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声音

    大课间,查亦鸣从小卖部回来,汽水和雪糕抓满一袋,一路上见着熟人就分一分,走到三楼已经见底了。他扎紧塑料袋口,老远就看到了他要找的人。

    路又言站在走廊上,面朝里靠着栏杆,若有所思地盯着三……不,是盯着四班。

    查亦鸣凑过去望了眼,“在看谁?”

    路又言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下节课陈许必抽你背书。”

    查亦鸣:“?别吓唬爸爸,你爸爸那么好欺负吗?”

    路又言把雪糕推开,不想吃。“狗儿子快去背。”

    查亦鸣回班,还真有不少人在背书。陈许这个班主任在开学头一个月已经树立了威严,她说话精简,说到做到,听她的按部就班大家都轻松,小打小闹之类的闲事她从不管。

    但如果不听她的,没按时完成课业,那就没有好果子吃了,会留堂到你完成为止。

    查亦鸣瞄了眼同桌在背什么: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是《滕王阁序》。他坐下来翻开书,跟着默念了几遍。可还没等他进入状态,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贴着大腿,想忽略都难。

    查亦鸣点开一看,路又言微信给他发了一张照片。拍摄视角就是刚刚走廊他站的地方,对准了隔壁班后门。隔壁班除了二流子没有给他留下特别印象的人,查亦鸣看了半天找不到重点,直到他辨认出其中一个女生的背影。

    那个高马尾是……校花?叫李什么来着?

    查亦鸣回头,“董昕依你四班那个姐妹叫什么,跟你一起搞cp的那个。”

    董昕依和后面的沈闵州同时抬头,一脸不知道他又要作什么死的狐疑。

    董昕依:“李小乔,小乔本人,尔作甚?”

    查亦鸣想了想,路又言这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三中著名异性恋开始看隔壁班校花了?就硬看?

    查亦鸣给这个想法气笑了,简直想立地来一段rap。

    他给路又言回过去:没你好看。我喜欢男的啊,你给我发这个干嘛?

    路又言:你真恶心。

    查亦鸣把语文书哗啦一翻,张嘴唱了起来:

    “黑板是吸收知识的地方,只是教室的阳光~

    那颜色我不太喜欢,没有操场的自然~

    为何比较漂亮的都是在隔壁班~

    还有考卷的答案,我刚好都不会算;

    没关系,再继续努力,没关系……”

    董昕依&沈闵州:“查亦鸣,闭嘴。”

    路又言是踩着上课铃进来的,对于那张照片,他也没有再解释。

    很快陈许也走进班,课前第一件事就是抽背。

    陈许:“《滕王阁序》,抽几位同学检查一下。有没有自告奋勇的?”

    大部分人都乖乖背了,但是这种事也没什么好自告奋勇的。陈许的目光扫到哪大家的头低到哪儿,这种时候那颗浅色脑袋可谓是尤其显眼。

    陈许:“路又言,你先开始?”

    路又言站了起来。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地接衡庐……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不错。陈许点了点头,打断他,“‘时维九月’开始,查亦鸣?”

    查亦鸣低声:“我操?”

    一片哄笑中,沈闵州欣慰道,“你居然背书了?”

    过关一身轻的路又言坐下来,在桌洞里按亮手机。

    “傻了吧,就有预感她会从我开始,爷只背了第一段。”

    不过背书这种事,路又言确实有耐心。

    甚至小时候,他的成绩是很好的,各科都没落下。

    因为那会儿,如果他考差了,是会被打的。

    -

    这天放学查亦鸣没去打球,而是在陈许的办公室里把他挤牙膏似的背诵捋顺畅了。他拎着语文书从办公室出来,漫天红霞已经铺了开来。

    夏天的天,总觉得比任何一个季节的都要宽广。

    查亦鸣做了几个深呼吸,把语文书当成球,带球过人,在虚空中投了个篮。

    他逆行而上回到三楼,隔壁四班还在拖堂,明亮的教室里整齐的坐着排排学生。而自己的班级灯已经关了,椅子架到桌上,黄昏在瓷砖上留下一道温柔的刻痕。

    刻痕边,窗户开着,风晃着窗帘,晃着少年的发丝。

    像……像一幅画。

    如果喜欢一个人,仅仅是看他这样静止的,逆光的轮廓,也会觉得整个世界都一同好看了。

    查亦鸣放慢了脚步走进去。

    “小路。”

    路又言把目光从夕阳移到他脸上。

    查亦鸣:“怎么没走?”

