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女神

    沈闵州周五晚要上数学拓展课，查亦鸣雷打不动练球两小时，董昕依和姐妹去吃饭了，路又言谢绝了其他几个友人网吧五黑的邀请，独自坐公交来到市中心。

    所谓的市中心就是写字楼，银行，商场，酒吧街连成的一小块繁华区。KTV约在饭后八点，他先来吃点东西，随便逛逛。

    在学校总是吵吵闹闹的，他需要更多一个人安静的时间。比如坐在KFC落地窗边，塞着耳机啃汉堡。

    窗外，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在拍街拍。她戴着粉色假发，化着精致的妆，假睫毛如蝴蝶翅膀扑扇。JK制服裙子很短，起风的时候她拿手压下裙摆，摆了一个致敬玛丽莲梦露的动作。

    学校里对女生的妆容和服饰抓得挺严。路又言不觉得穿短裙染头发化妆有什么好值得诟病的，敢于追寻美展现美是件很好的事。

    他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擦了擦手，从书包里翻出他的单反。这是他早上出门时一时兴起带的，因为晚上要见到岑零……说不准能不能说上话，但万一有用呢。

    他装好镜头调好光圈，把那位女生的身影框进他的取景框里，摁下了快门。

    他只拍了一张。

    隔着落地窗，暮色四合，街边晚灯亮起，女生和她的摄影师都入镜了，他们因另个相机而静止着，而周围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生生不息。

    路又言自己看了一会儿，想了想没有拍多。虽然只是私藏，但毕竟没有经过别人同意。

    等他把相机收好，再度抬头的时候，女生已经不在路灯下了。那个摄影师面朝他站着，正看向他这边。

    路又言一愣。

    下一秒，有人从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路又言一回头，正是那个女生。

    近看觉得，说是“女生”有点太普通了，改称她为女神吧。女神平静地看着他，嘴角挂着微笑，指了指他鼓起的书包。

    路又言：“……抱歉，我删掉。”

    女神摇了摇头。

    她是想看看拍成什么样了吗？路又言从包里拿出相机，把照片翻给她看。

    女神不知道只有一张，于是左右多翻了翻，看到了路又言拍的海边夜幕，校园黄昏，还有清晨电线杆上的麻雀儿。

    她看了一会儿，把相机还给了他，朝他点了点头。

    像是一种认可，并不是介意。

    还没等路又言说什么，她转身就走了。路又言追着她的背影望过去，觉得这一系列动作比她的长相更让人感兴趣。

    她只是在意别人定格的自己够不够美吧。而且，她……不能说话吗？

    结束这个小插曲，路又言吃完饭，散步一公里抵达了KTV。期间查亦鸣打电话问他在哪，他说直接KTV见吧。

    等路又言上电梯的时候，查亦鸣发过来包厢号。

    路又言走到包厢门口，跟从另一个方向走过来的男生撞了个正着。路又言下意识退开一步让对方先进，但是对方也停住没动。

    随即，隐隐从对方身上传来的香水味让路又言一愣，他垂下的视线从男生手中拎着的袋子往上移，停在他脸上。

    男生长得很干净，眉目俊秀，头发剃得很短。他好像刚刚洗过脸，发梢是湿的，眼角也带着水色。他穿着一件向阳第二初级中学的制服——初中制服，但明显他已经不是初中生了。

    重点是，他拎着的袋子里装着肉眼可见的粉色假发。

    他的身上有刚才街拍女神的香水味，是海盐。

    “Hi，好巧。”

    男生朝他随性一笑，随即推门走了进去。

    路又言有点懵。

    他这是……遇上了女装大佬？

    更令他懵的还在后面。

    路又言走进包厢时，董昕依的姐妹跳起来给了女装大佬一个拥抱，嘴上还唤着：“宝贝～～！！”

    董昕依看到路又言，朝他挥了挥手，“小路，来得正好，给你介绍一下，你仰慕已久的岑零前辈。”

    指的是女装大佬。

    路又言：？？？？？

    -

    十二人KTV局，一半路又言都不认识，他坐在角落玩手机，旁边是在跟人玩骰子喝酒的查亦鸣。

    董昕依和姐妹以及岑零都是麦霸，三个人轮流唱，岑零实在突兀的声音牢牢地抓着路又言注意力。

    说“突兀”是因为，与刚刚在门口的那句招呼不同，岑零进包厢之后，无论是说话还是唱歌都捏着嗓子，说白了就是娘，声音故意捏得很娘。

    再配上视觉冲击，穿着初中制服的大二男生，用那种微妙的声音，对着话筒唱着：

    “我是女生～漂亮的女生，我是女生～爱哭的女生

    我是女生～奇怪的女生，我是女生～你不懂女生～～”

