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清晨,姗姗来迟的第一缕晨光透过葱葱郁郁的林木青翠,洒在了错落有致的红墙绿瓦上,如果不是黄色的落叶铺满了斑驳的石阶,很难让人看出已是深冬。

    不过,广东素来没有在冬天使用暖气的习惯,加之山区的温度比繁华闹市又低上几度,真真是棉被以外即远方的季节。

    即便如此,顾升还是如常起来上早课。

    持续一小时的早课结束后,他先去五观堂,过堂后便朝主持的禅房走去。

    禅房简朴的布置一如从前,顾升在慧来大师对面的蒲团上盘坐下来。半晌,他声音平静地看着慧来,说:“师傅,徒儿明日下山。”

    “好。”慧来闭着眼睛,缓缓地应着。

    “请师傅训诫。”顾升说。

    慧来这才睁开双眼,视线落在一米之外的脸上,渐渐地跟二十多年前那张婴儿的小脸重叠。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当年被遗弃在福音寺门口的婴儿已经长大成人,慧来也算是完成了一件功德。

    慧来注意到顾升不久前刚剃光的头发又长出了一小撮,他双目深邃安宁、鼻梁高挺、唇线清晰,即使面容平缓,身披灰色僧衣,还是无法掩盖骨子里的温文尔雅、清新俊逸。

    “一不杀生,二不偷盗,三不邪淫,四不妄语,五不饮酒,这五戒你是否已记牢?”慧来问。

    顾升点头,道:“记牢了,徒儿必定严遵五戒。”

    “哈哈哈……”慧来突然大笑出声,“悟能,你下山之后要打理家族产业,别的不说,光是不饮酒这条就难以遵循,你如何做到五戒?”

    面对慧来的“刁难”,顾升波澜不惊,声线半点涟漪都没有,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慧来笑容未敛,似是赞同又似是惋惜地点了点头,“你真的很有慧根。”

    只可惜,六根未净,与佛缘浅。

    次日过堂后,顾升回到寮房,提着自己的行李去了慧来的禅房,三敲门后,门内没有传来往日的“进来”,而是一声悠扬的“走吧”。

    顾升收回悬在半空的手,转身大步朝福音寺的大门走去。

    **

    湾东市中午烈日高照,全屋智能中央空调更是让室内的人忘了现在是冬天。向晚昨晚参加了一个趴,玩到半夜就没回家,直接在市中心的云天湾住下,等她醒来的时候已是日晒三竿。

    她洗漱后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抄起手机打算点餐,就看到向尚在两个多小时之前给她发的微信。

    【天天向上好好爸爸:晚晚,爸爸这两天离开湾东一趟,今晚有个湾东商会的尾牙宴会,你替爸爸去参加一下。】

    向晚边撇嘴边回复了一个“好”字过去。

    她不是不愿意帮向尚去参加尾牙宴,而是嫌弃他这二十多年来雷打不变的痴情种行为。

    每年的这个时候,向尚都会去离观市一趟,缅怀他那段去世八百年的爱情,悼念那个虽然还好好活着却被向晚在意念中凌迟八百万遍、为了跟初恋双宿双栖而抛夫弃女的妈。

    向尚作为向家长子,有钱有颜有高度有学识,他有绝对的风流资本却用情专一得不可理喻,360度无缝贴合小说男主的人设,却愣是给自己拿了一个炮灰的剧本,还孜孜不倦地演到了要当外公的年纪,并且有打算演到天长地久的打算。

    算了,一想到她爸这事就糟心,不能再想了,否则会起皱纹。

    晚上,湾东商会尾牙宴在湾东国际大酒店的中心宴会厅举行。

    向晚来得不早不迟,一进门就看到向尚的发小袁彬以及他身后那位长相清丽、恭敬有度的年轻秘书。

    “袁叔。”向晚走过去,乖巧地喊了袁彬一声。

    袁彬扭头,敛了敛严肃的神情,朝向晚笑得和蔼,“晚晚,来了,你爸……”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而对身后的秘书说:“姝瑗,你跟晚晚一起去玩吧。”跟向尚当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他对颜如玉的痴情程度,袁彬还是知道的。

    梁姝瑗一听,心里窃喜,但不敢喜形于色,假意推辞道:“袁总……这不合适吧?”

    “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今晚也没什么事情,你等会儿直接跟晚晚一起回去就行了。”袁彬说。

    这样体恤员工的老板,任谁听了都想说给我来一打,可梁姝瑗勤勤恳恳这么多年爬到现在这个位置可不敢松懈。向晚一眼就看出闺蜜的顾虑,直接接腔道:“那谢谢袁叔了,我保证今晚把你的得力员工安全送回家。”

    说着,向晚就拉着梁姝瑗离开了。

    等走远,向晚立马吐槽,“你傻呀?老板都开金口给你放风了,你还磨磨蹭蹭干什么?”

    “我哪里是磨蹭了?我是不敢,好吗?”

