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满室鄙夷目光的注视下, 两名女成员夹着尾巴落荒而逃。
排练室议论声却未停。
一片喧闹中,谢悠悠走去身材魁梧的女孩身边,友好一笑,道“谢谢你。”
头一次被仙女搭话, 熊音音紧张得脸一下子红了, 摆着手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什么大、大不了的”
“应该谢的, 不然我都不知道她们之前找我和好原来是假的。”
说到这个,熊音音又想起迟嘉树刚才揭穿她们往饭菜里吐口水的事,顿时一阵恶心“那饭菜你没吃吧”
“没有。”谢悠悠说着看了眼迟嘉树, “迟嘉树把我饭给撞地上了, 就没吃成。”
熊音音“迟前辈真是个大好人”
听见这话,迟嘉树掀掀眼皮朝她们看来“熊音音, 你给我发什么好人卡”
“对不起啊前辈我不是那个意思。”熊音音一直都很尊敬迟嘉树,见惹他不悦,顿时不安地缩起脖子。
迟嘉树没再说什么,目光在谢悠悠身上停留几秒,转头走出了排练室。
熊音音很担心,问谢悠悠“迟前辈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不会。”谢悠悠视线一直追着迟嘉树, 直到他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 才重新看向熊音音, 安抚说, “他性子是有点别扭, 但没那么小气。”
别扭吗
熊音音总觉得这个词用在迟前辈身上有点违和。
不过她没有深想, 谢悠悠说什么就是什么,毕竟, 仙女说的会有错吗
谢悠悠和熊音音聊了会儿, 得知她家里开武馆, 从爷爷奶奶到爸爸妈妈,还有头上的哥哥姐姐,无一不是一身真功夫,熊音音虽然遗传了家里的武学基因,可内心却渴望着浪漫的音乐梦,靠着勤学苦练终于考上重点级音乐学院,最后以自己的实力和诚意打动乐团,成为其中一员。
“有时间的话欢迎上我家武馆看看”熊音音红扑着脸说,“大家会很开心见到你。”
“很开心见到我”谢悠悠不由疑惑。
听她反问,熊音音才意识到一时间得意忘形说漏了嘴,表情僵住,一边打量谢悠悠表情一边老实承认“我我经常跟武馆的人说说我们乐团来了个仙女”
最后两个字声音小得细若蚊呐,脸也跟着红透。
见谢悠悠没有要责备她的意思,干脆破罐子破摔,豁出去将自己的身为迷妹的心声一股脑地吐露“我是真的第一次见到你这么好看的女孩子而且小提琴也拉得特别棒之前万思莹一直往你身上泼脏水,说了很多子虚乌有的坏话,可我一句都不信像仙女一样的女孩子,怎么可能像她说得那么不堪”
顿了顿,她露出憨厚笑容,“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她们就是嫉妒你,才成天说你这儿不好那儿不好你放心,她们说的那些不好的,我一个字都不信。”
先前因为私事,谢悠悠进乐团后很少露面,加上万思莹从中作梗,导致她错过了交朋友的最好机会,后来忙着练习音乐会的曲目,也很少有时间跟人闲聊,没想到来乐团交的第一个朋友竟是以这样的方式。
“谢谢你。”她顿了顿,伸出手,微笑,“还有,很高兴认识你,熊音音。”
音乐厅东角。
藤蔓兜不住正午铺天盖地的阳光,凉亭里缀满光斑,似白日繁星。
谢悠悠拿着便当盒走上台阶,轻轻碰了下坐在石椅上发呆的人,问“怎么不去吃饭”
迟嘉树没看她,头细不可察地又往另一侧偏了偏,说“不想吃。”
“没胃口”谢悠悠随口猜测,手里拆着便当,“今天我让厨房做的寿司,很清淡,要不一起吃”
“不用。”迟嘉树别着脸,长发遮掩住别扭极了的神色。
谢悠悠没再说话,自顾自掀开便当,将三层盒子摆好,选了块金枪鱼寿司,蘸好酱,又问了遍“尝尝”
“不用。”还是拒绝的回答,连看都没往她这儿看一眼。
谢悠悠微微挑眉,夹着那块寿司起身走了过去,而后抬起他下巴,将他捏成小鸡嘴,直接把寿司给塞了进去。
