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闵州和查亦鸣的共性,除了路又言这个中间点,还有他俩都是家教严,却意外自由的人。
查亦鸣的父母都是刑警,沈闵州的父母都是律师。查亦鸣平日至少能和他妈妈见面,但是沈闵州的父母一个在国外一个在首都,一周两三次视频已算是联络密切。
本来沈闵州初中毕业是要跟着母亲去首都的,但他后来还是留了下来。平日他就跟外公外婆住在一起,吃喝不愁。
沈家的精英作派十分讲究效率,时间就是金钱,半小时的谈判无果后,母亲留了一句“你大学再考过来”,便尊重了他的选择。
至于当时选择留在向阳的原因……是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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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中毕业后的暑假,路又言的妈妈邀请他来家里吃了顿饭,查亦鸣也在,那时候他和查亦鸣还是点头之交。
晚饭后路又言拉着沈闵州去了海边。几个熊孩子追着查亦鸣跑,合伙儿把他埋在了沙子里,查亦鸣很配合,躺在那里当死人。路又言和沈闵州坐在台阶上,望着不远处孩子们的飞沙洗礼,脱了鞋,把脚掌埋在柔软的干沙里。
沈闵州意识到路又言约他是有话要说,他不急,吹着海风等他开口。
坐了半晌,路又言说了声“等我一会儿”就跑开了,回来的时候拎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捧仙女棒,还有几根粗的烟花管。
沈闵州:“这能放吗?现在不是不给放了?”
路又言抬起眼皮,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让孟三弄来的,没关系,放完就跑。”
孟三是堤坝后边杂货铺的老板。路又言吼了一声“查狗!”沙子里的死人坐了起来,孩子们尖叫一片,嬉笑着跑开了。
路又言没自己点仙女棒,他把仙女棒分给了孩子们,估计是觉得自己这么大了还玩呲花儿有点娘。
沈闵州被自己的猜测逗笑了。
路又言没功夫琢磨他这个高岭之花为什么突然笑了,他望着孩子们期待的大眼睛,突然一拍大腿,“唉坏了,没拿打火机。”
插兜站在旁边像个狼狈混混的查亦鸣嗤笑一声,走到他身边,从兜里摸了个塑料火机给他。
路又言愣了一下,小声道,“你偷抽烟?”
查亦鸣:“没。你不是说要放烟花,我怕你忘买打火机,从家里顺了一个。爸爸是不是很有先见之明?”
路又言:“乖儿子。”
点燃了仙女棒,孩子们疯跑开来。夜幕下,金黄色的火光舞动着,细长的棒中迸发出星辰火光,沿着海平线画出无序的烂漫。
路又言默默看着,表情被海风吹得柔软了。他往前走了些,把绑好的烟花管竖起来立在沙滩上,拢了些沙固定好。
刚要点火,查亦鸣把他推开,“这个危险,我来,你站远一点。”
路又言蹲那儿没动,查亦鸣张嘴就来:“真的,我身上都是沙,真碰着火了也烧不着我。”
路又言半信半疑,还是把火机给他,退到了沈闵州身边。
查亦鸣点燃了烟花管的引线。
嘭——啪。
嘭——啪。
嘭——啪。
绚烂的烟花在天幕中炸开,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孩子们刚因为仙女棒烧完了而苦恼,这会儿都呆住,欣喜地睁大眼。
天空被他们侵染了,五光十色的。附近的人都拉开窗户,停住脚步,欣赏这短短两三分钟之内稍纵即逝的火光。
小少年的脸明明暗暗,突然转过来,面向沈闵州说:
“其实我挺佩服你的。”
沈闵州缓慢地眨了眨眼。
那时候他心想:哦,路又言是想说,我舍不得你。
“我就,活不成你这个样子。”路又言断断续续地说,“你把什么都整理得很好。”
学习思路,计划,作息……还有情绪,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
“如果有问题就找到问题解决,没有什么,太矛盾的事。”
“不愧是你。”
沈闵州那时候笑了笑,没接话。
路又言只来了这一小段,说完就不说了。查亦鸣点完烟火拍了拍衣裤走到他们身边,三个人靠着堤坝把烟花沉默地看完。
在最后一束火光熄灭的时候,沈闵州开了口:
“我不走了。”
……
两年后的现在,沈闵州想想,那个夜晚居然给自己留下了如此深刻的印象。不只是说记住,而是记得太清楚了。路又言和查亦鸣的眼神,语调,动作,全都历历在目,清晰到能看见自己脚背上的沙。
他记忆力一向很好的,只不过大多数记忆空间里都是知识点,不重要的人和事会选择性遗忘。他的潜意识里将这段记忆放在了VIP储存室。
得益于记忆如此清晰,现在的他能将其拿出来复盘。很多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答案,他现在都有了定义:
他和路又言玩得好,珍惜彼此,是因为他们在互补,他也活不成路又言的样子。
路又言的烟花,可能只是一时兴起想来要放。沈闵州不会做这种事,在此之前他觉得自己永远不会为了谁而做。
而那三分钟不是虚无的,可能当时在向阳沿海的某个被光照到的人,有了一点点快乐,有了一些些欣慰。
甚至等到了真正爱上这个世界的瞬间。
所以他在那个时候决定要留下来,留在向阳。
首都繁华,却没有这片海。
而关于查亦鸣……
出租车顺着沿海大道开,黑色的海水沉静在车窗外,沈闵州通过后视镜看后排,查亦鸣侧着脸,睁着眼睛看海,确实不像是喝醉了。
车开进路口,接下来巷中路要自己走,沈闵州下了车,一路跟着查亦鸣走到楼下。
查亦鸣:“这么晚了,睡我这儿?”
