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告白1.0

    十一月到来的时候,通往向阳三中的长坡两侧,枯黄的叶子已经掉了大半,光秃秃的树桠分割着天空,冬天真的快来了。

    路又言半跪在门口系鞋带,杨静先一步出门,拎着保温杯和饭盒走向隔壁,还未按铃,门从内打开了。

    查亦鸣一脸笑容,“谢谢阿姨。”

    杨静见他精神不错,也很宽慰。“阿姨今天就不去了,我有点感冒,传染了不好。”

    查亦鸣:“嗯嗯,您吃药了吗?注意保暖啊。”

    路又言走出来把杨静往里拉,“快进屋,外面冷。”

    其实向阳的冬天应该不算非常冷,地理课上说过,因为大海的关系,很多沿海城市相对内陆来说气候较为温润。路又言不以为然,向阳的夏天对他来说已经够热了,他必不可能去更热的地方。

    不过他喜欢看雪,北方特有的鹅毛大雪。

    沈闵州的父亲在美国明尼苏达州工作,他看过那里的视频,明州是一个四月份还有暴风雪的地方,雪最大的时候堆了半人高,属实离谱。

    不知道向阳今年冬天的雪什么时候会来呢?

    路又言走出楼洞,被外边的风吹得一个激灵。再看身边的查亦鸣,少年就穿了一件厚卫衣,跟感觉不到冷似的,身体素质确实好。

    可是好也不能作,路又言想说你多穿件衣服会死吗,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这话就算说得再狠也是关心,不会听不出来。

    介于前段时间他表露出的关心已经将今年的份额透支了,现在他得收敛一点。

    因为查亦鸣最近……有种给了点颜色就要开染坊的感觉。

    “冷吗?”

    查亦鸣一手拉着扶手,一手虚揽着路又言。两人乘上公交车,周末中午的乘客还不少,路又言被迫和他挤在一起。

    他问他冷不冷也不是想听答案的,路又言不可能会说冷。查亦鸣问完就向下握了下他的手,温热的手心裹住微凉的指尖。

    当然路又言很快就甩开了他,查亦鸣低头看着他的鼻尖,嘴角挂着笑意。

    “冬天出门要戴手套了。”

    到了市立医院,来往的人更多了。医院真的是一个一年四季一天二十四小时永远都有人的地方。

    虽说生老病死不可抗拒,医院的存在正是为了救援,但路又言对医院有种天然的抗拒,他甚至觉得假如自己不幸得癌症了,他也会放弃化疗去山里隐居。

    可他最近可是隔三差五就来医院报到。

    周玉住了两周院,伤情慢慢恢复,人也可以自己下床行走了。当然她出院的意愿被医生、同事和儿子一致否决。

    就当休一个长假了。路又言陆续给她带了书和杂志,还有下满电影的平板,换来周玉亲昵地摸摸脑袋。

    路又言低着头乖乖给她摸。

    周玉醒后路又言还经历过两次极致的心疼。一次是她醒后他们第一次被允许去探望,周玉神智还未清醒就会喃喃,“儿子,对不起。”

    还有一次是后来周玉好转后查亦鸣把他拉到一边问,“我是不是少来一些比较好?我妈伤在胸口,她喘气都疼,更别说讲话了。我在这儿她就忍不住一直讲话……”

    查亦鸣花了很多时间陪周玉,之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每次来探望,路又言在病房坐一会儿之后就会离开,把空间留给他们独处。

    他知道伤痕需要很长的时间来淡化,无论是留在周玉胸口上的,还是留在母子二人心里的。

    “我去买点饮料。”

    路又言打了声招呼,退出了病房。

    路又言慢吞吞地走出住院部,在便利店买了果汁和可乐,然后站在马路牙子边,无目的地凝视着这条街。

    希望“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是真的。比起周围那些面色凝重或麻木地奔向医院的人,他们还是幸运的。

