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蔻就一直被困在宝楼直到初三,期间周吴氏恐怕听说了她要寻死的消息,派人将四面窗户都封住了,还将房中的利物钝物都收了起来,连瓷盏也换成了陶瓷的,生怕再出一点意外。
到了成亲这一日,一大早锣鼓鞭炮响个不停,周蔻一身凤冠霞帔,从头到脚都是正式的皇妃仪制,她盖着喜绸被人从宝楼带了出来,只能听见说话的声音。
礼官唱着颂词,父女拜别,其实自从那日以后,周蔻对这位父亲就彻底死心了,按规矩磕了一个头,由着莺草扶着自己出去。
按照规矩,皇妃出嫁,陪嫁的起码得数十个人,但眼下不一样,四皇子不是一个正常的皇子,周蔻也不是一个正常的太傅之女,二人凑到一块,周家只是将萱花和莺草给了她带过去,再添了嫁妆,那嫁妆单子她之前看过,很奢侈,但莺草昨晚气鼓鼓跑过来告诉她,有许多箱子都是空的,不过是周家要明面上好看。
古来娶妻彩礼,嫁女嫁妆,那都是传统,皇家下礼出手之阔绰不是一般人家能比的,但周家好歹也是当朝太傅府,却连点嫁妆都舍不得添,恐怕是料定了周蔻嫁过去活不了两日,再有一层,也就是周擎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反正周蔻早就心凉了,她不在乎什么嫁不嫁妆,只盼着今晚上能安安稳稳,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那比什么嫁妆都好。
来迎亲的并不是四皇子本人,听萱花在耳畔说是参知政事元家的二公子,因与四皇子素来交好,今日是他替四皇子迎亲。
周蔻隔着红绸,朝他福了福身,便听到一个朗然的声音,“皇妃不必多礼,请上轿吧。”
光听声音,周蔻猜测他应当是个翩翩有礼的贵公子,但不知道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跟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四皇子交好。
她上了轿,一路上捏紧了袖子,十六人抬的大轿稳稳妥妥,没有半点颠簸,但她的心却一直七上八下的。
这段日子里萱花和莺草一直在宽慰她,但周蔻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万一四皇子就是那种蛮不讲理,喜欢杀人的人,那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嫁过去,得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她越想越怕,但人都已经在轿子上了,逃是逃不了了,就这样喜轿停在了皇子府门口,她握着绸花一边,下了轿子。
按礼数,新娘子下轿后,该由新郎官拉住绸花另一边,一起跨门槛,进正厅拜堂,但四皇子不得圣心,皇帝也没来参加他的婚礼,皇后娘娘倒是想来,抱病在身,心有余而力不足,两个顶大的人物没到,那些官员也不必跟着,所以这场婚礼实在没什么人,四皇子连出府门来拉她都不肯。
周蔻就尴尬站在轿子前很久,她又不敢自己掀了盖头,只能一直在等,最后还是那元二公子看不过去了,帮她拉了绸花带子,接进了府上。
拜堂的总不能再是别人了,周蔻只感觉到周围突然一片寂然,礼官高呼‘新郎至!’,然后那绸花被拉了一下,周蔻一下没站稳跟着踉跄,随后按着礼数拜了堂成了亲。
送进洞房后,见周遭的人都退下去了,周蔻这才敢开口问萱草,“刚才那个...拽带子的,就是四殿下了吗?你可见到他的样子了?”
莺草也放低了声音,“是,但四殿下前些年在战场上伤了脸,这些年一直带着面具,奴婢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这事周蔻倒听说过,这位四皇子今年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但十四岁就领军打仗,英勇无比,创下了累累战功,当时都以为四皇子会被立为皇储,可惜天不遂人愿,一次和波罗的战役中,大军惨遭埋伏,几乎全军覆没,四皇子有幸捡了一条命回来,但自此只以面具示人,也渐渐变得暴戾古怪起来。
他弱冠后别说立皇储了,其他皇子都已经封了王,只有他还只是个皇子,有人说他失了圣宠,便就此自暴自弃起来,在府上养了一堆男宠自顾玩乐。
不过周蔻不打算和他如何琴瑟和鸣,他养了多少男宠都与自己无关,她的当务之急,是要先保住自己的小命。
今夜是她的新婚之夜,要是能熬过今晚,以后日子或许就会好过一点。
她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等啊等,等着四皇子来揭她的盖头,结果外头天都黑完了,什么也没等来。
萱花和她道:“皇妃,听说四殿下已经出府了,恐怕今晚不会再回来了。”
听到这里,周蔻如释重负,憋在胸口良久的那口气呼了出来,她指了指自己的盖头,“那这个,我可以揭了吗?”
