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发现了什么?”祁执脚步没停,朝着药房走去,“边走边说,别耽误时间。”
“别走了!赶紧回村口!”季燃一把拉住祁执,避开他扛着的尸体,表情有些不对劲,“再不回去来不及了!”
祁执和季燃对视了一眼,放下尸体,语气也严肃起来:“怎么了?”
季燃着急道:“这里不对的不是时间!”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里的自然规律没有发生改变?”祁执目光移向天空。
沉沉天幕,连一颗星星都没有,找不到边际的乌云笼罩着村子,月亮也跟着被藏在了云后。
一只斑鸠掠过尸体,发出极为刺耳的鸣叫。
“是的。”季燃垂下眼,漂亮的睫毛遮住眼睛,显得有些疲惫,“或许,违背自然规律的根本不是这些植物和鸟,而是这片天。”
时值盛夏,天黑已经□□点,人们活动了近两小时,看天色应当是十点左右。
然而万寿菊、紫茉莉依次盛开,六点归巢的斑鸠在头顶鸣叫。
如果不对的其实是天,那么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季燃语气急促地解释:“鸟类和植物都是昼夜节律极强的,生物节律和地月相对位置相关,轻易不会改变,更别提违背自然规律了。”
“村长说去病丸一颗管一天,六点前务必去村口领明天的药。”祁执记性很好,很快意识到了季燃在急什么,重复了一遍村长的话。
季燃的脸色有些白,轻轻点头:“他说明天的药,也就是说如果六点不能到,明天就没有药了。”
祁执垂眸盯着季燃看了一眼。
少年身上的小熊睡衣沾上了灰,又不知道在哪里沾上了灰,显得有些狼狈,连一头偏浅的短发都翘着。
从一开始,这小孩就给人一种需要保护的感觉。
但实际上,他从来没有落在自己身后,也从来没有停止过思考。
哪怕清楚地知道前方充满危险,季燃也没有真正退缩过。
“季燃。”祁执沉着声叫了季燃一声,“你能判断出现在距离六点还有多久吗?”
光凭天色已经没有办法确定真正的时间。
只有遵循自然规律的植物和动物才能给出确切的时间。
季燃想了一会,有些不确定道:“刚刚我们都没有见过斑鸠,直到两分钟前才开始出现,而紫茉莉也刚开没多久,现在应该最多五点半。”
祁执点了点头:“从药房到村口大约十分钟,我们现在已经快到药房了,那就先去把尸体交给费先生,如果有什么意外——”
停顿片刻,祁执看着少年明亮的眼睛,淡淡道:“你就丢下我,先去村口。”
“可……”季燃抿了抿唇,犹豫道,“万一我把时间猜错了呢?”
祁执笑了下,腾出一只还算干净的手,拍了拍季燃柔软的发顶,“刚刚在万寿菊花丛边,你说什么来着?”
在万寿菊花丛边,被丧尸包围的时候,祁执曾说:“信我吗?”
当时季燃的回答是:“我信你。”
“这次换我信你。”祁执放缓声音,轻笑道。
季燃愣了愣,耳朵腾得红了。
“但如果我算错了……”季燃还是有些担心,“超过六点再去,可就没有药了。”
祁执耸了耸肩:“没有就没有,天塌了家长顶着。”
“行吧。”季燃叹了口气,跟上祁执,“先说好,如果费先生那里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我不会丢下你先跑的。”
祁执抬手,弹了季燃脑门一下:“轮不到小朋友来扛,让你跑是因为你留着也没用,只要有一个人能拿到药,就有足够的时间分给所有人。”
季燃跟在祁执身后,看了看灰蒙蒙的村子。
夜幕漆黑,村子几乎没有任何声音。
村东头的祠堂里只剩石黑善一还在照顾病人。
阿塔莉亚和另一个年轻女生负责临终关怀,将死的人被安置在了南边的一处空房里。
村子的河流走向是由西向东,负责洗衣的沈夜阑和她的队友索菲娜在村东头的下游,围着阿塔莉亚的那两个中年男人则在村西头的上游烧火做饭。
所有人四散在村子的各个角落,想要通知到其他人,就必然没有足够的时间回村口。
如果先去村口,不知道过了六点这个时间点,费先生会不会发难。
“在想什么?”见季燃一言不发,祁执瞥了眼跟在身边的小孩。
“在想如果我再厉害一点,你就可以放心让我自己去取药了。”季燃如实交代了自己的想法。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费先生的药房门口。
祁执气也不带喘,脚尖踢开了药房的院门,微笑道:“是我需要你在身边观察那些我注意不到的细节。”
季燃呆滞:“真的吗?”
祁执弯腰放下尸体,顺势抬眸望向季燃:“我有必要骗你吗?”