    路又言拉开袖口,手腕到胳膊上那些来自过去的伤痕都已淡到几乎消失了。只有指骨上还有疤,那是揍谭晚他爸的时候留下的。

    查亦鸣前两天还捧着他的手说要买祛疤膏,被他一句“男人留点疤怎么了”怼了回去。

    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没受过伤的人吧,疤痕也是在人间胡闹一场的证明了。

    一口一口把果汁喝完,路又言丢了瓶子往回走,结果一转身意外看见了一个眼熟的人。

    他戴着帽子,裹着围巾,身型清瘦,低着头从一旁经过,并没有看到路又言。但是路又言觉得自己没认错那半张脸,不由得跟了上去。

    结果他的目的地不是住院部,而是门诊部。他走进电梯以后也在角落压低了头,只露出一个削尖的下巴。

    “五楼。”他对电梯里的执勤员说。

    这个声音路又言不可能认错,但他没再跟上去。因为岑零看上去不想跟任何人有视线相交,不想跟任何人说话。

    路又言看向楼层指示牌,五楼对应的科室是……精神科,心理科。

    关于岑零的传闻里,确实有抑郁的标签。路又言对这方面了解的少,只觉得岑零跟他见面的几次都表现得挺正常的。

    果然人最无解的痛,都在心里,都在别人看不见,猜不到,理解不了的地方。

    路又言回到周玉的病房,查亦鸣的视线立刻锁住他。

    他最近看他的目光比以前更热切,更坚定,像是之前还有些许犹豫和避讳,现在完全下定决心,看得路又言心惊胆战。

    可你看我再多,你也不懂。

    路又言在心里想。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不回应,为什么想逃。

    你不知道过去这三年我一看到你妈妈就觉得愧疚得抬不起头。

    你不会懂。

    -

    查亦鸣返校后恶补了几天进度,然后就跟往常一样没心没肺,抄作业练球,招蜂引蝶,该干嘛干嘛。

    当然,他没有去王梓甜的什么广播站访谈。“太麻烦了”他说,“马上还有球赛,还有双月考,还要办人生大事……”

    董昕依伸头:“什么人生大事?你决定跟你祖宗告白了?”

    查亦鸣笑了,“是啊。”

    这话像随口说的,但也不一定是假的。沈闵州瞟了路又言一眼,路又言在桌洞里看手机,他不常参与他们的闲聊,只是旁听,特别是这种话题往微妙的点上拐的时候。

    董昕依:“哎对了,你是天蝎座吧,要过生日了?”

    查亦鸣:“哟,闺女懂事啊,爸爸生日15号,想吃什么爸爸请客。”

    董昕依冷笑一声,“我说吃什么算数吗?这不全看你祖宗的口味。”

    “唉,对啊。”查亦鸣逮着台阶就走,视线越过董昕依落在路又言脸上,“路少,路少,您想吃什么呀?”

    路又言默了半晌,合上书,蹬腿站起来就往教室外走。

    沈闵州:……

    董昕依:“唉~~任重道远啊。”

    查亦鸣的同桌愣了一会儿,迷茫地问,“……什么情况?查狗要告白的人=祖宗,祖宗=路又言,查狗要告白的人=路又言??”

    查亦鸣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还是挂着那种随便的笑容,垂下眼睛低声道:

    “嘿,小祖宗啊。”

    ……

    查亦鸣的生日在周日,请客时间定在了周六中午,还是上次那一桌人,算是续上了运动会庆功宴没吃完的海底捞。他定了有名的川渝火锅,下午还有一个KTV超大包可以喊二十来号人一起high。

    他的小金库平时也不这么用:攒一年high一次大的。周玉大难不死,他的惊惶也好庆幸也好,都需要宣泄,生日就是正巧到来的契机。

    日子风平浪静地来到了十一月中旬。

    周五下午,大家如往常一样已经开始躁动,抖腿等放学。查亦鸣的同桌挂在他身上哼唧,“背不进去了,不管了,吃完查狗这顿再说。”

    查亦鸣也等着玩了,“放学网鱼集合,峡谷正召唤你我。”

    说到这个,查亦鸣回头望向沈闵州,“男神,谢了!”