    还有中间夹杂着的对话。岑零：

    “讨厌啦，就很夸张。”

    “谁说的，老娘还是处女呢。”

    “哎，有猛1记得给我介绍啊。”

    “体育生？当然更好啦，体育生性功能都很强吧？”

    “谁叫老娘名字就是0呢。”

    手机一震，是来自沈闵州的微信。

    路又言没看沈闵州说了什么，抖着手指发过去一句：

    第一次见到活的母0，爷裂开了。

    没来得及看沈闵州的回复，路又言的手机被摁住了。吐息间已经有酒味儿的查亦鸣凑过来，热度和压力一齐靠向他。

    查亦鸣：“出来玩还想着你的同桌呢？”

    路又言低声道了一句滚，把他的肩膀耸开。

    一般这种情况下查亦鸣就会松手滚了，但眼下不知道他是喝上头了还是哪根经塔错，他不但没滚，手压得更紧了。

    查亦鸣整个身体侧过来，半压在他身上，这动作完全接上少儿不宜的轨迹，太过靠近，太过亲昵。

    这下，路又言的感官里只剩下查亦鸣，没有什么岑零和沈闵州了。昏暗的光线下，查亦鸣牢牢盯着他，没心没肺的笑意不见，满满的攻击性从那漆黑的眼瞳中涌出来。

    路又言心里猛地一跳，手也使不上劲了，只听见查亦鸣说了句：“证明一下我已经有主了。”然后，倏地咬了一下他的颈侧。

    一时间，岑零的歌声停了。

    董昕依的轻呼通过麦克风扩大，场中有人吹起了口哨。

    “查亦鸣，公共场合别发/情，要哥帮你开个房吗？”

    路又言反应不过来是查亦鸣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不过这一咬把路又言咬醒了，他推开查亦鸣，看到桌上的酒杯，这才反应过来。

    操，查亦鸣不能喝酒啊！！

    跟查亦鸣的渣男人设不符的是，酒桌上他是个战五渣。他老早就学着大人模样喝酒，但水平一直上不去。

    去年查亦鸣生日，两瓶啤酒下肚他脑子就不转了，盯着路又言傻笑，笑得他心里发毛。散场后他一个人弄不动他，喊来沈闵州帮忙，两个人把人架回家，一路上查亦鸣哼哼唧唧，满脑子就只剩下两个字。

    “小路，小路。”

    查亦鸣硬是喊了一路，沈闵州意味深长地笑了一路。

    像查亦鸣最喜欢的那首歌，路又言的脸像熟透的番茄，冒了一路烟。

    被咬过的地方隐隐作痛，这狗人是真的下狠嘴了，同查亦鸣被推开后的眼神一样，表示着被他忽略的不满。

    路又言也不顾难堪了，他摁住查亦鸣，跟旁边的一排男生们说：“这b发酒疯了，他不能喝酒，你们先玩吧。”

    董昕依见状立刻放下话筒，走过去接过查亦鸣的骰子，“来来来，我跟你们玩儿！”

    众人笑了两句便再度开局了，毕竟主角是寿星，大家都忙着灌他呢。

    路又言狠掐了一下查亦鸣的胳膊，“你给我滚出来。”

    说罢，他自己起身往外走。

    查亦鸣步调有些飘地追了上来，跟着路又言一路来到洗手间门口。

    路又言指着男厕所方向，“别一会儿吐在路上。”

    查亦鸣平日一直乐呵，之前喝醉了也只是盯着他傻笑。而这次他不笑了，只是凝视着他，眉眼锋利，让路又言别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在两人的关系中，路又言看似是较为强势的那一方，但其实不是的。

    一直以来只是查亦鸣让着他而已。

    “小路。”

    查亦鸣叫了他一声，然后朝他迈了一步，眼中是他不敢理解的恼怒，或深情。

    “路又言。”