    “怂。”

    “我就是怂。”

    “……”向晚无语道:“我有些饿了,去吃点东西。”

    说着,两人抬脚往自助餐区走去,看刚走两步,门口就传来一阵骚动,周围的人也纷纷驻足侧目。

    向晚抬头,穿过人群朝门口看去,只一眼就瞥见一抹久远到陌生,却又一眼就能认出来的身影。

    她步伐一顿,耳边就传来梁姝瑗刻意压低但难掩惊讶的声音:“晚晚,你男人回来了?”

    “不知道。”向晚心里同样感到愕然,但面上不动声色。

    一出现就闹得人头攒动,哪里还有皈依我佛的样子?向晚心里吐槽,正想收回目光的时候,男人似是有心灵感应般地往她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撞,却碰不出丁点火花,一个平静得像一口尘封的古井,另一个冷得像湾东百年一遇的落雪。

    如同看见陌生人一般,他们毫无停顿地各自别开视线,该干嘛就干嘛去。

    跟当事人毫无波澜相比,宴会上很多人的心却在翻滚着大浪,一晚上都削尖脑袋想看看湾东最强联姻之间的互动。

    可等了一晚上,向晚跟顾升之间别说互动,就连个眼神交流都省了下来。

    一时之间,圈子里单身男女暗怀心思。

    男人蠢蠢欲动,幻想着他们的晚女神要重新回归,他们上位的机会来了。

    女人沾沾自喜,感叹上天还是公平的,即使给了向晚绝世美颜跟强大的家世背景,还不是守着活寡吗?

    梁姝瑗待在向晚身边,感受着这对神仙夫妻之间令人窒息的冷漠,忍不住小声问:“你跟你男人吵架了?”

    “吵架?”向晚眼神迷离地看着梁姝瑗,“他在佛音寺读研一年多,我闯进佛门清净地跟他吵?”

    “……”梁姝瑗无言以对,虽然向晚表现得毫无异常,但没异常就是最大的异常,于是她说:“我们先回去?”

    “行。”向晚早就想走,不是怕了顾升,单纯不想当猴子一样被偷偷讨论,便宜了那些长舌妇。

    她正想起来,梁姝瑗就说:“等等,我要上趟厕所。”

    向晚强忍着没赏她一个白眼,但开口的语气已经充分表现出她的情绪,“快去快回。”

    梁姝瑗一溜烟地往洗手间去,向晚刷了几条朋友圈,想着梁姝瑗差不多回来,就把手机往手包里面塞,可刚低头,一双锃亮的皮鞋就映入她的眼帘。

    紧接着,头顶就传来一道浑厚的嗓音,“我送你回家。”

    即使不抬头,向晚还是能清楚识别这嗓音的主人是谁。她拉链的动作一顿,但很快又继续,顺畅得似是从未卡壳过一般。

    向晚缓缓抬头,她今天穿了一件黑色抹胸礼服,露出那修长白皙的脖子在灯光下白得会发光似的。她如同一只骄傲的孔雀,即使坐着,气势丝毫不减,她唇角微掀,声音起伏均匀,淡淡道:“不麻烦你了。”

    话音刚落,她徐徐站起身来,目不斜视地越过顾升往外走。

    向晚腰背挺直,目空一切,连个余光都不给顾升,这种不把他放在眼里的气势,她觉得用排山倒海来形容也不为过。她心里沾沾自喜,有种大仇得报后的快感。

    她此刻有点飘了,直至感到脚下一绊。

    不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就往前扑。

    什么“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她”、“预料之中的疼痛感没有如期而至,反倒是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这些霸总小说里面必备的情节是不存在的。

    向晚着着实实摔了个背朝天,虽然地板铺了地毯摔得不是特别疼,但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倒,这样丢脸的事情,她向公主还是第一次碰到。

    要是有地洞可以钻,她此刻肯定二话不说就钻进去!!!

    不等她悲天怜悯完,一道霸道又冷冽的声音穿透人群钻进了她的耳朵,虽然语气从大师模式切换成了霸总模式,但不妨碍她认出它的主人是谁。

    一想到自己扑街的狼狈样即将被顾升这个臭和尚看到,向晚心里就开始咆哮,她一定要赶在他突破人群之前站起来,可刚一使劲,脚踝就传来钻心的疼,她根本站不起来。

    不行,她绝对不允许这种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

    她强忍着疼痛,试图努力站起来,可还没发力,整个人突然腾空了。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顾升已经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顾升这一公主抱,把在场所有人都整懵了,这个所有人也包括向晚。

    向晚反应过来就想挣扎,但想到向家两老最近颇有微言,她只能强忍着,直到被顾升抱上车,她才冷冷讽刺道:“顾升,你接近女色,破坏佛门清规。”

    “你说的是我抱你吗?”顾升不疾不徐地说:“你受伤了,我抱你出来是慈悲行善。更何况,我早已经把你放下了,你却还一直把这事抱在心里。”

    “……”素来伶牙俐齿的向晚鲜有地被堵得哑口无言,一口气塞在心里不上不下,半晌才阴阳怪气地说:“那我真的谢谢你了!”

    “阿弥陀佛!”顾升若无其事道:“客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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