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简单粗暴,迟嘉树霎时睁圆眼睛,反应过来后想把寿司拿走,可都已经塞进了嘴里,再吐出来这么恶心的事他做不出来,只能囫囵咽下,而后恼怒地瞪着谢悠悠,打算跟她算账。
面前的女人却在这时弯了弯眼睛,语气真挚“迟嘉树,谢谢你。”
这声谢说得太过认真,认真得他有点不习惯。
于是方才的恼怒就这样戛然而止,迟嘉树再次别过脸,来回滚动好几圈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很低很低的“嗯”。
其中夹杂着的,是独属于夏季的躁意。
休息间隙,乐团都在讨论着这件事。
吐槽完那两个不知道逃到哪儿去还回不回来的女成员,话题便围绕着迟嘉树和谢悠悠展开
“诶,你们说,迟前辈是不是真的和谢悠悠嗯”
“我觉得太有可能了好吧没发现迟前辈这两次失态都是因为谢悠悠”
“刻薄的迟前辈啊哎,算我是个没原则的死颜控吧就算他不温柔了,那张脸还是足以让我拜倒在他的西裤下”
“不觉得这样的迟前辈更真实吗以前什么时候都温温柔柔的,让人感觉和他之间的距离好远,现在嘛,就会有哦原来迟前辈也是人,也会有脾气也会护短哦这样的感觉,挺好的。”
休息室外,经过的当事人脚步一顿,表情跟着微妙。
和他一道的谢悠悠打量着他神色,唇角牵了牵,小声说“虽然不知道你以前为什么要戴上那样一副面具,但你看,大家也并没有因为你摘下面具而讨厌你。”
“所以迟嘉树,不用勉强自己装成那样子也没关系。”
“喜欢你的人不会因为你的不完美而讨厌你,相反,讨厌你的人不会因为你的完美而喜欢你。”
“做你自己就好”
耳边的话被日光融化,听上去有些模糊不清。
迟嘉树站在那里,恍惚中又回到了二十年前的夏天。
他第一次回答迟家的那个夏天
比电视剧里还要气派的别墅、训练有素的佣人、锦衣华服厌恶打量着他的中年夫妇,还有垂头哭诉缓缓放开他小手的母亲。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是母亲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富家千金,被嗜赌成性的渣男骗身骗心跟着私奔,花掉她带走的所有积蓄后,就连同他这个亲生骨肉一道被抛弃,万般无奈之下,吃尽苦头的母亲回了家,带着他这个迟家上下都恨不得抹消掉的污点。
很快,迟家便隐瞒母亲不堪的过去,给她安排了婚事,让她嫁了人;而他,连同母亲不可告人的秘密被藏在了迟家。
虽说他身上流着一半迟家的血脉,可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存在,在迟家的待遇可想而知。
他和迟家的佣人们一道生活,干着粗重的脏活,住在阴冷的杂物间,吃不饱穿不暖,蝼蚁一样在夹缝中生存着。
同住在那栋楼里的还有佣人们的孩子,也不知道是哪家大人先走漏了风声,那帮孩子得知迟嘉树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连先生太太都恨不得抹杀掉的存在。
最是天真烂漫的年龄,却也最为残忍,趁他不备,那帮孩子将他推进了下水道,站在出口,一面朝他吐口水扔石头,一面骂道“见不得光的野种就该待在下水道里别脏了先生太太的眼睛”
被困在下水道的那几天,是他童年,亦是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
肮脏的下水道,满目黑暗,仅头顶泄漏一丝微弱天光,像心里那点微小到随时都会吹灭的对生的渴望。
所有人都希望他死。
连同他自己也这么希望着。
离开这个没有人爱他、只有难过伤痛的世界。
可惜,他却像野草般顽强地扛了过来。
被救出来的那天,他浑身散发恶臭,早已不成人形。
