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灯笼高高的挂着,映衬着满月的柔光,落落大方的撒在地面上。
四贝勒府较往日相比,热闹了些又寂静了些。
热闹是因为今日是中秋,府里摆了宴,又请了戏班子、杂耍的。寂静是因为府里的主心骨不在,不论是后院的格格们还是伺候的下人们都提不起劲。
魏紫却不这么觉得。
她有些新奇的看着府里从来没出现过的事物,一时之间竟觉得自己是井底之蛙。
这世界这么大,她却从来没有好好看过。
是花的时候,只能看见阳光和雨露。被人挖走,又辗转于不同的后院。再后来成为了魏紫,所见之地也只有四贝勒府的后院这么大。
她所见到的从始至终都只是画布的一角。
但魏紫是不急的,即便她现在只能看到一角,等到她修成正果时,来去便都如风了。
心急是吃不了热豆腐的,能够耐得住长久修练时光的魏紫又怎么会是个静不下心、沉不住气的。
只是魏紫又不免奇怪起来,其他女子呢,她们终其一生也只不过是从一个院子到了另一个院子,她们会好奇吗?
好奇这个世界有多大。
“如烟。”魏紫转头问正在虚扶着她的如烟,“你离开过京城吗?”
如烟下巴绷紧了下,说:“奴婢是被逃难来的,家里爹娘为了养活弟弟将奴婢卖掉了。”
魏紫拍了拍她的脑袋,没有再说话了。她其实不是很能理解如烟的情绪,但如烟看起来确实不太好,魏紫自认为自己还是比较善解人意的,选择了让她静一静。
进了宴会厅,旁的都已经在了,魏紫是来的最晚的一个。
耿格格坐在她的上座,将近四个月的身孕,小腹已经微微隆起,穿着宽松的衣物坐下来也遮挡不住。
她一手轻轻托着,一手随意放着同人说话。
魏紫看了她一眼,低头端详着自己的肚子,实在想不出肚子鼓鼓的模样。
总觉得不会很好看......
时辰一到,菜肴便如流水般的送上来了。
不仅菜色比耿格格宴辰时要好,种类也多,摆在桌子上像是摆出了一朵花,处处都是精巧的小心思。
“今日中秋家宴,爷和福晋都不在,我托个大,请诸位妹妹们与我一同举杯,先敬一杯。”宋格格今日没有上次魏紫散步遇到她时那般有韵味,只是简单装扮了下。
这个薄面几人自然都是给的,纷纷举杯,魏紫也没例外,只不过她杯子里装的不是酒,而是清水。
本以为菜品已经上齐了,没想到王嬷嬷又令人送上来两碗汤,“耿格格,魏格格,这是福晋吩咐的安胎汤,宫里洪太医开的方子,今日坐的时间久,二位先喝了安胎汤,后面更舒服些。”
耿格格顿了一下,才道:“多谢福晋好意,她在宫里都放心不下我们,真是叫我和魏妹妹不好意思。”
说完,便端起安胎汤,小口喝起来。
魏紫闻了一下,没觉得反胃,才喝下。
两只空碗放回了托盘里,王嬷嬷又说了几句应景的吉祥话,这才退下。
正式开席后,席间也不是非常热闹,大多都吃着自己的菜,偶尔才跟身边的人聊上一两句。
话最多的,也就是一直说着话的耿格格和钮祜禄格格,她二人不知何时又好了起来。
“妹妹尝尝鹅肉。”耿格格没有魏紫害喜那么严重,甚至有些吃什么都香的感觉。
钮祜禄格格筷子一转,夹了一块鹅肉,咬了一小口,不住的点头:“不知是怎么做的,跟以往的鹅肉都不同。”
她笑了笑,余光见魏紫没怎么用,扬声道:“魏妹妹尝尝鹅肉,看看可还合胃口。”
魏紫抬眼看了一下,身侧如烟夹了一小块鹅肉放入碗中,魏紫抬手夹起来,闻起来没什么便尝了一下。
不知是火候还是什么的原因,咬起来有些差了。
她咽下口中的,剩下的放到一旁,不好意思的冲钮祜禄格格笑了笑。
钮祜禄格格也不怎么在意,怀孕的人总是有特权的,她只看着胃口好的不行的耿格格笑道:“果然不同人有了喜事反应也不同,魏格格吃不太下,你瞧你,脸都圆了。”
耿格格喝了一口汤,又漱了漱口才说话:“也不尽然,前头一阵,我也吃不太下东西,最近这些日子胃口又好了起来,才胖了。罢了罢了,不过是胖些,对孩子好就成。”
她性情也变了不少,以往可不会说这样的话。
钮祜禄格格笑意不减:“胖了也好看呢。”
耿格格不依:“你惯会逗我。”
说完她拍了拍胸口,觉得有些胸闷,侧首让凝冬打下小扇,散散空气。
......