    背抵上墙，路又言的心脏都快不会跳了。

    查亦鸣朝他压过来，路又言攥紧拳头，卯足了劲，但就是没挥出去。

    而当他整个人被查亦鸣的阴影罩住了的时候，查亦鸣胸口抖动了一下，倏地退开了。

    糟糕，他是真的想吐。

    查亦鸣抿紧唇，大步走进了男厕所。

    路又言在原地靠着墙，呆站了片刻，垂下头去。

    他们今晚喝的是洋酒兑红牛，他怎么没一开始就拦着呢？被岑零拉走了注意，居然一点都没意识到查亦鸣。

    虽然他本就没有义务做什么。

    但他还是有些后怕，各种意义上的。

    洗手间门口人来人往，路又言在那站了一会儿，大概是面色不太好看，没人上前搭话。

    倒是岑零站停不过两秒，旁边就有同样在等人的男人朝他递了根烟。

    那些游戏人间的老手，大概是能看出来，谁保守克制，谁又在凡俗中肆意。

    “我不抽烟，谢谢。”

    听到这个声线，路又言抬起眼皮，看见岑零露出了和在KFC时一样的表情，眉眼放松，嘴角稍稍上扬。

    他素颜也很好看，一双眼睛不沾酒色，反而是清澈的，干净的，跟与他有关的一万个传言背道而驰。

    岑零朝洗手间扬了扬下巴，“男朋友？”

    路又言：“……不，不是。”

    岑零：“可惜了，他还蛮帅的。”

    路又言不知道怎么接这话。他不反感岑零，虽然对方的属性给他造成了短暂的冲击，但路又言不评断别人的作风好坏，这本就没有对错之分。

    或许是岑零作品带来了滤镜在先，回过神想想，他反而觉得岑零本人与他的想象其实是相符的。

    都很自由……很勇敢。

    路又言张了张嘴。

    岑零等了几秒，听见他问：

    “《海底》那首歌，其实是你自己唱的对吗？”

    放弃要在海底醒来后尝试。

    我还敢再爱，直到死为止。

    这回轮到岑零愣住了，他没想到路又言犹豫了半天，居然说了这个。

    他之前的获奖MV《海底》，除了自编自导，其实歌也是他自己唱的，词也是他自己写的。只不过他没在staff里写明，很少有人注意到。

    那是他不常用的少年音。

    岑零笑了，“加个微信吧，回头发我照片。”

    路又言拍了拍口袋，拿出手机。岑零正在扫他的二维码时，脸颊湿淋淋的查亦鸣从洗手间走出来。

    岑零的目光从两人之间转过，掉头离开。

    本以为查亦鸣吐了能虚弱一点，没想到等他站直了，张嘴就点火：

    “这会儿你又不恐同了？”

    路又言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说不清这算什么心情了，路又言转身就走，直接跑回包厢门口停住，走进去拿了包。看其他人玩得正high，他跟简单打了声招呼告别。

    一直到坐电梯下去走出KTV，快步走过一个街口，路又言才停下来。

    万幸查亦鸣没追上来。

    他给沈闵州打了个电话。

    路又言：“欠你个大人情，能来接下查狗吗，他喝多了。”

    沈闵州也没问为什么，说了声行，“把地址发我。”

    跟沈闵州相处就这点好。他讲究高效，从不墨迹，路又言愿意说的话会主动补上前因后果，不愿意说的话他亲自来看一眼就差不多知道了。

    路又言：“谢了，我先回了。接到跟我说一声。”

    沈闵州：“OK.”

    -

    沈闵州刚下拓展课就接到路又言的求助，其实也没有多麻烦，他补习的地方离市中心不算远。他给董昕依打了电话，她的声音还是清醒的，说要跟他们一起走。

    她等在包厢门口，沈闵州来了以后隔着玻璃往里看了一眼，轻叹道：“你没喝多吧？”

    董昕依：“我喝的是果汁，谢谢男神关心啦，我叫查亦鸣出来。”

    不一会儿一串儿人走出来了。董昕依带着她的姐妹，后面跟着查亦鸣和另个稍矮的男生，其他人在里头接着high。

    沈闵州和查亦鸣对视了眼，后者看到他微怔了一下，没说什么。

    “走吧。”

    一行人到楼下打车，沈闵州给董昕依和她姐妹叫了辆车先走了，然后又打了一辆。

    查亦鸣垂头坐在马路牙子上，沈闵州刚要说什么，发现那个跟他们一起出来的男生还站在他们旁边，平淡地看着他。

    他看起来不像喝醉了。

    沈闵州打量了他两秒，把视线转回手机。

    余光中，男生浅浅地笑了笑，把手收进裤袋里。两条细直的腿迈开，走到马路对面去了。

    五分钟后，车来了。

    不用叫，查亦鸣自己站起来，拉开门钻了进去。

    沈闵州顿了顿。

    这人……看起来也不像是喝到不能自理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