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分药

    壶被砸碎的一瞬间,费先生也跟着开始扭曲变形。

    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费先生身体里挣脱出来一样,苍白的脸硬生生裂开几条缝隙,那些缝隙仿佛寄生在人脸上的黑洞,裂出鲜红的血肉和深不见底的黑。

    整个画面显得诡异至极,季燃几乎忘了呼吸。

    “看什么呢!”祁执拉着季燃手腕,将人拽着拖出了房间,“跑!”

    随着祁执的话音落下,季燃猛然间惊醒过来,跟着祁执拔腿朝村口的方向跑去。

    身后的费先生像是还在犹豫留在壶的旁边,还是追上砸碎壶的罪魁祸首。

    祁执的手很大,恰好握住了有着火苗胎记的手腕。

    力量和热度一起传递进血管深处,季燃看不清路,只是被祁执的力量拉着,埋头跟着祁执。

    身后的费先生似乎做出了决定。

    季燃能听见背后已经超出人类程度的嘶吼、混乱沉重的脚步声。

    “祁哥,咱真能跑过这玩意吗……”季燃边说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费先生已经完成了变形,苍白的皮肤被撑开,内里血红的肌肉暴露在外,关节扭曲、突出体外,几对手臂、双腿从身体的裂口里伸出,整个人如同一条恶心怪异的长虫。

    季燃刚刚十九岁,身体素质正是最好的时候,两个人跑起来的速度并不慢,转眼就走了半程。

    一路上整个村子无比寂静,路过的所有屋子都没有亮灯。

    或许因为手脚多了几对的关系,费先生跑起来比季燃和祁执的两条人腿快了很多,很快就追到了两人身后不远处。

    求生欲让季燃跑得飞快,呼吸越发粗重,整个胸腔都快要燃烧起来。

    “呼……呼……”季燃喘着气,勉强甩开祁执拉着自己的手,“祁哥,要不你先跑吧,我……看着办……”

    说话的功夫,费先生已经到了季燃背后。

    关节脱出的身体用扭曲的方式站立着,从身体内部伸展出的几对手臂笼罩在季燃头顶。

    季燃甚至能感到费先生的血盆大口就在自己头顶,咧着的嘴里一片鲜红。

    “祁哥,快走!”季燃清楚自己已经不可能跑开,干脆闭上眼,咬牙伸出了双臂,试图用赤手空拳和青面獠牙的费先生对抗,替祁执争取一些时间。

    季燃以为自己应该是死定了。

    虽然不知道祁执到底是做什么的,也没打算打听别人的八卦,但是光凭祁执一路来的镇定自若、搬着尸体面不改色地四处走动,就能看出不管是体力还是心理素质,祁执都远胜自己。

    就算只是一个人,祁执也肯定能活下去、找到离开的方式。

    祁执不需要冒着风险留下等自己,他们不过是凑巧被村长分到了一组而已,并非志同道合的伙伴。

    但祁执好歹仁至义尽照顾了自己一路,就算是死前最后为祁执拖延一点时间也好。

    “哪有家长丢下小朋友先跑的。”就在费先生扭动四肢、笼罩在季燃头顶的同时,熟悉的声音附在了耳边,祁执轻声嗤笑,“一条虫而已,怕什么?”

    季燃背后覆上了属于祁执的体温。

    两条手臂揽着他,按进了怀里。

    祁执的肩比季燃宽很多,

    季燃一愣,突然忍不住笑了:“你又在骚什么?”

    费先生现在几副歪歪扭扭的手脚纠缠着,的确有几分千足虫的模样。

    不知为何,背后的祁执语气里似乎透着一种极为笃定的自信。

    连带着季燃都莫名其妙乐观起来。

    出乎意料的是,当费先生发现面前挡了个祁执后,竟真的意兴阑珊地放过了两人。

    死里逃生,季燃瘫坐在地上,后怕一阵阵涌来,声音尚且有些颤抖:“他……为什么放过了我们?”

    祁执松开季燃,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语气依旧镇定自若:“我想是因为药。”

    季燃反应过来。

    祁执吃过费先生的药,他赌的是那颗药能阻止村外的丧尸,就也能阻止面前的费先生。

    说到底,多少有几分赌。

    刚刚一阵奔跑实在太过惊心动魄,季燃还想再休息一下,祁执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伸手递给他:“起来吧,你没算错的话,时间快到了。”

    这里没有月亮,也没有任何可以用来判断时间的标准。

    但按照季燃说得,斑鸠六点归巢,现在空中盘旋的斑鸠已经越来越少,看来时间离六点已经越来越近了。

    季燃点点头,拉着祁执的手从地上站了起来。

    经过刚才的一阵奔跑,他身上的小熊睡衣已经垮了不少,显得整个人有些傻里傻气,季燃苦着脸拍了拍衣服:“也不知道下个副本里还是不是这身衣服,还是给我换一件吧,这件也太傻了。”

    祁执扫了季燃一眼。

    小熊睡衣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少年嶙峋的锁骨,脖子上似乎有一小块皮肤在刚才逃命的过程中蹭破了,正微微泛红。

    “挺可爱的。”祁执勾起唇角,“不过你这个副本还没活下来,就想着下个副本了?”

    季燃整了整领口,不好意思地低头:“我觉得抱对了大腿,多活几天应该没什么问题。”

    “抱大腿……”祁执低声重复了一遍季燃说的话,用不轻不重的声音喃喃道,“现在抱一个我看看?”

