺着些深绿。城郊的夜空能看见星星,但是不够多,小时候他们是能在堤坝上看见银河的。

    沿海散步的人很多,但是查亦鸣细细找了一圈,很快锁定了那个身影。

    海风是湿的,咸的,热的,扬起少年的额发,鼓动着他的单衣。

    无论看过多少遍这样的背影查亦鸣都会觉得心里有点儿酸。

    怎么这么瘦啊,别被风吹走了。

    路又言捧着他的单反,赤脚站在沙滩上慢慢地后退,慢慢地拍。他的镜头里是黑色连天的海水,一望无际,浪花鼓起再消弭,海鸥从他们头顶飞过。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早已走在他身后的查亦鸣才出声。

    “再不吃化光了。”

    路又言回过头,廉价的黑色塑料袋里装着他最喜欢吃的雪糕,不用看也知道。

    他也不用问,查亦鸣为什么会知道此时此刻,他在这里。

    “走吧。”

    路又言穿好鞋子,抖了抖裤脚上的沙,然后嗦着雪糕,跟查亦鸣一同走向回家的路。

    晚上气温降下去一点儿,但还是热。查亦鸣的衣服早已湿了干干了又湿,路又言皱了皱鼻子,嫌弃道,“臭死了,别靠那么近。”说着加快了脚步。

    查亦鸣也不说话,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歌,一段又一段。

    回到家门口,两个人隔着三米掏钥匙。

    查亦鸣快上半拍,而他刚拉开门人进去大半,路又言在另一头开口:

    “你吃晚饭了吗?”

    查亦鸣退了回来,“没有。”

    路又言走进家,门没关。“洗个澡再滚过来。”

    门在查亦鸣面前虚掩上。高个儿少年眼中的没心没肺暗下去,沉淀出一片汹涌的柔软。

    就像夜幕,就像海。

    -

    路又言的妈妈也不在家,查亦鸣昨天听周玉说杨阿姨出差了,让他带上路又言一起吃饭来着。当然路又言不开口的话,查亦鸣也不会硬凑上去。

    虽然他想二十四小时都在他身边,但时间这么长了路又言肯定腻了。

    而且一直在一起的话,他自己也很累。

    洗过澡香喷喷地走进门,查亦鸣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用清扬就是辣么自信,收获路又言的白眼一枚。

    他本来想问点什么外卖,却发现锅里煮着水,路又言系着围裙站在厨房里,利索地切着西红柿。

    再看台面上的面条和鸡蛋,查亦鸣懂了,走过去从橱柜里拿了碗筷,把鸡蛋打进碗里开始拌。一时间屋里只有厨具碰撞的声音,还有窗外的蝉鸣,一阵一阵,盘旋在小城上空,犹如魔咒。

    如此还是太安静了,安静地好似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于是拌好鸡蛋路又言就赶他走了。

    “别碍事,哪凉快哪呆着去。”

    路又言端了两碗面条出来的时候,查亦鸣还真窝在最凉快的地方——正对着空调扇叶的沙发一角。

    而且他睡着了。

    白天里的精力怪物,晚上劲用完了是会累的。查亦鸣的两条长腿缩着,躺在充满路又言气息的沙发上,呼吸平稳。

    路又言轻手轻脚地拉开椅子坐下,自己开始吃面。吃完了查亦鸣还没醒,面都坨了,路又言把他那碗的面汤倒了,面留在碗里,半锅没喝完的汤端到边上。

    回房间之前,路又言关了客厅的灯,去看了一眼查亦鸣死了没。

    月光下,少年棱角分明,睡得跟在自己家一样安心。路又言俯视着他的侧脸,目光定格在他额角的疤上。

    多年前那个夏夜的蝉鸣还在他耳边,查亦鸣也还在他身边,恐慌和安全同时包围着他。

    仅仅是在这种时候,路又言会在心底默念一句:

    对不起。

    ……

    查亦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他恍惚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自己在哪。要不是他肚子饿得咕咕叫,他估计能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查亦鸣坐起身,发现自己腿上盖着条毯子,不由得勾起唇角。桌上的汤面早凉了,他看了一眼就明白指示,把干面倒进锅里,去厨房小火热了下,吸溜吸溜站着吃了。

    -

    开学第一天路少就治了二流子,三中校霸(花)的传说又增添了一笔。

    当适应了新同学新老师,作息走向正轨,学习之余的八卦之风也席卷而来。有些许高一新生顺着论坛名帖《向阳三中校花校草名录》前来围观,聚集沈闵州路又言查亦鸣的三班已然成为热门景点。

    董昕依:嗯嗯嗯,帅哥才有资格搞基。

    沈闵州:董昕依,闭嘴。

    大课间,董昕依有正事要说,转过头拍了拍沈闵州和路又言的桌子。

    “这周五晚上KTV局,一起去不?上次我跟你提过的那个,传大的编导系学长在呢小路。”

    路又言闻言抬起眼皮,“岑零?”

    路又言的爱好及特长是摄影,之后想走影视编导,准确来说是纪录片导演方向。他下学期就要开始额外上专业课,一直到艺考。

    而岑零是当地传媒大学导演系的名人,他高中的时候曾经自编自导拍过一组MV,在省艺术节上拿了好几个奖……然后在颁奖典礼上无故缺席。

    关于他的传言很多,gay,滥情,天才,疯子,抑郁……贴满了葬爱艺术家的负面标签。摄影圈的人基本上都知道他,聊起来带点儿颜色,笑完了也没人知道他到底在哪。

    路又言问董昕依:“哪些人?”

    董昕依介绍了一下,大意是她姐妹的男朋友的前室友就是岑零。KTV的局是这位姐妹男友的生日局。

    六度空间理论:你和任何一个陌生人之间所间隔的人不会超过六个,换句话说最多通过六个中间人就能认识世界上任何一个陌生人。

    世界都算小了,更别说向阳这座小城。

    路又言没立刻回应,董昕依又拍了拍查亦鸣。“渣男,你去吗?周五KTV,有校队的人在。”

    查亦鸣:“谁啊?”

    姐妹男友的发小是查亦鸣的球友,这世界。

    查亦鸣望了眼路又言的发旋儿。“行啊,去,几点在哪?”

    董昕依:“等会儿放学我拉你进群。”

    不管岑零为人到底如何,这个前辈始终对路又言有种艺术层面上的吸引力。

    他看过他的作品,看了很多遍。

    少年在海边奔跑,无声嘶吼,大笑,撒野,从海底醒来。

    光影分界的拿捏,构图,节奏,全都逼近完美,路又言第一遍看的时候竟然直接在同色的月光下流下泪来。

    歌里清澈的男声在唱:

    “我还敢再爱,直到死为止。”

    路又言有些想去了。

    但董昕依犹豫了一会儿,默默提醒道;“要不还是算了吧。”

    路又言:?

    董昕依:“你不是……你不是恐同吗。”

    路又言:……

    顿了两秒,沈闵州咳了一声,随即教室里爆发出查亦鸣的大笑。

    路又言抄起桌上的语文书就砸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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