......
宫里头的宫宴一眼看去,山珍海味,山肴野蔌应有尽有。
用的人也一个比一个的尊贵,说起话来也是一个塞一个的好听。
康熙年逾五十,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的模样,身形康健,双目炯炯。
他说了几句便叫人开了宴。
胤禛同兄弟们坐在一块,女眷和孩子们都在别的宫殿。
刚安静吃了几口菜,胤祯便和胤禟、胤俄一道来了。
“四哥,咱们兄弟几个许久没这么聚过了,弟弟敬你一杯。”胤祯嚷嚷着,也不看胤禛举没举杯,一仰头,先闷了,
胤禟拍手,笑道:“十四弟好酒量,快,四哥,还愣着做什么!”
胤禛睨了他们几个一眼,心知他们来者不善却仍举起了杯子,一饮而尽,微微侧过酒杯,将空杯底给他们看。
论酒量,他们三个加一起也抵不上他一个。不过是这几年不怎么喝了,几个小的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果不其然,胤禟也举起了杯子,嘴皮子翻的飞快,最后又是要敬胤禛。
胤禛抬手,又是一饮而尽。
紧接着又是胤俄,几人翻来覆去的喝。
这边的动静闹得这么大,该看到的早就看到了,康熙也不例外,他扫了一眼胤祯,微微摇了摇头,并未出声劝阻。
倒是胤祺,慢悠悠的走了过来,揽住胤禟,道:“小九,过来陪哥哥喝几个,许久没见你了。”
胤禟抖了抖肩,把上面的手抖掉,有些发红的面庞转了过去,“五哥说什么呢,前几日才去你府上吃过饭,快起开,四哥今天开心,我得陪他喝个痛快。”
这可真是......胤祺看了一眼亲弟弟,冷笑了下,转身就走,不搭理他们了。
胤禟晕着脑袋笑了笑,以为胤祺是来给胤禛解围的,还在想着两人什么时候走这么近了,丝毫没有想过,胤祺是来给自己解围的。
“小九没来?”胤祉看着走过来的胤祺,问道。
胤祺道:“这不明摆着,他要触四哥的霉头,谁能拦得住他。”
胤祉遥遥看了一眼正和胤禔说着话的胤禩,露出一个复杂不已的表情,感叹道:“还是小八聪明啊。”
“聪明人也会被聪明误。”胤祺意有所指,说了这一句就再也不说话了,低头吃起菜来。
胤禛那边已经喝了好几轮,胤禟几个都上了头,纷纷坐了下来,他还仍有余力,偶尔还夹些菜吃。
“几个哥哥做什么呢,也不叫上弟弟我。”胤祥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十四也在呢,我说怎么找不找你,来咱们兄弟俩喝一杯。”
胤祯撇嘴:“我不跟你喝,要喝你跟四哥喝去。”
胤祥挑眉:“十四这就不行了,那行吧,四哥——”
“爷跟你喝!”胤祯拍了下桌子,站起身。
胤祥笑了笑,目光不经意间跟胤禛对视了一眼,胤禛不着痕迹的点了下头。
等到宫宴结束的时候,胤禟几个都走不动路了,胤祯更是睡得死死的,直接被抬回去的。
“四哥,没事吧?”胤祥跟胤禛并肩走着,走到马车前,问道。
胤禛拍了拍胤祥的后背,笑了下:“我没事,回去吧,路上慢些。”
他虽然身上酒气重,但双目依旧清明,看起来问题不大。
胤祥这才放下心来,一开始他跟着胤礽,不知道胤禟几个去找了胤禛的麻烦,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好在没有晚太多。
“那弟弟走了,后个早朝见。”
中秋之后的一天难得休沐,不然胤禟几个也不敢闹得这么厉害。
兄弟二人就此分道扬镳,各自上了各自的马车。
胤禛刚进马车,身上的酒气就将福晋吓了一跳,“爷......怎么喝了这么多?”
