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已死

    夜色里,祁执的声音还在耳边徘徊:“别怕,没事。”

    与此同时,身旁的祁执也依然躺在床上,呼吸平缓沉稳。

    季燃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睁大眼睛,适应周围的黑暗。

    床的不远处,是正在靠近的费先生,身边的人也却是是祁执,而声音的来源则是费先生的手里——

    那只诡异的壶,又一次出现在了费先生的掌心。

    这场景实在是太过诡异,以至于季燃整个人连呼吸都静止了几秒,脑子像被扔进洗衣机里滚了两圈,分不清身边的祁执究竟还是不是祁执。

    幸好跟着祁执跑了一天,季燃莫名生出点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感觉,自暴自弃地想,反正是在全息游戏里,不管哪个祁执都不过是一串数据,干脆推了推身边的祁执:“祁哥?祁哥!”

    事实证明,身边的祁执如今只是一具躯体。

    一具推上去肌肉紧实、体温偏低的青年男性躯体。

    祁执没有任何回应,季燃却愈发冷静起来,坐起身探了探祁执的鼻息——

    呼吸还在,好歹是活着的。

    随着眼睛逐渐适应近乎令人窒息的黑暗,季燃看了一眼祁执的身体,没有任何外伤、被动过的痕迹,便彻底放心下去。

    不知道是谁给的自信,他总觉得只要没死,祁执就一定没事。

    放松下来的同时,一个声音从费先生的壶里传来:“季燃,救我。”

    的的确确,是祁执的声音。

    季燃瞬间抬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不断靠近的费先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费先生已经知道祁执吃过了药,放弃了傍晚的穷追猛打,改成了怀柔政策,一言不发,只是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向两人靠近。

    季燃忍不住朝费先生看去。

    几条干瘦扭曲、令人头皮发麻的胳膊挂在身上,浸着血液,散发出刺鼻的血腥和腐臭味。

    季燃脑子里瞬间闪过了各种可能性。

    ——祁执在那只壶里了吗?

    ——祁执会和阿伟一样,死在壶里吗?

    ——祁执也会变成那堆纠缠在一起的骨架和毛发吗?一堆骨胶原纤维、钙盐的混合结构,外加几片角蛋白。

    见季燃没有任何动静,壶里又传来了声音:“小孩儿,我都保护你一天了,你真的忍心不救我吗?”

    都到这时候了,那壶里的声音还是喊着笑意,季燃甚至能想象到祁执说这话时挑眉的表情。

    季燃还埋在被子下的右手攥紧了,一言不发。

    壶里的祁执语气严肃了几分:“我被这个壶吸进去了,只有没吃过药的人才能出去,你得进来,把我带出去。”

    夜色极为静谧。

    祁执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季燃说不上自己到底该关心就站在床边的费先生,还是关心他手里那只壶。

    不知道过了多久,兴许是三十秒,兴许是三分钟,壶里的祁执似乎等急了,再次催促道:“季燃,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希望我变成阿伟那样吗?”

    “不想。”季燃靠着床头,半坐着,低头看了眼睡在自己身边的祁执。

    今天一整天都在混乱仓促中度过,祁执的个头也高,他还没有仔细打量过祁执的长相。

    借着外间微弱的油灯光线,季燃看清了祁执的脸。

    那是一张和性格完全不同、极为清冷的脸。

    季燃伸出了手。

    “做得好,你可以的。”壶里的祁执似乎感受到了,肯定道,“不要怕,我在壶里等你。”

    下一秒,一张带着陈年霉味的被子从床上掀起,季燃忍着恶心,一把包住费先生手里的茶壶,活像用卫生纸包裹着蟑螂,极为嫌弃地捏着被子的角落,哪怕是隔着被子也不想多碰一点。

    季燃上半身越过祁执,拎着被子的手一抖——

    被子里包裹的壶落在地上,碎了个彻底。

    整个过程在眨眼之间迅速完成。

    季燃越过祁执的瞬间,一直忌惮着祁执的费先生也瞅准时机,关节“咔咔”作响,如同久未养护的球形关节,却动作飞快,一把朝着季燃的手腕抓去。

    壶碎裂的声音,和费先生关节活动的声音,两道声音重叠,打破了寂静夜色。

    季燃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电光火石间,另一只手伸出,毫无征兆地一拧,将费先生那只朝季燃伸出的手拧了一下,像拧熟透的黄瓜一样,干脆利落。

    季燃迅速把自己整个人连着手一起缩回祁执身后,低头道:“……回来了?”