    季燃当机了几秒,没弄明白祁执这是什么操作,茫然地看祁执:“真抱?”

    “咳!”祁执呛了呛,大步流星走开了,“你听不出玩笑么……”

    小孩儿实在太好骗了。

    以至于祁执竟然难得有些惭愧,下意识整整袖扣、理理衣摆,浑身写满了尴尬。

    季燃愣了下,也反应了过来。

    要是真蹲下去抱了这个大腿,那这画面实在是太尴尬了一点。

    于是季燃也跟着沉默了,低着头,顶着逐渐变红的耳尖,跟在祁执背后一言不发。

    在气氛尴尬到极点的时候,两人走到了村口。

    半空中盘旋的最后一只斑鸠也回了巢。

    村口黑黢黢的小屋重新裂开了一条缝隙,村长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从中探了出来:“你们来了啊?在村里干活还适应吗?”

    季燃寻思,适应什么,总不能是适应水深火热、死去活来的节奏吧。

    然而祁执已经毫不犹豫地点了头:“挺适应的,就费先生这人有些不好相处,动不动就翻脸,还有些奇奇怪怪的爱好,看把孩子给吓得。”

    季燃被祁执这话吓了一跳,暗暗想,当着人村长的面吐槽这个,好像有些不合适吧?

    老头死气沉沉,冷漠地瞥了一眼祁执:“请你们是来干活的,守本分就好,别管多余的。”

    季燃也跟着看向祁执,眼神里写着:让你嘴欠。

    祁执无所谓地耸肩:“费先生都没说什么,您老爷就别多管闲事了,小明他爷爷活了九十岁,您知道为什么吗?”

    兴许是年纪大了耳背,村长像是没听见祁执这句话一样,理都没理。

    祁执准备好的下一句没处说,顿时显得兴致乏乏。

    季燃无奈地走上前:“村长您别搭理他,他就这样,您不说六点来拿明天的药吗?我们来了,明天的药在哪里呀?”

    老头子的间歇性耳背在这一秒荡然无存,立刻回答道:“来来来,刚才忙着聊天,都忘了这事了,你们的药,千万拿好了,每天就这么多,可不能丢了。”

    “诶,好嘞!”季燃想起刚才一路上被丧尸追着跑、被费先生撵着跑,顿时觉得这药简直是宝贝,拿到手就直接数了数。

    旁边祁执闲着无聊,继续和老头唠嗑:“村长啊,你不是村长吗?那什么费先生一天到晚在村里搞事,你也不管管?”

    这回村长倒是听见他说话了,缓缓开口道:“费先生是外来人,村子里只有他一个医生,你们可千万别招惹费先生,不然村里就没人能治病了。”

    祁执看了眼村长:“那村子里这病,是费先生来之前开始的吗?”

    村长摇了摇头,叹着气道:“不是,这怪病是最近刚开始蔓延的,也就是费先生来之后没多久。”

    像是从中得到了什么信息,祁执垂着眼,没再继续问,也没再吭声。

    两人聊天的同时,季燃也数完了药,将那些药丸攥在手心里问:“村长,这药是不是比昨天少了一颗?”

    死了一个阿伟,药也跟着少了一颗。

    他原本还打算如果村长继续给十二颗,多的那颗就留给祁执好了,谁知道村长都是算好剂量来的。

    也不知道这村长神出鬼没,又是怎么知道阿伟已经死了的。

    “人死了,就不需要吃药了。”村长沙哑沧桑的声音,配上这句话,恐怖片效果十足。

    季燃不死心:“我们也能留着下次吃啊。”

    村长不为所动:“这药只能放一天,留到明天再吃就没用了。”

    季燃悄悄拍了拍胳膊上爬起的鸡皮疙瘩,又想起个事情来:“那村长,我们在村里怎么吃饭?又住在哪里?”

    老头像是对这些问题根本不关心,只在乎有没有人帮着干活,随便应付道:“吃你们不是有人做饭吗,至于住,你们在哪里干活,就在哪里找地方住。”

    季燃闻言迅速将头转向祁执:“啊?”

    他好不容易才从费先生的魔爪下逃出生天,怎么转眼就又得回去了?

    村长见季燃脸色不妙,声音立刻冰冷起来:“怎么?嫌村里条件不好?咱们村穷,可没什么能招待你们的。”

    季燃连忙摇头,摆手道:“不是不是,只是觉得去找费先生要住处,可真是太打扰人了,谢谢村长您了,我们这就去给其他人发药。”

    要是在费先生的药房住下,季燃觉得被打扰的应该是自己。

    生怕再留在这里,村长还要说些什么,季燃赶紧拉着祁执跑了。

    见季燃跑地格外仓促,祁执笑道:“你不想和费先生住一起?”

    季燃点点头:“废话,难道你想?”

    祁执毫不犹豫:“想啊。”

    季燃:“……你哪根筋搭错了?还是刚才和我一起逃命的不是你?”

    祁执憋着笑,凑到季燃耳边:“费先生的药房,只有两间厢房。”

    一间厢房费先生自己住,那另一间厢房就是他们二人的卧室了。

    季燃没反应过来,随口道:“所以呢?”

    祁执眨眨眼:“所以,今晚哥给你讲睡前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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