沈闵州:“不算晚。任务完成我就走了,你上去吧。”
查亦鸣跟他是熟人,但不会是铁哥们儿。
他们中间隔着一层东西,无法越过,就无法成为铁哥们儿。
查亦鸣眼睛半眯着,不知道是醉的还是困了,还是在深夜暴露出的身心俱疲。他欲言又止,沈闵州也不知道怎么说。
他要怎么说,世界上谁最知道查亦鸣和路又言有多看重彼此?必然是他沈闵州。
所以他连争一争的意思都没有。
所以最后沉默了一路。查亦鸣点了点头,上楼了。
健步如飞,不愧是体育生。
沈闵州给路又言发了条微信:他到家了。
路又言很快就回了:海底捞给你安排上。
沈闵州回了个OK的表情,并没有告诉路又言查亦鸣其实挺清醒的事实。他回到微信主页,看到有来自董昕依的两条未读:
我到家了男神。
唉岑零找我要你微信唉,我能给吗?
岑零?
沈闵州对于这个人的认知仅来自路又言和董昕依的只言片语。他想了想,回忆起从KTV出来时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个男生。
他就是岑零?
不是大学生吗?看起来那么小,完全没联系起来。
叫到了车,沈闵州站在路口等。近处是蝉鸣,远处是海的声音。他面前是条丁字路,一条向北,一条向南。
他站在分叉点,随手选了一边。
给吧。他回复董昕依。
上了出租车,司机载着他一路向北驶去。
……
路又言的梦里也是海。
同岑零《海底》MV中的那样,同路又言过去自己亲眼见过的那样。从海底往上看,海面上的光是流动的。
梦里没有声音,没有痛觉和窒息感,只有光。
醒来的时候闹钟还没响,路又言睁开眼睛,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迷迷瞪瞪看清了时间,才七点多。
周六早上七点多起床是不可能起床的。
路又言翻了个身,贴着凉凉的墙继续睡了,随即听见墙那头咣当一声。
操。
同时在两人心底蹦出了一声国骂。墙那头的查亦鸣居然滚地上了,他长这么大个头睡的还是小时候的单人床,今年越发觉得翻身都不利索,得赶快安排换张床了。
查亦鸣迷迷瞪瞪捡起枕头,趴上床,侧躺向墙。
他视线正对的地方,墙上有个铅笔画的生物,来自初中的他之手,丑不拉几的,估计只有本人能辨认出来,这是一只小麻雀儿。
查亦鸣看了看,闭上眼睛继续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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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
路又言嘴里叼着面包就往门外冲,杨静追着后面喊:“儿子啊骑车小心点!!”
春困夏乏秋无力冬眠,周末几乎都在睡觉,但一直睡不够,人还在暑假作息,早起太痛苦。他把面包几口咽下去,给自行车开锁,碰到了走下楼上班的周玉。
周玉一身蔚蓝色制服,看到她和她肩上的警徽路又言就把背站直了。
路又言:“阿姨好。”
周玉:“小路起迟了吧,亦鸣半个小时前就走了呢。”
路又言踩上踏板,一溜烟骑远,“阿姨再见!”
向阳沿海路窄,小巷多,路又言穿行在其中,熟悉每一条路的细节。哪里屋檐矮,会落下夏光,哪里有烧饼店,会传来香气。哪里有树荫可以避阳,哪里人多要骑慢一点,哪里下坡可以加速……
学校正门前是一条长坡,零星几个学生都在跑。路又言听到了预备铃的声音,远远可见门卫张大爷已经站在校门口准备记名字了。他松开刹车,选择以一个蛇皮走位冲刺。
理论上他是不会撞到任何人的,一直以来都是。
“唉!”
一个女生突然向外一踉跄,偏离了原本的行走轨迹,正好被路又言挂边的书包蹭到。刹车吱的一声拉开,路又言一个漂移停下,瞪大了眼。
那女生直接跌坐在地上了。
以书包蹭到手臂的力度绝不可能将人撞倒,如果不是本校学生他会觉得这八成是碰瓷。他下车两步上前,那女生自己撑着手站起来了,垂着脑袋也没看他,脸色有些发白。
路又言俯身扶了她一下。
这不扶不要紧,一扶路又言就愣住了。
女生匆匆拽下长袖拉过手腕,小声说了句“谢谢”,踉踉跄跄快步走了。
结果还是迟到,门卫室前大家挨个报了名字才能进去。
路又言竖着耳朵,听到前边那个女生说:
“高二四班,谭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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