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季燃没有吃过药,在场的众人几乎同时抬起了头,用各式各样的眼神盯着季燃,如同要吃了面前的少年一样,只不过有的人含蓄一些,有的人恨不得直接冲到季燃眼前。
季燃身形偏瘦,穿着一身有些可笑的小熊睡衣,站在黑沉沉的天幕下,显得极为渺小。
然而这一声“干他”,毫无波澜,却极为有力,几乎穿透了整个小院。
众人吃人般的目光立刻亮了起来。
像一场春雨落在寂静的小村里,所有人仿佛都感受到了希望。
先前追出去的张国福不知道去了哪,这会儿终于从院外探头探脑地挪了进来,愣是没错过刚才的交谈。
张国福一边小心翼翼地靠近阿塔莉亚,一边十分欣喜地扭头盯着季燃:“季小哥你说真的吗?你真的愿意进壶吗?”
“真的可以吗……”艾尔还有些犹豫,“如果你真的可以……”
虽然语气犹豫,但艾尔的眼睛依然没有离开季燃——
季燃是现在唯一的希望,即使于心不忍,他也不想放弃活下去的可能。
即便现在阿塔莉亚因为众人及时赶到活了下来,但如果和阿伟一样,在外面的人遇到什么无法施以援手的情况,里面的季燃又无法自救,那或许就真的出不来了。
张国福似乎生怕季燃反悔,急切道:“季小哥,你可能不能反悔,你现在是我们中唯一一个吃过药的,你要是反悔的话我们可就都完了。一个破壶而已,季小哥,你可以的!”
罗塞莉在一旁微笑着看戏,不置可否,也不表露半点想法,让人捉摸不透。
唯独沈夜阑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壶,眼神淡漠,对张国福冷笑道:“一个壶而已?那你怎么不自己去?”
张国福被这个美丽高傲的女人一句话怼得哑口无言。
季燃愣了愣。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没有想过众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真的说出后才意识到,祁执先前不让自己透露没有吃药这件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当自己成为唯一的希望时,人们为了活下去,什么都有可能做得出。
就算现在自己说不愿意,恐怕张国福和艾尔也不会同意了。
他们现在看向自己的目光,就仿佛在看一张中了奖的巨额彩票。
幸好,至少沈夜阑没有和他们一样,至少,季燃相信祁执应该不会和张国福一样。
“阑姐,别了。”季燃礼貌地拦住了要和张国福吵起来的沈夜阑,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姐,你不想活下来吗?”
张国福一听来了劲,冲着沈夜阑和艾尔嚷嚷起来:“就是,你们不想活下去吗?”
祁执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仿佛早就料到了现在的场景,毫不惊讶地开口:“先别急,家长还在这,还轮不到小孩进去。”
“那什么时候进去?难道要等所有人都被吸进壶里吗?”张国福见有人反对,立刻急了眼,“别忘了,你可也是吃了两天药的,你也会被壶吃掉!”
祁执靠着树,不紧不慢地晃悠着手里的灯笼,一副无所谓的表情:“那就进去呗。”
张国福满脸不忿:“你也就现在能吹牛了,难道你就不怕死吗。”
祁执从树上揪下一片叶子,从手掌心吹出去,理所当然道:“没有人不怕死。”
“那你还在这里虚伪什么,当什么正人君子?”张国福不满地冲祁执吼道,“别以为你在这里装好人就真的是好人了。”
祁执又揪下一片叶子,冲着张国福的脸吹过去,态度简直可以算是傲慢了:“我的确不是什么好人,也的确怕死,但很不幸——”
他指了指季燃,将少年的小熊帽子拉起,盖住了耳朵,语调上扬:“我这人,尊老爱幼,而且护短。”
张国福被他这幅没皮没脸的样子气得一时气短,虽然感觉哪里都不对劲,但愣是没能想出来该如何回击。
季燃揉了揉脑袋,把头从帽子里探出来,认真道:“我不想你死,也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人死,我希望你们都活下来。”
没有人应该为这种荒唐的事送命。
祁执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视线缓缓扫过季燃,勾了勾唇:“小孩,你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吗?”
季燃“嗯”了一声,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祁执,半晌后点头道:“知道。”
祁执眼瞳漆黑,几乎融入夜色:“我确定你不知道。”
灯笼照亮祁执的半边面孔。
祁执的模样在人群里格外出挑,深邃的五官在昏暗暧昧的光线中显得极为鲜明。
季燃原本想反驳,然而却发觉自己的确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坦诚地摇头:“那你说这意味着什么?”
祁执眯了眯眼:“你想要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季燃抬起眸子,看向祁执的目光像一颗穿过大气层,带着熊熊火焰奔向深海的彗星——
少年显然已经做好了决定,坚定不移,明亮璀璨。
祁执叹了口气,看不出什么情绪,既不是失望,也不是愤怒,只是用目光捋过季燃蓬松柔软的发丝、光洁白皙的脖颈、略显单薄的脊柱线条,最终停在季燃垂着的手腕上。
“小火苗。”祁执换了个叫法,没再用小孩儿。
季燃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轻轻“嗯?”了一声,随后意识到祁执是在叫自己,旋即握着手腕,问道:“祁哥,你还要继续劝我吗?”
