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药房主屋,画面和季燃想象得有那么几分不同。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费先生似乎已经不在药房里了。
更奇怪的是,和石黑善一遇到的情况一样,那个壶又出现在了药房的桌子上。
虽然已经听石黑善一描述过一次,但亲眼见到的时候,季燃还是感到了不寒而栗。
明明自己亲眼看见祁执砸碎了那只壶,现在这只壶却原封不动地出现在了眼前。
季燃和祁执对视了一眼:“祁哥,你怎么看?”
祁执的目光落在季燃身上,随后在房间内扫视了一周——
不大的屋子似乎恢复了原状,失去了之前争斗、奔跑过的痕迹。
桌子上除了那只诡异的壶,还有一本手札、一些零碎药材。
“看看这个。”祁执指了指桌上的手札。
季燃犹豫了一下:“我有点害怕……”
万一再动了什么东西,好不容易消失的费先生又冒了出来,那他们该不会又要开始一次玩命吧。
就算费先生不会追着祁执跑,但自己总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和祁执绑定在一起吧?
“只是看看他的日记,又没动他那个宝贝壶。”祁执耸耸肩,“他总不至于和初中女生一样在日记里写小说不好意思给人看吧?”
季燃叹了口气,掀开了那本手札的扉页:“算了,我早该知道你嘴里就吐不出什么正经话。”
手札的用纸看起来已经很老了,一打开,灰尘立刻在灯光下漂浮,颗粒中夹杂着难闻的发霉腐朽气味。
祁执举着灯凑过来,捻了捻扉页的纸张,粉尘随之散了一桌。
“这纸实在有够烂的。”祁执嫌弃地拍了拍沾上灰尘的手指,翻开了下一页。
纸张的边缘满是陈旧的霉斑、虫蛀的空洞,只能依稀看清两句话。
【辞……公,归。】
【自此,能医百病,驱瘟疫。】
除了这两句话,剩下的文字似乎已经因为经年累月,失去了墨色。
读完这两句,季燃脸色一白,不由自主翻开了下一页。
同样,这一页也只有一句话能勉强看清。
【涉……水,失……。】
再往后翻,手札就已经开始摇摇欲坠,仿佛再翻一页就要原地化作尘埃一样。
字迹并不清晰,翻看也没有任何价值,祁执索性将手札重新合起来,放到了一旁。
“我总觉得我应该听过这个故事。”季燃下意识捏着手腕,反复摩挲着那块火苗胎记,“我绝对听过,但……”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先睡觉吧。”祁执嘴角带笑,将油灯压低了一些,俯身靠向季燃。
季燃揉了揉身上皱巴巴的睡衣,闷着声音道:“可是……我们就这么睡在一起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啊?”
祁执见他一副犹豫的样子,立刻又开始不当人了,顺势朝季燃靠近了半步:“怎么不合适了?”
季燃靠着桌子,没有后退的余地,不得不半仰着头,抬眸用示弱的眼神看向祁执——
他和祁执认识还不满一天,突然就开始聊起同床共枕,怎么想都有些奇怪。
“要不……”季燃犹豫道,“反正费先生也不在这里,要不我们一人睡一间屋?”
祁执挑眉笑道:“你这会儿又不怕费先生半夜摸到你床上把你吃了?”
短短一句话,季燃脑子里立刻冒出了刚才那些画面。
横七竖八的手、呲牙咧嘴的血盆大口、费先生在身后穷追不舍时的嘶吼。
于是,三秒之后,季燃叹了口气:“祁哥……那什么……我再去找一床被子。”
祁执点了点头,好笑道:“我也没那么可怕吧?”
两个人忙活了一阵,自给自足,在费先生的水缸里取了点水,简单清洗了一下身上的浮尘,随后铺好了床。
季燃站在床边,正在发呆,祁执已经掀开了被子,指了指里侧:“你睡靠墙的那一面,如果夜里费先生真的来了,外面还有我。”
季燃愣了愣,脱掉鞋子,轻手轻脚朝床里侧爬去。
他穿的本来就是睡衣,虽然在外面摸爬滚打了一圈,早就脏得不成样子了,但好歹也是一件睡衣,再说了,除了身上的小熊睡衣,季燃也没有别的衣服可以穿了。
刚爬上床,祁执突然弯腰。
季燃飞快拉起被子,将头半埋进被子里,闷着声音小声惊道:“哥,你干嘛!”
