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太阳晒得人汗涔涔,赶路的道士翻着乾坤袋里的清凉符,在身上到处贴。
贴完他依然感觉脑门冒烟,指尖捏了一张符转头问同行的:“你要用吗?”
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的傻气:“哦,你铁定不用啊,我傻了。”
人家可是有千年修行的,形体和他这□□凡胎的不一样。
刚扣扣搜搜的要把清凉符塞回去,同行的大美妖已经抽了回去。他拿着清凉符一弹,把符咻的丢到小道士脑袋上,顷刻就有一朵乌云盖在小道士头上。
周刻抬头看了眼爱心状的小乌云,心悦诚服:“骚还是您骚啊。”
潜离鼓励:“你也可以。”
“不了叭。”周刻吸溜一口乌云下的冰汽,他不太想穿品如的衣服。
两个人结伴离开了梨记客栈后,周刻记挂着自家师傅跑去蓬莱的事,便打听着向东而去。一阵子不见,怪想那邋遢老道的。春去夏至,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他便挨着水路赶路,好歹凉快些。
潜离却依旧是一副自在的模样,周刻就没见过他流一滴汗,不像小道士自己汗臭烘烘的。
这就是深厚修为吗?慕了慕了。
顺着河道而走,待到天将黑,他们看见了烟火袅袅的村庄,周刻便上前去打算借宿。敲了门,村人夫妻见这俩又俊又靓,浅薄地觉着好看的心地也不会坏到哪去,痛快地便答应了借宿。
“两位小哥这是要去哪啊?成家了不?”端着盆的大婶笑着问他俩,周刻拱手一本正经道:“我是个道士,四海为家一心向道。身边这个是准备去科考的书生,婶子您瞧就知道他弱不禁风的,这怕一路上遇到坏人,就雇了我来。”他又补充道,“他在老家有未婚妻,临行前十八相送呢,就等他考完回去。”
潜离眉尾一动。
大婶很惋惜,一边大叔却亢奋了:“你是道士!”
周刻点头:“是的。”
“会抓妖不?!”
小道士挺直腰板,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名山毕业,十年出师,业务娴熟,童叟无欺。传言中令万妖闻风丧胆的道士就是我——师父!大叔你有什么情况,尽可来找我!”
大叔喜极而泣:“太好啦太好啦!高人您快请坐,小老儿这就去叫村长来,咱们商讨个大事!”说着就风风火火摔出门去,大婶跑去修门,骂骂咧咧的。
周刻疑惑:“这儿有妖物?我怎么没识别到妖气呢?”
潜离眼睛向外扫了一圈,眯了眼感应。
这边大婶把门一掰哐当哐当拍好,擦着手摇头道:“谁知道呢!最近河上像是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男人们撞见得多了就疑神疑鬼。几天前村里又来了一对男女,模样齐整又奇怪,也不知道怎么传的,传着传着就说他们是妖怪了。”
大婶不是很相信世上有妖怪,搓搓手笑问周刻:“咋滴啊小哥,你见过妖怪啊?”
周刻眼睛一动,坦然地点了头:“见过哩。其实有些妖怪——”
他笑:“一点也不可怕。”
身边的潜离听着他们谈话不打岔,听此弯了眉眼。
天黑时大叔回来了,说和村长商量好了,此时天黑不妥,待到明天天亮再请他去帮忙看一看。
周刻一口答应,当晚就被接待了一顿全鱼宴。糙糙的小木桌上,瓷碗带缺口,鱼膳带腥味。渔民夫妻淳朴好客健谈,周刻听着他们讲的风俗人情,入神到瞪大眼睛,时不时就爽朗笑起,筷子都掉了几回。
他这模样落在狐妖的眼里又是另一个样子。
入世而来,还没走过千山万水,处处都是浓艳红尘。从前的青丘六儿刚到人间来时也这般,瞧哪都新奇,听啥都惊奇。小道士那么不耐热,仍步行赶路,未尝不是存着想看遍山水渡满红尘的好玩心。
狐妖明白,也愿相陪。
*
入夜,渔民家不大,周刻和潜离同住一间屋子。他盘着腿坐在草床上,手里捧着无涯珠,试着运灵琢磨里面的行道。
一边狐妖平躺,双手叠十作公主躺,闭着眼和他闲话:“小道士,你说你一心向道,那你这辈子是打算做光棍么?”
