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喜欢

    十月的到来预示着向阳三中的运动会即将举行。秋季运动会和春游,夏日校园祭一起,是三大最受期待的校园活动。

    但运动会前一周有双月考压着,大家还得闷头学习。

    新学期第一次双月考,每位老师都很重视,练习卷一张一张发,一题一题讲。恍惚间抬起头看窗外,银杏树的叶子已然全部变成黄色,风一吹就下金色的雨。

    双月考前十天所有社团活动暂停,查亦鸣不用去校队,放学后他也不直接回家,而是留在教室写作业,毕竟回家就想躺着了,什么都看不进去。

    同样自主自习的学生还有小半个教室。三班好几个学霸,考个新班第一也是大家暗暗较劲的目标。

    路又言倒是没有多少压力。他是打算艺考的,文化课差不多就行。现在他的成绩保底也在那条分数线之上。

    但查亦鸣之后的高考成绩高低还是有区别的。

    全国二十多所警校,350分报警院专科,400分报省级本科警校的专科,500分报中央司法警院或省级本科警校,600分报公安大学或刑警学院……

    在他选定的路上,这第一步就至关重要,决定了他能走得多高多快。

    放学后的教室里闹腾了一会儿,逐渐安静下来。路又言慢吞吞地收好书包,他手上的伤口开始结痂,已经不是很痛了,有点痒。

    但班上回荡的咳嗽声听得他心烦意乱。

    解题思路被打断的董昕依也很无奈,她用笔杆戳了戳前座的后背,“你这都感冒多少天了,越咳越厉害了,药吃了没啊?”

    查亦鸣:“吃,咳咳咳咳……吃了——咳咳咳咳咳!”

    董昕依:“好在你也没传染给别人……不是流感,你贪凉贪的吧?”

    查亦鸣:“没有,我……咳咳咳咳——”

    体育生自认为身体素质好,从前也鲜少生病,正因如此才会大意,感冒前两天还觉得是小事不吃药,现在倒好。

    沈闵州从五三里抬起眼,望了望查亦鸣颤动的后背,又瞄了一眼路又言。

    他一时也分不清查亦鸣是不是在卖惨。

    谭晚的事之后,路又言和查亦鸣的关系又双叒变得微妙了。当然查亦鸣和从前一样,微妙是路又言单方面的微妙。

    他还是对查亦鸣爱理不理。只是沈闵州发现,他会在课上,在无人打扰的瞬间,安静地凝视那个人的背影。

    好像隔着一个前座,隔着沙沙翻书的声音,就是最好的距离。

    路又言背上书包走出教室,从后门离开。查亦鸣还在断断续续地咳,捂嘴压着嗓音,没能阻止声响,毕竟这属于人无法隐瞒的三样东西:

    咳嗽,贫穷,和……爱。

    爱这个字眼,对于十六七岁的少年来说,不如沉甸甸的五三有实感。

    但是“喜欢”是不一样的。

    喜欢就喜欢了,突然有一天就发生,也终有一天会有结局。

    过了半个多小时,天已经全黑了,教室里门窗开着,自然风悠悠,向阳的十月有着最令人感到适宜的气温。

    路又言是踏着这风回来的,跟他走的时候一样无声无息。

    他径直走到了查亦鸣旁边,把一个保温杯落在他眼前。查亦鸣一愣,听见他说:“喝了。”

    拧开盖子便闻到一股药味儿,查亦鸣抿了一口,温度正好但苦得离谱。路又言站在那儿一副“爷要看着你喝完”的模样,查亦鸣顿了顿,一屏气便仰头干了。

    结果喝太猛又呛到了。

    “咳咳咳咳……”

    这要搁从前路又言一定会骂一句弱鸡,但眼下他怎么都嘴臭不起来了。

    查亦鸣是因为着凉感冒的——是因为他路又言而跑过了雨,为他撑伞却自己淋了透彻。

    “杯子自己洗。”

    路又言丢下这么一句就转头。查亦鸣看了看手上的保温杯,价码刚被撕掉的地方还留有残胶。

    查亦鸣静止了几秒,飞速合上书,拎起书包一个箭步追了出去。

    “唉路又言,路少,一起走啊——”

