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少珩话音未落, 封栾的脸色已经黑了。
这怎么说也是他费尽心思精心布置来向叶阳道歉的绝美花房,沈少珩竟然能说这是灵堂
封栾生气了。
他正欲开口斥责,侧首却看见叶阳那副明显压抑着害怕的神色, 已到了嘴边的话便全都噎在了喉中, 连他自己都开始有些自我怀疑。
这真的很像是灵堂吗
叶阳听见有人说出他心中所想, 不由向沈少珩投去认可目光,希望沈少珩能多为他说几句话,好让封栾明白自己究竟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
封栾沉默了。
在他人生的第二十三年,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审美产生了怀疑。
沈少珩还未察觉自己死期将近, 绕着周围摆满菊花花圈的床走了两圈, 心中感慨更甚, 道“这不就像是那个啥停灵的棺材, 也就差个盖”
他自以为有趣,面上还带着笑,扭头看向封栾与叶阳,一眼瞅见封栾面上冰寒神色,他先打了个哆嗦, 问“皇上, 这该不会是您”
封栾冷笑一声,问他“差个盖差什么盖”
沈少珩“”
沈少珩闭嘴了。
就在刚才, 他还觉得自己前途无量,而此刻他简直恨不得狠狠扇自己几巴掌。
让你多嘴, 就你话多
叶阳还抱着被子坐在一旁, 如今帐篷内的人又多了一些, 阳气旺了, 他安心了点儿, 能好好听封栾和沈少珩说话了, 可气氛却已降至了冰点,封栾冷冷看着沈少珩,沈少珩干脆慌得腿肚子打颤,又不知如何才能圆回场来,半晌方开口,道“皇皇上,方才的事”
谈公事吧只要谈公事,皇上说不准就会忘记刚才发生的事情
封栾微微挑眉,果真不再追问灵堂一事,却也有些嫌弃那床,拉了把椅子坐下,同沈少珩道“继续说。”
沈少珩见封栾是真不介意叶阳听到此事,便战战兢兢道“魏时私铸铁器一事,靖淮郡王应当知情,臣去查过,魏时一向不信鬼神,年初时随同他夫人去护国寺参拜,回来之后,忽而便成了虔诚信徒,隔三差五便要往护国寺内去一趟,臣想,此事或许还同护国寺内那一位有关。”
封栾本就心情不佳,听沈少珩提起护国寺,脸色更沉,显是不快极了。
沈少珩小声提议道“皇上,臣想,如今实在不是离京的好时候”
“魏时在我们手中,靖淮尚且不知你我已知道了多少,他应当不会轻举妄动。”封栾道,“更何况,京中有云凛,靖淮没有可用之兵,他不敢动手。”
叶阳乍一下听见大哥的名字,有些惊讶,不由听得更认真了一些,甚至还有些好奇封栾和沈少珩说的究竟是什么事。
“朕会传旨给云凛和云丞相,令他们盯紧靖淮,郡王府内所有往来书信消息,都必须过云丞相的眼。”封栾轻声道,“你令人看好护国寺,魏时只是个普通香客,连魏时都能见到他,沈统领失职了吧。”
沈少珩“”
沈统领
除了百官之前,皇上从不这么喊他的
他惊慌认错,一颗心已一沉到底,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仕途,竟然要毁在这一天。
是,毁于灵堂。
封栾已经令他退下,沈少珩走出帐篷,心神恍惚。
完了完了,最后皇上还用那种语气和他说话,显然余怒未消,对他口中说的这个“灵堂”很生气。
他还这么年轻,他不能让自己的仕途毁于此处。
他得想办法
叶阳在旁听了全程,却满心茫然,实在闹不清封栾和沈少珩究竟再说什么。
看好护国寺一群大和尚有啥好看的可他不知自己能不能开口询问,只好将被子抱得更紧了一些,绞尽脑汁要如何才能令封栾换个地方再睡。
可不想封栾已经看向了他,问“你是不是害怕”
叶阳“”
封栾明白了。
他眉目失落,却还是站起了身,令叶阳先将衣袍穿好,同他一块到他的帐篷中去歇息,这帐篷内的花束,他会令人收拾好的。
叶阳松了口气,觉得自己终于逃过死亡威胁,匆匆收拾好东西,跟上封栾步伐,还未出帐,却又听封栾说了一句话。
“朕知道你好奇。”封栾道,“这些事,你若是想知道,朕会告诉你。”
叶阳“”
他不想知道。
刚才封栾和沈少珩谈的一看就是机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若是可以,他巴不得自己连封栾和沈少珩的对话都没有听见。