围观的佣人们纷纷捂鼻躲开,而他该称之为外公的男人远远站在人群外,看向他的目光是不加掩饰的厌弃。
“好脏啊”
“啧,真脏”
“迟家一辈子的耻辱哎”
他孤零零站在那里,感受着世间最大的恶意。
心里最脆弱的缝隙里,被吹进了浓烟般的黑暗,将原本的善良软弱全然吞没。
凭什么要他去死
别人犯下的错,凭什么要他去承受
他要活着不惜一切代价活着
然后将这一切加倍奉还
他开始用尽一切手段活下去,像狗一样地活下去。
随着一天天长大,他也出落得越发夺目,他戴上面具,以笑脸让人卸下防备,拉拢所有人的心,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达到他的目的。
他忍着厌恶去讨先生太太的欢心,知道先生痴迷音乐便偷学钢琴,没命地练习,手指练出血也咬牙坚持,然后装作不经意被先生发现他过人的天赋,这才终于在迟家有了一席之地。
随着他琴技越发精湛、奖项越拿越多,先生对他的态度也越来越好,后来,他在一次国际大赛中惊艳全世界,终于被迟家承认。
接下来冰释前嫌、家庭和睦
不。
他设计架空迟家,让高高在上的迟家夫妇跌落泥泞,让把他扔在迟家不闻不问的母亲丑事败露,让曾经欺凌过他的所有人付出代价。
然后,将北城连同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一起抛在身后。
他来到燕城,继续延续着让他得以苟活的方式,只是没想到,会因为身边这个女人而撕掉保护自己的伪装。
眼底蒙上一层茫然。
他自己
他自己是什么样的
过去太久,他好像已经忘了
当天,谢悠悠迟嘉树还是留到最后才走。
谢悠悠是因为司机路上堵车,便多留了会儿,而迟嘉树他一直心不在焉看着琴谱,余光注意着谢悠悠的动静,见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这才也跟着动身。
抬眼便见男人的装模作样,谢悠悠不由好笑“在等我”
迟嘉树斜睨她一眼,并不承认“是什么给你这样的错觉”
“哦,不是等我的话,那我先走了。”谢悠悠说完,便大步流星离开了排练室。
身后,男人气恼地咬了咬牙,快步跟上。
在邻近音乐厅大门的时候,他伸手拉住了她。
“前辈有事”谢悠悠明知故问,眼里鞠着狡黠笑意。
知道她在捉弄自己,迟嘉树不甘示弱,似笑非笑盯着她,声音压得很暧昧“这次为了你,我这个温柔的好脾气先生是伪装不下去了,这么大的牺牲,不打算补偿我”
谢悠悠镇定反问“你想要什么补偿”
“你说呢”他轻笑,又凑得近了些,气氛因他深暗下去的目光和升温的呼吸而生出一丝旖旎。
谢悠悠和他对视片刻,目光澄明清透,然后干脆地应下“行明天给你带我烤的小饼干”
见她跟自己装傻,迟嘉树嗤了声“就这”
谢悠悠摊手“那我不做了,反正你也不稀罕。”
“谢悠悠”就这样轻易被她气得破了功,迟嘉树咬牙切齿叫她名字,是拿她无可奈何的神色。
“在。”谢悠悠忍着笑,“前辈我没聋。”
两人之间有片刻的沉默,而后,迟嘉树松开她,往台阶下走了两步,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在意,抿了抿唇,轻描淡写地准了她的提议“先声明,我对甜点的要求很高,不是随便什么水准的烤饼干都能下咽。”
谢悠悠还是憋着笑,故意冷淡地“哦”一声,再次成功把人气成内伤。
目送迟嘉树气急败坏的背影远去,谢悠悠才终于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还没乐上一会儿,只感觉身后有冷风袭来,很快,一道低沉声音不悦响起“什么事这么高兴说出来让我也高兴高兴,正巧,我现在的心情很差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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