    沈闵州摆了下手,眼睛盯着练习卷上的最后一道数学题,头都没抬。

    路又言瞄了一眼,不过两节课,沈闵州已经快把周末的数学作业写完了,可能这就是强者吧。

    察觉到他的视线,沈闵州淡淡解释了一句:“他是谢冠军皮肤,生日礼物。”

    路又言:……我问了吗?

    他立刻别过脸,当作没听见。

    最后一节课稍稍拖了会儿堂,等老师宣布放学的时候,几个约战峡谷的抓起书包就准备冲了。结果待老师走出教室,先冲出去的几个人又秒得肺结核,在那一个劲儿咳。

    懂的都懂。

    一次两次涨面子,但事不过三,查亦鸣看到小甜的身影,已经觉得有点头大了。

    无论如何他也得走出教室的。查亦鸣想快速解决了,但他快步走出去的样子被解读为急切,病友们咳的更厉害了。

    小甜被大家弄的也有些不好意思。她身后几米站着给她打气的姐妹,往前几米围着看戏的三班人,查亦鸣走过去,填满了校园偶像剧的登对场面。

    就这悸动的氛围来说,真有那味了。

    女主角对男主角一见钟情,被拒绝后也没有放弃,一点一点表露真心,经历各种偶然和必然后,男主角被打动……

    偶像剧里很多这样写的。

    可也有更多剧里,她拿的不是女主剧本,看上去人生赢家的男主角也在求而不得。

    得而不知。

    青春一定是有遗憾的。

    “我就是想,当面跟你说句生日快乐。”小甜腼腆地说,“没想这么……抱歉。”

    她大概也觉得这阵仗变成这样会让他厌烦,所以连抱歉都说了。而且避免准备礼物然后被拒绝的尴尬,她只是送上亲口祝福。

    查亦鸣对她没脾气了。

    “谢谢。”他说,“但是,王梓甜,还是之前跟你说的,你记得吧。”

    查亦鸣:谢谢你啊,可是我心里有人了。

    王梓甜:你们在一起了吗?

    查亦鸣:没有,但是我喜欢那个人很多年了,没变心的打算,抱歉。

    王梓甜:不用道歉的:D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查亦鸣:脾气很差骂人很凶,但其实很可爱很细心,敏感又多虑,离了我也不行的。

    微信上说了什么,小甜当然记得,每一个字都记得。

    她只是不甘心。

    “你们还要去玩吧,玩得开心。”小甜抿了抿唇,朝他道别,“拜拜。”

    查亦鸣回到教室,人走了一半,桌椅歪歪扭扭,路又言一手扫帚一手簸箕,背对着班门扫地。

    他今天值日。

    查亦鸣走过去看了两秒,从路又言的手里拿过扫帚,“我来吧。”

    路又言瞥了他一眼,压根不想理他,但阴阳怪气的话不知不觉就吐出来了。

    “怎么不去给你的王梓甜扫。”

    查亦鸣一听,反而松了口气。

    他还怕他不醋呢。

    “我只给你扫地啊,我的小祖宗。”

    路又言想把扫帚抢回来,谁知查亦鸣整个人压向他,连人带扫帚簸箕都堵墙边上了。

    少年垂着视线看他,眼中有二分肆虐,三分温柔,剩下的都是深不见底的,不是秘密的秘密。

    想要拥抱,想要占有。

    想和你做一切可以和不可以的事。

    “查狗,走不走啊!”门口有人唤道。

    路又言全身过了电,整个人僵在那里。

    他压下视线,避开那道目光,使劲推了查亦鸣一下,恶狠狠地说:

    “你要是再恶心我我就告诉全班你的口味有多奇葩。”

    查亦鸣一怔,松了手。

    顿了几秒,他后退半步,缓缓从路又言面前掉头走开了。

    路又言的心开始下坠。

    而没等他抬头,讲台传来哐哐两声。班上剩余的人都望过去,只见查亦鸣往讲桌上一蹦,展露一个他标志的坏笑。

    细细看去,他眉眼锋利,瞳中暗潮汹涌。

    “咳咳,儿子们给爸爸听好了。”他斜朝着门口坐,指了指门外边的几个哥们。

    “你们以后别搞了,我不喜欢女的。”

    “我喜欢男的。”

    “我喜欢路又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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