    ……

    一连三天,路又言都随身带着感冒冲剂,到点就去接热水,冷脸站在旁边硬看着查亦鸣喝完。

    感冒药喝的查亦鸣直犯困,但确实有效,双月考前他已经完全好了。

    好了以后就又开始作死了。

    查亦鸣洗了杯子回来,一身轻松,拍了拍同桌张嘴就来:

    “看到没,以后找对象就要找咱小路这样的。”

    路又言一句你妈死了硬生生憋住没骂出口。他骂查亦鸣就算了不能连带周玉。

    太熟了就这点不好,骂人都骂不利索。

    -

    双月考当天,高二年级所有教室已经布置成了考场。位置随机分配,路又言被排在高二十一班,陌生的楼层陌生的教室,同考场认得出的面孔两只手就数的过来。

    严肃的考试和可供消磨的日常在这一刻有了明显的分界,前座都是陌生人,路又言的目光没有了降落点。

    他垂着眼睛看自己手上的创口贴,恍然间还有被嘴唇烫伤的错觉。

    如果喜欢有温度的话,应该像是夏天一样。

    可是夏天总会结束的吧。

    为期两天的考试过得很快,英语场结束之后,憋了好几天没撒野的运动选手们咚咚咚跑过走廊,整栋教学楼很快被声浪淹没。

    路又言回到三班,董昕依正在跟沈闵州对答案,对着对着把草稿纸一甩,“算了,考都考过了,随缘随缘……”

    查亦鸣的同桌表情空洞的抓着自己的头发:“完了……感觉我这把英语阅读要凉了。”

    查亦鸣:“自信点,把‘感觉’去了。”

    一片闹哄哄中,座位紧挨正门一哥们儿突然嚎了一嗓子:

    “查狗速来!有人找!”

    查亦鸣抬头看了眼,并没有看到什么熟悉的面孔。

    他走出教室之后外面走廊又是一阵喧闹起哄,惹来更多围观。路又言抬起眼皮,望见查亦鸣的背影旁晃过一个娇小的身影。

    女孩子瓜子脸,桃花眼,笑容夺目,她将长发散下来,夕阳给她柔顺的黑发镀上了层柔和的光,一如这金秋的色泽。

    这姑娘路又言知道,校广播员,去年运动会上发表闭幕致辞的学生代表。经常去看校队打球的人中有她一员,平日在路上碰到查亦鸣的时候都会跟他打招呼。

    名字他不记得了,印象中好像跟她的声音一样有个甜字,姑且称她为小甜吧。

    小甜比那些将目光围绕在查亦鸣身边的莺莺燕燕要多迈出一步。她手里拎着小卖部的袋子,看轮廓隐约两罐汽水,无负担不踩雷,重点是易拉罐下压着的信封。

    不只是三中,不只是向阳市,不只是说着同样青涩独白的土地,这颗星球,整个宇宙,有多少这样讲述心动的瞬间呢?

    将年岁的卷轴拉开,它们就是点点星辰,因这一瞬的勇敢而耀眼,吸引着视线,一个又一个,以相似的轮廓开始各自不同的梦。就算会像烟花一样绽放了就消失,也并非虚无,而是像秋天,金灿灿的,经过漫长的铺垫要等来果实了。

    路又言看了看心想,挺配的。

    没有炎炎烈日,没有聒噪的蝉,没有说来就来的粘稠暴雨。还是这样温和的喜欢让人心安。

    查亦鸣对面前这姑娘的印象也挺好的。

    眼见周围起哄的人越来越多,他站那没动姑娘的脸也越来越红,查亦鸣不愿拂了她的面子。他接过了袋子,没有立刻打开,点头对她说了声“谢谢”。

    谢谢是真的。

    查亦鸣:“晚上还有事,我先走了。”

    小甜:“嗯好,拜拜。”

    查亦鸣一手摁下旁边起哄声音最大的哥们儿的脑袋,回到教室。有人喊,“查狗艳福不浅啊!”