少年一头偏褐的头发毛茸茸地支棱在被子外,只露出光滑白净的额头、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兴许是因为常年没有晒过太阳的被子味道不怎么好闻,少年的眉毛拧着,看起来格外可爱。
祁执低声笑了,俯身靠近床铺——
掀开了盖着季燃腿的被子,将他的鞋穿了回去。
“穿着鞋,夜里有情况的话随时可以跑。”祁执说完,自己也躺进了被窝里。
费先生的屋子里,其他被子都已经腐烂变成一团团棉絮,这是唯一一床能睡的杯子,季燃也不好意思真的让祁执没被子盖,于是两人最终还是勉强挤在了一张棉被下。
费先生的房子格局奇怪,屋子背阴,常年晒不到太阳。
屋子里没有电,只有一盏不怎么亮的煤油灯,整个屋子都沉浸在一种极为昏沉的气氛里,四周都是刺鼻的霉味。
祁执吹灭了灯,平静道:“小朋友还没住过这么糟的环境吧?”
季燃背过身,面朝满是霉斑、黄点,还沾着蛾子尸体的墙,声音有些别扭:“住过……”
“住过?”祁执有些意外。
“嗯,很久以前。”季燃的声音听起来带着疲惫,像是不怎么愿意聊这个话题。
虽然说着住过,但他显然并不适应今晚的住宿条件。
他翻身的动作带动了被子,一小段肩背暴露在了夏夜微微降温的空气里。祁执伸手替季燃掖好杯子,拍了拍少年的背:“不想说的话就聊聊别的吧,比如,明天该怎么活下去。”
“哦对了,说到这个,我刚刚注意到……”季燃回忆了一下,很肯定地说道,“费先生那本手札的造纸工艺,应该是属于汉代的。”
祁执好奇起来:“你怎么能确定?”
“造纸术是我们最古老的发明之一,在一千多年的历史中,一直在不断演变。”季燃客串起博物馆讲解员,一板一眼,“竹子、树皮、渔网等,都是容易腐朽的材质,这纸里还掺杂了蚕丝,应该是造纸术刚刚诞生时的产物。”
祁执闭上眼睛,语速变慢了一些:“也就是说,这本手札,至少存在了一千年?”
他们所处的双湖村,虽然没有见到电的出现,也看不出所出的时代,但食堂里的碗筷、病人们身上的衣服,很多东西都带着工业痕迹,显然至少是十八世纪以后的产物。
比造纸术诞生的汉代晚了至少一千五百年。
季燃点了点头,困意涌上头,声音模糊地回答:“是的,这真的很奇怪,怎么会有纸张就这么暴露在空气里,在氧化、风雨、日晒、雨季等各种自然因素的损害下,存在了这么久?”
祁执接道:“奇怪的不止这些,手札上写的东西本身也很奇怪。”
手札上唯一清晰的字迹就是“能医百病,驱瘟疫”,除此以外,其他的都是一片模糊。
但如果这句话是真实存在的,为什么费先生至今没能治好笼罩这个村子的怪病呢?甚至,现在就连费先生自己都像是感染了怪病一样。
季燃同样想不通这个问题,只能重新梳理了一遍:“所以,我们今天一共遇到了五件奇怪的事,第一件事是时间的错乱,第二是被打碎的壶又出现了,之后是壶吞掉了阿伟,以及费先生的离奇变化,当然,还有这本手札。”
这些事情之间,必然存在什么关联。
然而无论季燃如何去想,都没办法在这几件事里找到一个能够串联一切的关键点。
季燃陷入思考的同时闭上了眼睛,无心观察四周。
身边不知何时传来了祁执平静的呼吸声,窗外,依旧没有任何月光,漆黑笼罩着整个村子,只有隐约的夜枭鸣叫声划破夜色,穿透窗户,落进季燃的耳朵里。
当季燃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任何关系,终于翻过身打算入睡的时候,奇怪的脚步声从房门处传了过来。
那声音仿佛是很多条腿同时拖在地上,缓缓前进、不断剐蹭着周围的地面和墙壁。
大概是因为重量,地板也跟着嘎吱嘎吱响了起来。
季燃缓缓睁开眼,将适应了黑暗的视线投向门口,与此同时,他的呼吸瞬间凝固了。
门口,是一团庞大的漆黑身影。
那影子在身后是朦胧的油灯光线,光从外间传来,到屋内时已经极为微弱,只能照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但仅仅是一个轮廓,就足够季燃看清楚了。
那是费先生——
费先生的脖子被拉得极长,手脚从身上神展开,咧着血盆大口,逐渐靠近了两人的床边。
季燃僵硬着身体,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以最小的幅度,轻轻在被子下伸出手,戳了戳祁执的腰。
“别怕。”
祁执清冷的声音在夜色中传来。
季燃松了一口气。
与此同时,身前背对自己睡着的祁执,传来了极为平缓的呼吸声。
显然,祁执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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