    应该不是在等他才对。这种自知之明查亦鸣还是有的,毕竟一般来说他都要训练。

    隔壁班也终于放学了,水泥地咚咚咚响了起来。路又言的眼睫颤了颤。仰起脸问他:

    “回家吗?”

    啊这。

    查亦鸣心中的真·校花都开贵口了,训练是不可能再训练的。

    就当给自己放一次假了。

    “走啊。”他回到座位,十秒钟收好书包。

    下了楼,查亦鸣自觉往停车棚走,没想到路又言直直盯着前方,步行走出了校园。

    查亦鸣:“没骑车?”

    路又言嗯了一声。

    两个人慢慢爬上长坡,前边都是刚刚四班才放学的人,这让查亦鸣想起了那张照片。他不禁皱起眉,“你看上李小乔了?”

    路又言冷淡道:“我看上你妈了。”

    查亦鸣:……

    等到了要转弯的路口,查亦鸣长腿已经迈过去了,但是路又言却笔直往前继续走。查亦鸣顿了顿跟上去。

    路又言这脑子一天到晚也不知道都在想什么,偶尔换条路走也不奇怪。

    结果他俩越走越远,绕进错杂的长巷。

    汗珠从额角滚下,查亦鸣眯起眼睛,顺着路又言的目光细看过去,发现了一个恒定的背影,一直在他们前面。

    果然,等下一次对方左转的时候,路又言也左转。

    沉默了一路,查亦鸣低声问:

    “她是谁?”

    变声期开始后查亦鸣的声音变得更沉,更有磁性。路又言一直在他身边,对这个转变的感知程度没有对许久不见的人来得清楚。

    只有偶尔,偶尔查亦鸣放下笑意,饱含其他情绪,仅对他一人说出什么的时候,他才倏地意识到他的声音又变低了。

    他们都在变,他们都在长大。

    那些被遗留在时光那头的,年幼脆弱的声音,已经不复存在了。

    背影消失在了一家面馆里。两人停在面馆前十米,路又言抿了抿唇,依旧没回答。

    但是他松开一路紧握的手,轻轻拽了拽查亦鸣的衣摆。

    “走,吃面。”

    查亦鸣上一秒心里想着的“要是不说清楚我就不走了”,被路又言这一拽立刻拽没了。

    两人走进面馆,店面装修简单,白墙因为长年累月沾上油渍已变得暗黄,菜单打印下来贴在墙正中,简单粗暴。

    环视一圈,加上他们一共五桌人落座,刚才那个女生不在。

    进后厨了吗,是这家的女儿?

    路又言看向菜单,然后转脸问他:“你吃什么?”

    查亦鸣被路又言这一看心又软了。

    路又言大多时候跟人说话都是低着头板着脸,但查亦鸣特喜欢两人站着的时候,路又言看着他说话。因为身高差的关系路又言得仰着脸。

    就,特别好看。

    皮肤白,眼睛漂亮,雀斑可爱。

    他是最好看的人。

    ——害,有什么好纠结的,他不说我不能自己查吗?

    查亦鸣坐下来掏出手机,“跟你一样就行,”

    与此同时他在校队群里@了所有人:悬赏50块,沿海14路2巷刀削面面馆家的女儿是谁?可能是高二四班的。

    群里回复了几个?

    路又言:“老板两碗牛肉刀削面!”

    一个男人从塑料帘子后探出头来,“大碗小碗啊?”