    查亦鸣:“闭上你的嘴,哥想低调一点。”

    一片嘻嘻哈哈中,查亦鸣往后排看了一眼。沈闵州旁边的座位空着,路又言不知在何时已经离开了。

    -

    杨静烧了一桌丰盛的晚餐来犒劳考生。路又言一回家就闻到饭菜香味,他伸头进厨房一看,厨台上还有好些未下锅的食材。

    路又言:“妈,够了,烧这么多两个人又吃不完。”

    杨静向外看了眼钟,“谁说两个人啦,亦鸣和周玉阿姨也来。周玉阿姨忙,总是回来得很晚,你们正值长身体的时候,哪能天天在外面瞎吃……”

    路又言哦了一声,拖着步子回房间把门关上了。

    越是不想见越是阴魂不散。路又言原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但等半个小时后看见门外的那张狗脸,他还是觉得心里一紧。

    查亦鸣已经洗过澡换了身衣服,严格遵守路又言定下的进门守则。他帮杨静端菜拿碗筷,对醋碟小料辣椒粉等的位置也一清二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这家的儿子。

    他还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摸出了两个苹果,切成块之后倒进榨汁机,再倒了一瓶酸奶进去。

    水果酸奶是路又言喜欢喝的。

    杨静也算是看着查亦鸣长大的了,在她眼中查亦鸣热情开朗又懂事,是标准的别人家的好孩子。她欣慰地拍着他的背,“快坐下吧,你妈妈下班了没有?”

    查亦鸣:“在路上了,马上就到。”

    路又言望着端到他手边的饮料,奶白色的苹果酸奶上还浮着气泡。

    身边有热量靠过来。餐桌就这么大,他们俩并排,胳膊肘紧挨着,一动就能碰到。路又言默了几秒,屁股一抬,把板凳挪开了点,挂边坐。

    查亦鸣好似没看到他的小动作,还在和杨静闲聊。

    查亦鸣:“考试就那样吧,还行。”

    路又言:特别行,班上第四十名。

    查亦鸣:“运动会?跳高跳远二百米四百米还有接力,其实我就一上去充数的,时间没撞的随便报了几项。”

    路又言:装逼遭雷劈。

    路又言低着头腹诽,查亦鸣突然转过脸看着他。

    “路少是不是心里正骂我呢?”

    “……”

    周玉不一会儿就到了,四人开动。杨静和周玉已经很熟悉了,不用多寒暄,周玉刚坐下就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谭晚她父亲最近收敛了很多,没有再动手。我也警告他了,希望下次见面,可不是他被刑拘。这事情十四街上下传遍,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应该能消停一阵子。”

    杨静:“都传开了吗?唉,小路也是,也不先说一声……”

    “没有,不是小路闹开的动静,是亦鸣带着朋友去过。”周玉瞥了眼自家儿子,“还弄了份什么律师函,净唬人。”

    周玉转向路又言:“不过小路啊,这种事情以后要先告诉大人,相信你周阿姨,嗯?”

    路又言眼睛眨得很慢,顿了几秒点了点头。

    可是,“只是警告有用吗?”他低声说。

    这种事情就算有外力干预也大多治标不治本,伤害并不一定会停止,反而过一段时间还可能变本加厉。

    这些大人们难道不知道吗?

    他这一问换来的是杨静的轻叹。

    “谭晚她妈妈也不是没有想过分开。我给了她一些建议,可到底该怎么做,那是她的选择了。”

    那谭晚有的选吗。

    路又言没有再问了。

    他垂下的视线里,查亦鸣给他夹了块离他比较远的炖牛肉,随即筷头飞速离开。

    四五年前并排坐在一起吃饭的两个男孩儿现在不知不觉长得这么大了,从前还被错当成女孩儿的路又言已经长出喉结,更别说个子窜过一米八的查亦鸣。他们有在好好上学,有健全的三观,有自己的梦想,两位单亲妈妈看着他们自然欣慰,眉眼间荡开笑意。

    周玉也给路又言夹菜。

    “小路啊,黑发长出来啦。”

    路又言嗯了声,在周玉面前把头压得更低了。

    -

    吃完饭,查亦鸣请缨去洗碗,路又言在杨静的疯狂眼神示意下挤进厨房。他从房间拿了一副有些漏音的耳机,故意将音量调得很大,拒绝闲聊的意味明显。

    余光中查亦鸣好像对着他说了句什么,又好像没有。

    随机播放到《海底》,路又言把手伸进洗洁精的泡泡里,抓住他的酸奶杯子。

    岑零清淡的声音传来:

    这距离让人不可逃,太熟悉就骗不了。

    连时间都是圈套,蛊我想同你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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