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娘说得果然不错。
她家酒肆里贩售的宜城醪,色白而味香,比一般的醪酒要浓郁得多,确可称得是上品。
当下饮酒之风盛行,便是女子也大多能品饮一二。
见女郎对这酒感兴趣似的,九畹也凑近嗅了嗅,笑道,“想不到那服娘人伶俐,酒也酿得不错,女郎若是喜欢,晚间用饭时刚好倒些佐餐...”
“不必了。”
阿璇敛下眼眸,将酒壶的盖子牢牢封上,远远地推到了桌案的一角,“去拿给今日的车夫吧。”
“他一连带着我们跑了两天酒肆,这酒...便当做是送他的酬劳了。”
阿璇说着,面容平静。
... ...
接下来一连数日,女郎重又闷在家里,恢复了往日的作息。
这回,她发呆的时间变少了,每天更常做的,是对着花房里移出来的一盆兰花画来画去。
但是,慢慢地,就连不懂画的九畹,都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绢帛上描了再描、画过再画,仍是一张张地成了废稿,被女郎吩咐着、一批批地烧化成了灰。
直到这日,再次焚毁了一批废稿后,九畹回屋,瞧瞧那对着画布、拄首凝思的女郎,想了想,还是道,“女郎,家里作画用得绢帛不多了...”
自家女郎喜静,养花、作画是她唯二的两个爱好。
而作画的绢帛,一向都是她亲力亲为、自行选购的。任何人,包括九畹在内,也不能越俎代庖。
阿璇一怔。
心中有事,本想着作画养心,不料一笔一笔地,却是越涂越乱...
好半晌,她才叹了口气,喃喃道,“是呀,时间不多了,逃避也没用...我也该出去了。”
... ...
阿璇选绢的铺子,位于长安西市。
西市是长安城最早建立的集市。同样的东西,这边店铺的开价更高,质量也更好。唯一不足之处,是这里的街道更为狭窄,因来来往往的路人太多,主仆俩只得在前一个路口就下了车,慢慢随着人流向那店铺而去。
女郎仪态不俗,装束高雅,多出来的这一层面纱不仅阻拦不了路人的窥看,反而平添了一抹若隐若现的朦胧气质,愈发地引人遐思。
阿璇是这家文书店铺的老客户了,她一现身,老掌柜眼前一亮,呼了声“谢女郎”,一面亲自捡出店内最新最好的白绢笔砚,一面絮絮道,说是女郎以后直接叫人上门即可,不必亲自过来。
阿璇含笑,知道他也是一番好意,便没说什么,挑拣后,只是买了两匹厚厚的白绢。
东西买好,走出店铺,她举起袖子,仰头瞧了瞧外头的阳光,这才终于感觉,春天是真的来了。
... ...
说也遗憾。
前世也好,今生也罢,阿璇一个地地道道的长安女郎,对自己出生的地方却是所知寥寥。
今天在这街上随意走走,见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她突然起了兴头,想要好好地游一次街。
女郎开朗了,九畹也替她高兴。
但绢帛重物,不好携带,她遂和阿璇约好,等自己把绢帛送回车上,两人便在铺子前汇合。
九畹走后,阿璇起初还在铺子前晒晒阳光,可那老掌柜说日头太大,坚持让她回屋里坐。
阿璇不愿,遂摆了摆手,又往前行了几步,恰好站到了一个暗巷口,她正眯着眼睛,晒着阳光发呆,就听身后的巷子里传来了一阵孩童的喧嚣声,狗的吠叫声,以及一个男人的爽朗笑声,“接住了!”
这男人的声音...似乎有点熟悉。
阿璇向九畹的方向望了望,在人群里仍是找不见她的影子。
想了想,她咬咬唇,还是自己一个人拐进了巷口。
... ...
阖闾之巷,路口不宽,她才摸索着走过前面那段漆黑的巷口,便被眼前的一幕吸引住了。
前方是一处方寸之地,那里,有一个男人背对她,正领着几名八九岁的小孩子在练习蹴鞠。
日头正高起的时候,他们每个人的额头上都闪动了细密的汗珠,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散发着一种强烈的生命力。
阿璇不自觉地,再向前走了几步。
曳地的曲裾燕尾擦过沙土,发出了“沙沙”的声响,不仅惊扰了这些练习蹴鞠的孩童,也惊扰到了趴在一旁休息的一只大沥犬。
“大侠,那边有个漂亮的姊姊...”有个小男孩甚至指着她道。
男人蹲下,摸了摸那个孩子的头。他似乎笑了笑,这才有些漫不经心地转过身来。
可在望来的那一瞬间,他的眼神却定住了。
... ...
阿璇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不速之客。
她瞧瞧对面的一伙人,特别是那个一言不发的男人,拔腿便欲走,这时,那只大沥犬突然“汪汪”地叫了两声,最先跑上前来。
阿璇一下就紧张了。
大沥犬是斗犬的一种。长安少年斗鸡走狗,最青睐的品种之一便是这强而有力的大沥犬。
可她现下穿着绕了三匝的曲裾,连走路都要一小步一小步的,更不要说跑了。所以,在那大沥犬飞奔而来的时候,她除了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胸口,腿根软软地,连脚下的步子都带不动了。
好在那狗主人还算有良心,没等那狗扑过来,他便大喊了一声,“三儿,回来!”
可那只大沥犬停在中央,犹犹豫豫地回头望了他一眼,尾巴一摇,竟然还是凑到了阿璇身边。
它先是对她谨慎地闻了闻。
然后,它竟然兴奋地摇起了尾巴。
阿璇眨眨眼睛,她迟疑了一下,弯下腰,慢慢地伸出手去,那大沥犬竟然伸出舌头,在她的手心里舔了一舔。
有点痒。
瞧着那只大狗黑黢黢的眼睛,阿璇唇角一弯,顺势摸了摸它的头。
袁代行到一半的步伐,蓦地停在了原地。
三儿似乎被她摸得很受用,再听“踢踢踏踏”地一阵脚步声,那群孩子纷纷上前去,叽叽喳喳地围着她道,“姊姊,你住在哪里呀?怎么从前没有见过你?”
“姊姊,你也会蹴鞠吗?你是特意过来看我们练习的吗?”
“姊姊,你真漂亮,你是天上的仙女吗?”
阿璇一笑,摇摇头,不及说话,就见那人分水似的,将孩子们驱散开来,“行了,今日就到这里,你们各自散去玩吧!”
他的动作幅度有些大,阿璇担心会伤到孩子们,连忙伸手去拦,不巧伸出去时,正和他的撞在了一处。
一者温凉,一者灼热,互相触碰到的那刻,那人的动作也是一滞。
也就在这短短地一瞬,那些孩子们像游鱼似的,“噌”的一下,从他手底溜走了。
临去时,为首那个还嚷嚷着,“袁大侠见了漂亮姊姊,脸红了!”
阿璇正垂首握着自己的手,她一怔,再抬头,果真见到那人的侧颊上显出了一抹可疑的暗红,“你...”
“我什么我?!”
那人说着,粗鲁地抹了把脸,再回过头来时,双眉拧起,眼睛瞪着,一开口便是瓮声瓮气地,“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你那侍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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