    路又言望着他,“一份大碗双份肉,一份小碗,大碗多辣小碗多醋。”

    面端上来之时,查亦鸣收到了群里一哥们的答案:

    害,这题我会。谭晚嘛,李小乔同桌啊。

    看来这b为了追校花连同桌都做了背调,查亦鸣点开那哥头像转了50过去。对面没收,回过来一句:不是,你看上她了?

    查亦鸣:别乱叫,哥心有所属。

    对面:????

    查亦鸣再点开大课间路又言发来的照片。路又言对着隔壁班后门拍的不是校花,而是校花旁边趴在桌子上的谭晚。

    问到现在路又言都没说,在这里更不可能说了。

    查亦鸣闭嘴吃面。大碗和小碗并排,大只的查狗和小只的麻雀紧挨。

    算了,爱谁谁。

    真需要他的时候,路又言会开口的吧。就像拉他衣摆这一下,他一拉他就来了。

    ……

    随后风平浪静的两周里,路又言没有再表现出对谭晚的额外兴趣。只是查亦鸣放学会留校训练,也不知道路又言有没有再跟着别人回家。

    这事儿很快就从他脑子里过了。

    直到九月末,一声惊雷同大雨一起到来。

    “三班那个路又言跟人打架进医院了!”

    篮球从查亦鸣手中滚落。

    电话那边声音很轻,他张了张嘴,撒腿冲进了雨中。

    -

    路又言对着急症室的墙壁发呆,他对面坐着个摔跤磕破膝盖的小男孩,一直哭个不停。

    医生一边给男孩的伤口消毒,一边哄:“别哭啦!你看旁边那个哥哥,人家多勇敢!男子汉大丈夫,忍一忍就过去了!”

    小男孩和路又言对上视线,路又言的眼神冷冷淡淡,小男孩打了个哭嗝,然后哇一声哭的更凶了。

    医生没辙,给男孩处理好伤口,等他妈妈缴费回来将他牵走。

    路又言心说,别看我,我小时候哭得比你惨多了。

    那个时候他只会哭,声嘶力竭,也想不到别的办法。不知道是不是杨静被他哭得受不了了,所以他等来了转折那一天。

    他们离开了那个男人,搬了新家,离海更近了,站在客厅就能看到。

    他还等来隔壁门打开,同龄少年趴着门,看向他。

    对视一会儿,对方朝他咧嘴一笑。

    “小麻雀儿。”

    ——

    “路又言!!!”

    查亦鸣杀进急症室,球鞋底刹车时与地面擦出吱的一声。他从头到脚都在滴水,整个人气势汹汹往门口一伫,周围医生护士被他吓了一跳。

    大家左右张望……这儿也没什么生离死别啊?

    路又言好好地坐在一边,嘴角额角破了,但不算严重,除此之外只有手上有绷带。

    见状查亦鸣松了一大口气,弯腰撑住大腿,喘了半天气才再直起腰来。

    他走到他跟前,“怎么回事啊?”

    路又言垂下了头。

    查亦鸣只好蹲下来去找他的眼睛。现在是他仰着脸看他了。路又言的额发有些长了,发梢下是慢慢泛红的眼眶。

    查亦鸣不知道路又言是因为看到他才突然鼻酸的,以为他被哪个混蛋欺负了,立刻一股火烧到天灵感,音量又上去了:

    “他妈的哪个死妈玩意儿——”

    “路同学,三中的路同学在吗?”

    一位护士走进急诊室来,打断了查亦鸣的质问。

    路又言起身走上前去,护士轻叹,“你同学检查好了,我带你过去?”

    查亦鸣撩起湿漉漉的头发,跟着他们到了隔壁女性急症室,一眼望见了病床上坐着的谭晚。

    从胳膊到腿青青紫紫没一块儿好皮肤的谭晚。

    查亦鸣愣在原地,听路又言轻声撂下一句:

    “我把她爸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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