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过了,冰消雪残,天气一日日地回暖。
就连拂面的清风也温和许多,透出了一股春天的气息。
刘岱的死,并未激起多少风波。长安城里朝堂清明、后宫安稳,仍是一派风平浪静,除了太子殿下近来的精神有些恹恹外,似乎没什么不妥。
阿璇那颗半信半疑的心,也终于慢慢地沉落下去。
二月中,当她在屋内听闻第一声燕子鸣廊的“啾啾”叫喊时,阿璇恍惚了一下,打开衣箱,手伸到最底下,摸出来一枚小小的封囊。
她默默凝视这封囊,思虑片刻,起身去了花房。
四下查看了一圈,她在几簇兰花丛中刨开一个小小的土坑,将它掩埋了进去。
人已不在,印信犹存...如今再回想起那人临行前信誓旦旦的样子,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
... ...
“女郎,天气还冷着...怎么,今年一早便要植花了吗?”
阿璇一面覆土,一面出神。刘岱印信之事,她同谁都没有讲,此刻突然在背后听到九畹的声音,她不由在心里打了个突。
好在,那东西已经埋好了。
阿璇不动声色,一面把最上一层的封土覆平,一面沉静道,“我看今冬天暖,便想着来试一试,方才松了松土,才发现时候尚早,定植不得。”
九畹应了一声,眼神定定,却见自家女郎整理完后,起身放下花锄,脱去手尉,转而微笑道,“反倒是你,不是说织物到了,前去采买验货,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
九畹的生母就颇善织绣,从小就师从其母的她亦是精于此道,故此,现在谢家每季的布匹采买,主要都是由九畹负责。
她勉强一笑,道,“家中侍从们用的纻布已经买好了,只是襄邑那边的织锦还未到货,也没什么可验。查点齐了,一并运回来便是了...”
阿璇点了点头,“这些我也不懂,反正到了季节,该量身得量身,该准备得准备,你来安排便是。”
言毕,主仆二人一道同行回房。
九畹活络,每每出门得见新的趣闻,回来时总要拉上阿璇,迫不及待地说上一说。
可今日一路,她沉默得异于往常,除了必要的答话,自始至终,均是一言不发。
阿璇瞧她眉头纠结,似乎心里有事,遂行至一半,便停下了脚步,笑道,“真是奇了!今天究竟撞上了什么稀罕事,竟让我们的九畹女郎都吞吐起来?”
这本是一句顽笑话。
不想阿璇的话音刚落,九畹的脸色“唰”得一下,便青了。
阿璇一怔,忙去握九畹的手,方一碰到,她便发觉九畹藏于袖中的双手,冷得如冰。
阿璇大急,“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快告诉我!”
九畹面露难色,她支吾了半天,见阿璇仍不肯放弃追问,这才终于幽幽地道出一句,“女郎...”
“你说,已经死掉的人...还有可能,重新回到这阳间来么?”
这话一出,四下里的空气仿佛都发起了寒。
阿璇心中重重一跳,再开口时,声音也是干巴巴的,“这...怎么可能?!难道,你瞧见了谁?”
九畹四下看看,见无人,终是咬咬牙,一股脑地低声道,“女郎,你还记得之前跟在先临江王身边的那个侍卫吗?”
“刚刚在回来的路上,我瞧见他了...不会错的。”
... ...
灵魂不灭,死后成鬼,这几乎是每个汉人的常识。
对时人而言,鬼怪作祟,有碍生者,因此就算是亡亲故友的魂灵,也是眼不见为妙。
阿璇大惊,心中一时间思绪翻腾。
若是旁人的魂灵,她定要心存敬畏,好生祭拜一遍,让逝者安息。
可若是与刘岱一伙息息相关的人,那就要另当别论了...