“老九老十还有十四敬的酒,没喝醉,回去吧。”胤禛轻描淡写道。
福晋这才反应过来之前九福晋、十福晋还有十四福晋怎么出宫门时都那副样子。
马车动了起来,福晋侧过身看向胤禛,见他没什么大碍这才又转过来。
又是一路无言的回了四贝勒府。
胤禛刚下马车,就见王正扑了过来,“贝勒爷,爷,府里出事了!”
宛如一阵寒风刮过,胤禛的酒意霎时间就散了大半,他冷声问:“出了什么事?”
王正忙将晚间宴会的事说了出来。
一开始,耿格格只是觉得有些胸闷,让人打了扇子,想散一散周遭混杂的气息。
可是扇子越扇越久,耿格格不仅没有丝毫的好转,反而难受了起来,她不做犹豫,果断的站起身,“凝冬,我身子不舒服,去请大夫来。”
她音量不低,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到了。
席间的热闹气一下全没了,所有人都看着面色发白,摇摇欲坠站着的耿格格。
王嬷嬷很快赶了过来,亲自扶着耿格格,领着她往外走。
人多眼杂的,不知是谁推了耿格格一把,耿格格腿一软,直接摔在了魏紫身上,晕了过去。
转眼之间,两个怀孕的格格摔到了一起去,正厅顿时乱作一团。
王嬷嬷还算镇定,让人扶着两个格格分别去了两个厢房,又将府里所有的大夫都请了过来。
至于太医,没有胤禛或者福晋的令牌,她是请不来的。就算能请来,她也不敢随意去请,今日中秋宫宴,宴还没散,四贝勒府就请了太医,着实不像话也不吉利。
胤禛听着,大步走着,福晋和李侧福晋几近是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至于两个孩子,已经派人送回西苑了。
“如今魏格格和耿格格如何了?”胤禛边走边问,眉间隆起一座小山,先前喝下去的酒此刻忽然造起反来,闹得他胃里像是有火在烧。
王正看了一眼苏培盛,一咬牙,道:“魏格格没什么大碍,喝几剂药压压惊便可。耿格格......小产了。”
胤禛忽然停下脚步。
他一停,身后跟着的一大串人也都停了下来,或忐忑或担忧的看着他的背影。
福晋没停,她走到胤禛身边,小心的抬眼看他。
只见那冷峻面庞阴的像是一块冰块,满身酒气似乎都汇聚到了眼里,烧的眼底猩红。
福晋被骇到了,忙不迭的低下头,缓了缓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爷......”
胤禛看了她一眼,抬脚往前走。
正院西厢房里,耿格格已经醒了,她面色白的像纸,双目空洞洞的,双手捂着肚子,不发一言。
“格格......先将药喝了吧。”凝冬急的嘴唇起了皮,带着哭腔劝道。
耿格格像是一块木头,呆呆坐着,什么人什么动静都唤不醒她。
“给贝勒爷请安。给福晋请安,给侧福晋请安。”
屋外忽然层层叠叠的问安声,耿格格也像没听到似的。
胤禛没有进来,先详细问了大夫。
为首的就是田大夫,他说起话来从不避讳,此刻也是如实禀报:“魏格格虽然被撞到了,但撞的不厉害,只是受了惊吓,今晚仔细看着些,不起热便无大碍。”
“至于耿格格......她的症状像是长期服用白魂草所引起的。白魂草性寒凉,常治热症,但是不适用于女子,特别是有孕的女子。老朽仔细看了看,耿格格身上只有帕子上才有白魂草的汁液,虽然无色无味,但是遇火便会变蓝。”
“啊!”耿格格另一个一等侍女春元听了惊呼一声。
胤禛看过去,目光有些不善。
“喊什么喊,知道什么说什么!”苏培盛斥道。
春元跪下瞌了个头,说话的声音打着颤:“那帕子是格格新换的,今日只用着擦了擦脸。因着有喜的缘故,格格什么都不敢用,除了......除了魏格格之前送给耿格格的生辰贺礼,牡丹精露。”
说完,她就浑身发抖,匍匐在地上。
苏培盛听完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有些惊惧不定的看向胤禛。
胤禛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什么。
“爷——”西厢房里传来凄厉的哭喊:“求爷为我做主!”
是耿格格,她终于有了动静。
东厢房却依旧静悄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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