萱花说可以,然后帮她揭了盖头。
这事要是放在别人身上,恐怕得是一大笑谈,新妇的盖头居然是丫鬟揭的,新郎新婚之夜出去了,就好像今天就没成过亲娶过妻一样。
但这对周蔻来说,这简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最起码今晚上她的脑袋还安安稳稳的待在自己的脖子上。
四皇子虽失宠,但这皇子府却是他当年风光时赐下来的,比照王爷的分例,四进四出的大宅子,连带上东西两个大跨院,和后园连着的一大片竹林,在京城还是独一份。
当年只等着将牌匾从皇子府换成王府,结果四皇子却失了利,到如今这座宅子在外仍叫皇子府。
周蔻住的,是第二正院,叫‘云瑶苑’,只比四皇子那儿差一等,里头陈设处处精致,尤其是因为大婚经过布置,更是如置金屋银院,真真是如其名,让人不禁产生了不真实的感觉,不知是否是置身在瑶池仙宫中。
这样一比,周家的宝楼根本算不上什么,简直可以说是不值一提。
周蔻有点坐立难安,娘亲曾经同她说过,越好看的东西背后越深不可测,不能被它的表面迷惑住了,这皇子府这样好,谁知道是不是就是她的葬身之地。
她不由打了个哆嗦,开始为她的小命着想。
其实萱花有句话说得很好,四皇子未必愿意娶她,毕竟谁都知道他只喜欢男人,这样一来,他也只当是娶了个摆设回来,堵住皇后的嘴,那自己就好好当那个摆设,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什么都顺着他的心意来。
她得让他知道自己的诚心诚意。
不过四皇子今晚不在府上,这诚意该怎么表达出来呢。
她想呀想,想了半天,终于想出来一个极好的主意。
“萱花,你知道四殿下的那些...们,他最喜欢哪一个吗?”
萱花处事老道,而且她既然现在作为陪嫁嫁过来,和周蔻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这么一天的时间,就已经四处打听了七七八八。
她想了想道:“殿下一共有二十多位郎君,都住在后园的竹居中,其中最得宠的,该是那位淮溪君。”
“淮溪君...”周蔻把这个名字在嘴里念了一遍,“那他有没有什么喜好?”
萱花摇头,“这个奴婢暂时就不清楚了,但听说这位淮溪君乃是绝色,和四殿下常常一起吃住起居,二人感情颇深。”
好看的姑娘周蔻见过不少,但从没听说过有哪个男人能用绝色来形容的,周蔻不太懂他们这些断袖之癖的人,也不想去懂,不过既然二人感情好,恐怕这位淮溪君眼下在为自己的心上人娶妻之事伤心呢!
不行不行,这枕头风是很厉害的,她要是不去讨好这位淮溪君,万一明儿个他在四皇子面前多说一句,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周蔻立马站了起来,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竹居听着是居,但地方很大,走过几段九曲长廊,跨过屏桥,挑着一盏灯,周蔻叫人带路,七绕八绕到了竹居门口。
那领路的丫鬟只敢一指方向,说:“那儿就是淮溪君的住处了。”
周蔻从她手里接过灯,走到了院外,上头悬着一个‘落溪斋’的叶匾子。
这里怎么看都像是个读书人的书居,谁能想到淮溪君这么好听的雅号,却是个男宠呢。
她咬了咬牙,壮胆上去叩门。
一连敲了好几声,里头就是没人应,但能看到灯影绰绰,应当是有人在的。
她又叫了一声,仍是一片死寂。
不管了,周蔻干脆一推门自己走了进去,院内小亭内还置了一盘没下完的棋局,和两盏没喝完的茶水,周蔻摸了摸那旁边的茶盏,还是温热的。
但是房门却是紧闭,她立在台阶之下,踌躇到底要不要进去。
闯进去太唐突了,要是惹怒了那位淮溪君,她连今晚都活不过去。
但来都来了,就要这么回去吗,她往前走一步,又往后退一步,几番来来回回,就是不敢真正踏上那台阶。
要不还是改日吧,改日挑个他在的时间。
可是她还有改日吗?指不定明儿个一早,四皇子见她不顺眼,就拿刀把她头给砍了呢?
她一转身,又一回身,进退两难的模样,惹得倚在窗边上的人忍不住轻笑。
“喂,你到底进不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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