白日撞鬼,九畹本就骇异莫名。现下见阿璇的脸色亦是忽明忽暗、神色不属,她顿时觉得自己怕是要命不久矣了。
这么想着,九畹扁扁嘴,两行眼泪珠子跟着“噼噼啪啪”地滚落下来,“女郎,我是不是马上就要死了?我还想跟在女郎身边,服侍到老的...呜呜...”
这样的事,放到谁身上都会怕。
阿璇也是头一次见九畹哭成这样,她忙牵她回屋,细细安慰过一番。等九畹的情绪渐渐安定下来,这才又探问过一遍虚实。
原来,九畹自幼学习织绣,眼力锻炼得比常人要更胜一筹。
当日在东宫与那侍卫交涉时,她便注意到,那人偏侧过头去的时候,耳背颈侧有一处不大但颇深的伤痕。
刚刚她在那织物铺子里,正指挥着众人向车上运送布匹,偶然间向一旁望去,却见一个戴斗笠的男子贴着自家的马车走了过去。
好巧不巧的,她那一眼就落在那人的侧面脖颈上,瞧见了与那侍卫一样的那道伤痕。
“女郎,他们俩的伤痕一模一样,而且身量也相近,我是绝对不会看错的...”九畹吸了吸鼻子,抽噎道。
阿璇挨着她坐下,紧紧揽住了她的胳膊,想了想,道,“九畹别怕,鬼怪属阴、怕阳,他们是绝不会在白日里出没的...”
“可是...我看到的那个...”
“如果确是不错...”阿璇说着,微微眯起了眼睛,“不是死人,便只有生人了。”
“那人,恐怕根本就没死。”
... ...
第二日下午,眼见着日头西斜,阿璇与九畹一起,登车前往位于长安东市的田氏酒肆。
据九畹说,昨天,那人便是拐进了这家酒肆,之后再没见出来。
酒肆的生意一般都开得比较晚,午间开门,至傍晚闭市前才达到顶峰。
阿璇她们赶得时间刚刚好。
到的时候,只见店外的旗杆上,一幅大大的“田”字飘扬,酒肆里透出初上的灯火,从外面都能听到屋里传来的阵阵喧哗,其中还不乏女掌柜当垆卖酒的爽利笑声,很是热闹。
九畹瞧瞧那酒肆,再瞧瞧女郎,只觉得这种地方,就是踏进去一步,都是玷污了自家女郎。
她犹豫道,“就是这儿了。女郎...咱们真要去吗?”
见阿璇点头,她心下叹了口气,先把面巾给阿璇仔细戴上。待主仆俩装扮完毕,下了车,便向着酒肆那扇敞开的大门而去。
... ...
阿璇才刚跨进门,酒肆里便是一静。
尽管脸被遮住了,可女郎窈窕的身形与乌黑的秀发,挡也挡不住。何况她进门之时,身上还飘着一股淡却弥久的兰草香,于这浑浊的酒庐当中,更显清逸超脱。
尤其,她又生了一双极淡极清的眼睛,一眼望过来的时候,众人觉得不是落进了她的眸子里,更像是倒映进了一汪无波无澜的水潭之中。
那女掌柜见了这主仆俩也是一怔,但她究竟见多识广,最先扬起笑脸,迎上前来,道,“女郎可要买酒?我们这里...”
笑话!身上穿得是贵重的星蒂绒圈锦,便是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连面巾都是用三层冰纨叠覆缝制的...这女郎的出身,也就只有那几家了。
看了一圈,没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阿璇有些失望。
她打起精神,摇摇头,轻声道,“我是来...”
她开口的时候,整个酒肆内便都是静悄悄的,大伙儿竖着耳朵,生怕漏听了她的一个字似的。
可女郎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背后有人一边大步进屋,一边大喇喇地用一口方言腔的长安话道,“呦!服娘,怎么这么安静?今天没人来喝酒...”
阿璇猛地回过身去。
酒肆的门口,一名高大男子身着襜褕、腰间系剑,见到她的那一瞬间,那人的神情似乎也凝滞住了。
“刘...”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