季燃想了想,觉得也不是没道理,于是抬手敲了敲里屋的木门,出声唤道:“费先生?我们带着你要的尸体过来了,您看看呢?”
老旧的木门敲起来声音沉闷。
落进夜色里转瞬即逝。
片刻后,门打开了一条缝隙,门后露出费先生苍白阴森的脸。
虽然夜幕浓稠沉重,但费先生屋里还是没有点灯。
“只是搬个尸体,你们花的时间也太久了。”费先生语气听起来冰冷得有些渗人,但还是侧身让开了一条路,“你们进来吧,把尸体放在里屋的台子上就好。”
“诶,好,马上来。”季燃连忙应声,提着灯笼帮祁执将门彻底推开。
微弱的火光终于照进了屋内,药房内布局并不复杂,只有最简单的陈设。
屋子正面,几乎整面墙都是直达顶部的药柜,分门别类标记着药品的名称。
前面放着一张药房常用的柜台。
边上则是煎药的小炉、看诊的桌子。
墙边有道小门,费先生指的台子就在里屋。
季燃和祁执跟了进去,里屋同样十分简单,一张陈放尸体的台子、各式各样的炉子和砂锅,以及一面摆放物品的架子。
另一面墙上层层叠叠架着柜子,似乎被用来放置解剖研究完的尸体。
祁执背着尸体放在了台子上,起身眼神扫过满脸惨白的费先生:“活儿我们已经做完了,是不是可以放我们走了?”
费先生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喜笑颜开地点了点头:“好好好,也没什么事了,就麻烦你们帮我泡壶茶吧,我这手上实在不怎么干净。”
他原本就面色苍白、眼仁漆黑,像是还没开始腐烂的行尸走肉。
一笑起来,脸上僵硬的肌肉便被牵动,显得越发诡异。
笑是人类最日常,却也最难模仿的动作,牵动了难以计数的神经共同协作。
而费先生的笑,看起来仿佛程序出错的机器人,比哭更难看。
季燃实在没眼看这张脸,目光不由自主下移,忍不住小声和祁执吐槽:“说得像是我俩的手干净一样。”
都是在外头摸爬滚打过的手,谁也没比谁干净。
也就季燃还没碰过尸体,算是矮子里拔了个高个。
“我来吧,费先生您稍等。”季燃说着狗腿地窜到费先生桌边,想要速战速决。
再晚一些,就要来不及赶回村口了。
然而季燃刚走近费先生的桌子,还没来及拿起壶,祁执就猛然出声,“费先生,这茶您还是自己倒吧,我们手上都不干净,先走了。”
季燃不明所以地放下抬起的手,退回祁执背后,附在祁执耳边小声问:“怎么了?反正是他喝又不是我们喝,他就算想喝你的洗手水也无所谓吧?”
祁执冷冷瞥了一眼费先生桌上的茶壶:“你不觉得那只壶很眼熟吗?”
被提醒了一下,季燃立刻反应过来。
这壶分明和祠堂后那个博古架上的壶一模一样——
那是吞噬了阿伟的壶。
季燃瞬间吓出一背冷汗,不由自主退后了几步,想回到药房外间。
然而刚握住门把,费先生就立刻变了一张脸。
熟悉的下巴脱臼表演又开始了。
费先生迅速拉长了脸,嘴唇裂开,冒着鲜血,像是能直接吞下季燃一整个脑袋一样。
“他又在浪费时间了。”祁执语气虽是不满,但听起来并没有慌乱,轻轻扣了扣身边的桌子。
季燃有些无语地看着费先生:“先生,您这下巴习惯性脱臼真的不打算治一治吗?”
一个屋子里,三个人。
确切来说,一个在吐槽,另一个也在吐槽。
唯一一个能捧哏的,正处于下巴脱臼状态,或者说丧尸状态。
“给我……泡茶……”费先生惨白的脸在极度拉扯下变得布满血口,却依然声嘶力竭地叫着。
季燃叹了口气:“祁哥,要不还是我去把茶泡了吧?万一真把我吸进去了,你就把壶砸了?”
祁执瞥了季燃一眼,跟着叹了口气:“你这样有献身精神,身为家长我很担心啊。”
季燃:“啊?”
“老师没教过你吗,两点之间直线最短。”祁执笑了起来,“你不是都想出解决方案了吗,还多此一举干什么?”
季燃还没反应过来,祁执已经大步流星走到了费先生的桌前。
抻着下巴、吐出舌头的费先生还在张牙舞爪威胁季燃的同时,祁执抬起了脚。
“哐——”放着壶的桌子被一脚踢到。
陶壶落在地上,碎成了一地残渣。
祁执一把拉住季燃的手腕,捏着那团火苗胎记,嘴角上扬:“走了!”
反正要砸,何不先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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