    祁执睁开眼睛:“压根就没走过。”

    “我就说那壶里的肯定不是你。”见自己赌对了,季燃彻底放下心来。

    敢学祁执砸了费先生的壶,赌的就是壶里并不是真的有祁执。

    被拧断了一只手,费先生又开始嘶吼起来。

    几对手臂在夜色里蠕动,如同怪兽在墙上投下巨影。

    然而碍于祁执睡在床的外侧挡着季燃,费先生并不能靠近。

    只有无能狂怒。

    “你就不怕那壶里真的是我?”祁执刚刚大概是睡着了,现在嗓音带着点沙哑低沉,落进耳朵里,令人神经末梢一阵发麻,“现在的小朋友,真是一点都不懂心疼家长。”

    季燃缩在墙根,瞥向祁执,发现祁执的表情带着点玩味,眉眼压低,唇角微微抬起。

    虽然不合时宜,但季燃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那张脸,配上这样的笑容,让人觉得自己在祁执面前仿佛透明,一切心思都无处遁形。

    “我确定那个壶里不是你。”季燃低着头,怕祁执真的生气,小声解释,“如果你真的在壶里,又是怎么看见我对你伸出手的?”

    这是最简单的穿帮。

    他没好意思说,认定壶里不是祁执还有一个原因。

    虽然是刚刚认识,但季燃莫名笃定,祁执不会像刚才一样,不摸清壶里是否有危险,就贸然要求自己冒险救他。

    祁执没有说话。

    只有费先生在继续无能狂怒。

    季燃硬着头皮强调:“总之,我真的不是在拿你的性命做赌注。”

    忽然,他意识到祁执的表情变了。

    祁执嘴唇抿着,像是在忍着笑意。

    那神态,分明是没有生气的。

    季燃意识到,自己又被祁执逗了。

    他撇撇嘴,将睡衣的小熊帽子拉下,挡住和祁执对视的眼睛,嘟囔道:“我要睡觉了,你快把旁边那玩意赶出去吧,我可不想听他给我讲什么睡前故事。”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了季燃这句抱怨,身边的费先生从嘶吼变成了断断续续地开口说话。

    “只有……符,才能救命……”

    “我的符……”

    季燃一愣:“这玩意难道还是个福建人?怎么连普通话都说不清楚?”

    祁执隔着睡衣弹了弹少年的额头:“你怕不是忘了,我们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翻译的。”

    他们今天遇到了不少人,大家来自不同的星系,但彼此间都能无障碍交流。

    仔细观察后才能发现,其实大家的口型都不尽相同,只是所有人说的话都被游戏进行了实时翻译。

    也就是说,费先生不应该存在口音才对。

    “那符是什么意思,和壶又有什么关系……”季燃也顾不上费先生还在,头疼道,“这个世界就没半点可以用的头绪吗,从时间错乱到丧尸再到壶和符,这都什么啊?”

    “先来想想,今天死的两个人都是怎么死的吧?”祁执突然来了一句。

    季燃回忆了一下,在费先生的嘶吼里慢慢道:“胖子是因为踩了万寿菊,连通了阴阳,让丧尸找到了可乘之机?阿伟是因为碰了壶?”

    祁执点点头:“要补充一点,阿伟和你一样,没有吃那颗药。”

    季燃疑惑地转过头:“这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组有四个人,那两个男人和老头刚拿到药就当着大家的面吃了,但我们今晚给老头发药的时候,他用来装药的烟盒里却还有一颗药。”祁执慢条斯理地解释。

    “也就是说,死的人都是没有吃药的?”季燃刚一说完就感觉到了不安,“那岂不是说,我如果不吃药的话,就不能离开你,也不能乱碰任何东西?”

    “不,还有一个条件。”祁执宽慰道,“今天,我们去村外找尸体的时候,万寿菊一直开着,尸体却没有任何动静,但当你发现万寿菊开放时间不对后,尸体就立刻动了起来。”

    季燃不明所以:“这有什么意思?”

    祁执微笑着指指费先生:“意思是,当有人识破某一层真相,或者破坏什么东西的时候,就离死期不远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接下来还怎么调查?”季燃抱着胳膊,朝墙根又缩了点,“总不可能等死吧?”

    祁执沉吟片刻:“我总觉得,壶、费先生、不人不鬼的怪物,这个组合,真的很耳熟。”

    “哦对!”季燃转头看着祁执,一巴掌拍在祁执身上,“我好像想起来了!”

    “什么?”祁执走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季燃用极快的语速说了一遍:“你听过壶中洞天的故事吗?一个叫费长房的人,跟着一个老翁进了一只壶,在壶里学会了仙术,能过穿墙、缩地,也能驱散邪祟、治疗百病。”

    “也就是说,这鬼东西真的能治病?”祁执嫌弃地瞥了眼费先生。

    季燃摇摇头:“不,据说费长房的能力其实不是他自己的,而是靠一张符来驱使鬼神,让鬼神替他做事。”

    “小孩儿记性真好。”祁执哄小孩一样露出标准的好奇宝宝笑容,“那后来呢?”

    季燃低声道:“后来,符不慎遗失,费长房为厉鬼所杀。”

    费长房,应该是个已死之人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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