可是他现在巴不得封栾早点走,只要封栾能从这儿离开,他不敢惹封栾生气,只好也站住脚步,等着封栾接着说下去。
“朕想,魏时应当在护国寺内见到了一个人。”封栾轻声道,“这个人,阿阳,你应当是听说过的。”
叶阳看封栾微微垂下眼睑,敛起面上神色,如同刻意要隐瞒什么一般,将一切都藏于那副冰寒的表象之下,可他呼吸略促,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入目的往事,那副神色,着实像极了叶阳见他梦魇时的模样,他想抓住什么,一切都在他眼前,可却全都是虚妄。
靖淮郡王,私铸铁器,护国寺内的神秘人,梦魇、梦魇、梦魇
脑内有许多词汇缓缓汇集,叶阳好似到了此刻才幡然醒悟,明白了沈少珩和封栾方才的全部对话。
恰封栾轻声开口,却只是竭力在维持语调平稳,道“你可听说过慎阳王”
叶阳“”
若叶阳没有记错,民间说将封栾称作暴君,说封栾为了夺位不顾血脉亲情,其中一条天大的罪名,便是杀了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封越。
其余兄弟于他而言,好歹并非同胞所出,封越却不一样,二人同父同母,又一同长大,直至太妃因病过世,才被分开由两位妃子抚养。
封栾对同胞兄弟尚不留情,于道德伦常而言,如此凶狠暴虐之人,又怎能担起一国之君的重担。
可如今看来,封越未死,护国寺中的神秘人,应当就是他。
不仅如此,魏时与靖淮郡王私铸铁器,十有八九也是因为他。
叶阳难理心中思绪,此事显已是皇家绝密,或许连后宫中都没有多少人知道,封栾却将这件事告诉了他他毕竟不是这书中原有的人物,在他长大成人的环境中,远没有这等的勾心斗角,更没有这种兄弟相残的戏码,他不知此刻自己是该安慰封栾,还是像封栾保证自己必将守口如瓶,从此后只当自己没有听说过这件事。
他只知道,此刻他抬首去看封栾的眉眼,那眉目之中的神色,与封栾数次梦魇时的懊悔愧疚,这都绝不会是一个暴虐之人该有的情绪。
若封栾是民间所传的那种人,他就绝不会夜夜梦魇,这些年来,连一个觉都睡不好。
叶阳心中已有了答案。
他裹紧外袍,拉着封栾的胳膊便朝外走。
“管他是谁呢,我又不认识。”叶阳小声念叨,“爱谁谁,咱也不稀罕。”
封栾“”
封栾牵着叶阳的手,出了那帐篷,便见外头夜色正好,到了此时,封栾不知怎地便想起了叶阳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七月十五,中元节。
叶阳装神弄鬼,指着本无人的道路说,今夜他的天命之人定会从这条路上走来。
叶阳说,那人二十上下,身材偏瘦,惹人怜爱,体态端正,貌美无双。
而也就是那一夜。
本已打算离开的叶阳,也正是从那条路上,朝他走来。
他收紧五指,微微弯唇,垂眸看向走在他身前的叶阳。
他见火光映在叶阳的清俊的侧容上,那乌黑双眸如正熠熠璀璨,好似在他的心里,也镀了一层温暖的微光。
是。
他的天命之人,惹人怜爱,貌美无双。
叶阳装了两天的病,两日之后,待大军撤回,秋猎的队伍转头回京,他还听封栾的吩咐在原地躲了半天,才等到封栾换了常服,沈少珩牵来马,他随天子微服私访的日子,终于要来了。
只是
叶阳皱紧眉头,看着面前仅有的两匹马,觉得很不对劲。
“那个”叶阳咳嗽一声,问,“沈统领,我的路虎呢”
沈少珩看见他,故意皱紧了眉头,满脸浮夸之色,憋着极差的演技,硬生生演出了满脸的惊诧。
“云侍君您怎么在这儿”沈少珩惊道,“您不该已随大军回去了吗”
叶阳“”
封栾“”
等等,封栾不会没和沈少珩说他也要同行吧
沈少珩又重重咳嗽一声,面露惋惜之色。
他的仕途自救计划,开始了
“啊怎么办,臣没有牵来云侍君的马”沈少珩大声道,“皇上臣不知道云侍君也要同行啊”
叶阳“”
封栾“”
沈少珩满面苦恼。
“既然如此”沈少珩重重叹气,眼中闪耀着仕途重新顺畅的希望,“要不皇上,您与云侍君同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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