祁执低笑:“劝你,你会听吗?还不如来聊些有用的,比如想想我们究竟在哪里,又该怎么离开。”
季燃打量祁执的神色。
一道昏黄的光从祁执背后亮起,逐渐攀上祁执肩头,将祁执的肩背照得更显挺拔。
“天!天怎么又亮了!”张国福叫了一声。
大家被突然亮起的天弄得一头雾水,四下张望起来。
这个世界实在是太过诡异,明明临近中午才天亮,没过多久又进入了黑暗,现在按时间算来,不过是午后四五点,不知为何天又亮了起来。
艾尔崩溃地大喊起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性格善良敏感,身为哲学家,总是想得有些悲观,从头到尾都抱着一种无法活着离开的绝望。
尤其是现在,一个接一个伙伴死去,艾尔惊慌失措地大哭:“季燃……求你,求你进去吧……那个灯会不会就在壶里!”
“你们有没有觉得……”季燃轻声说,“遮住天空的,其实是一只壶。”
“什么意思?”一直一言不发的罗塞莉似乎来了兴致。
艾尔一听这话,哭得快要断了气:“壶里?那我们岂不是也会被壶吃掉?”
大家听完季燃的话,都大气不敢出,只有祁执挑眉道:“继续说。”
“根据昨天到今天,我们可以知道,天亮的时间是中午十一点到一点、下午四点到六点。”季燃比划了一个茶壶的形状,“这像不像,我们在一个茶壶里?”
太阳依旧照常移动。
只是大部分日光被茶壶壁遮挡,只有壶顶和壶嘴有两个开口,于是阳光直射壶顶的正午、斜射壶嘴的午后,这个小小世界里才会有些许阳光。
众人吓得立刻抬头看了看天空,又缩起脖子,生怕要被壶消化了。
更令人担忧的是,如果他们原本就是在一只茶壶内,那么即使季燃进了壶,恐怕也没有任何作用。
交谈的同时,先前在河边独自跑出去的格里带着石黑善一出现在了院门外。
“我们有新的发现!”格里在门外大叫道。
被吓坏的众人对新发现似乎没什么兴致的样子——
此时此刻,哪怕是有什么新发现,只要没办法离开困着所有人的大壶,希望似乎都是渺茫的。
祁执漫不经心地朝着格里走过去,脚步停顿,与季燃擦肩而过时,淡淡道:“做得不错。”
“你其实早就发现了吧?”季燃跟上祁执,想起了之前祁执叫住自己,要他想想他们究竟在哪里、要如何离开。
祁执目不转睛,没有看季燃:“只是猜测。”
季燃顺着祁执的眼神,看向围着格里的众人:“那为什么之前不说?”
祁执捏着手指关节,懒洋洋地说:“你看他们现在的样子。”
在知道自己的真实处境后,所有人都绝望起来。
哪怕坚强孤傲如沈夜阑、对周围事物漠不关心如罗塞莉,都不由自主有些低落。
院门外,格里挥舞着手冲了进来,背上还背着看起来行将就木的石黑善一,一进门就喘着粗气道:“刚刚,石黑先生来找了我,带我又去了一次祠堂,我有了一些新的发现。”
众人静了片刻,还是最怕死的张国福先开口:“什么发现?”
“有病人说,一旦费先生死了,壶中幻境被打破,被囚禁的鬼神就会归位。”格里嚷嚷起来,“那是不是说,我们只要打破壶,就能拯救这个村子!”
祁执默不作声地盯着格里看了一会,又看了看石黑善一,突然嗤笑一声:“老头儿,你真是会使唤人,要是刚才在祠堂找到了灯,你还会回来吗?”
为了活到最后,这老头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死活要一个人留下,为的就是掩人耳目,独自利用最傻的格里,让这个傻大个为自己探路。
也亏格里脑子不怎么好用,才没发现自己被利用了。
石黑善一脸色铁青,哽着声音道:“你们怎么能这么看我老人家!我都是为了给大家找活下去的办法!”
祁执扫了一眼老头,最终将目光落在季燃身上:“我想,办法已经有了,只是靠现在的我们很难做到。”
张国福急不可耐:“你话你就赶紧说!不要在这里卖关子!”
“壶中幻境被打破,被囚禁的鬼神就会归位,我想这句话的意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祁执冷笑一声,又像是自嘲,“而是说,如果季燃真的能在小壶内破坏了费先生的符,那么,被费先生利用的鬼神就会回到我们所处的大壶。”
这仿佛成了一个死循环。
如果打破小壶内的幻境,鬼神回归,村外乱葬岗上的尸体都会找回灵魂,届时,这些尸体就有了活人的灵魂和死者的身体,联通阴阳的万寿菊也没办法再阻挡他们。
如果不打破,那么壶或许还会继续带走生命,符的作用也将永远存在。
季燃犹豫了一会,皱眉:“那我们能怎么办?”
祁执伸手替少年抚平乱敲的头发:“我们需要绝对同步,我在外面打破大壶的同时,你在内部打破小壶。”
季燃一动不动地杵着,试图消化祁执的意思。
祁执嘴角噙着笑,眼眸黑沉:“你要试试相信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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