周刻捻着无涯珠左看右看,此时对珠子的兴趣比对摸不着的道侣的兴趣浓厚得多,便自然地答道:“算是吧,向道比别的事有趣。朝闻道,夕死可矣嘛。”
潜离轻笑,腾出一手枕在脑后,套他的话:“你道心挺重,是你师父指引你修道的?”
“昂——”周刻揣着无涯珠回忆起来,“师父教我养我,但要论起指引却不是他。”
“那是谁?”
“是位实力强劲、心地善良、还倾国倾城的仙子。”
潜离无声笑:“哇哦。”
小道士被引出了话匣子,盘着腿兴致勃勃地讲述起来:“我体质天生特殊,小时候并不知道这体质招妖。我记得六岁时的一个满月雪夜,好多嗷嗷叫的走兽围住我的家,墙壁、门窗被那些爪子刨得滋啦响。爹娘抱着我吓得发抖,我那时没被吓哭,就是冷汗不停地冒。”
他还记得狼狗抓破门冲进来的瞬间,一柄寒光凌冽的剑凌空而来刺入地面,发出清越的嗡鸣声。长剑激起看不见的狂浪,把那些涎水直流的狼狗弹了出去。
后来门外传起走兽的嗷呜声和呼啸的风声,月光凄冷地照在雪地上,他的小心脏噼里啪啦狂跳。
半晌,屋外有人轻声:“别怕,没事了。”
六岁的小周刻涌起勇气,他拔起小短腿跑出了家门,见到站在满地污血里的白衣人,傻了一瞬。
满月,枯枝,白雪,污血。
那背影转过来,半张面纱上是清澈的眼睛,不沾一丝戾气,温柔得如同枝上月。
周刻回想着,眼睛里带了憧憬:“要是能再见到仙子一面就好了。那时人小,一路上只顾着紧紧拉着她的袖子,好像还没对她说过谢谢。”
这时手腕一痒,他低头看见蓬蓬的狐狸尾巴卷住了他的手腕。顺着这尾巴看去,躺在床上的狐妖睁开了眼,眼神也如水。
“会有机会的。”潜离笑,“如今夜深了,歇下吧。”
周刻假装不小心地摸了一把狐狸尾巴,随后就眼神乱飘地爬下草床去:“你歇你歇!我今日的功课还没做,我再修炼一会儿。”
他墩到地上盘腿打坐,闭上眼嘴里念念有词,念了半天才悄悄回头——潜离侧躺着,那卷狐狸尾巴搭在眼睛上,应是睡下了。
周刻心里七上八下的,大半夜忽然疑惑起自己是怎么和狐妖变得这么熟络的。
揣在手掌心的无涯珠闪过微光,一起一落像他忐忑的小心脏。
*
天很快亮了,周刻是在鼻尖的瘙痒下醒转的,睁开眼就看见潜离握着自己的尾巴在挠他的痒。
“早安啊小道士。”
他晕乎乎地点头:“同安啊大妖怪。”
潜离模样看着很开怀,门外大婶正巧也来敲门,问两位小哥起了没。周刻一激灵,连忙起身理了理衣服,和潜离一块出去。
吃过他们接待的早饭,重头戏很快来了。
大叔门外已经站满了扛着家伙的村民,都是来凑阵仗好结伴一起去“驱妖”的。
周刻和潜离在前头,一路上问着村民关于妖怪的事迹,村人们异口同声道:“高人,您要是见到了那女人,您就明白了!”
小道士只好满腹疑惑地被簇拥着前往村子的尽头。
来到目的地,只见一座小茅屋前,一俊秀少年正架着简陋的锅在煮东西,突然看见这么多人来,模样有些茫然。
少年站起来合手:“各位是来做什么的?”
周刻打量不出什么奇怪,潜离眉头则蹙起一点。
一村民大喝:“叫你女人出来!”
少年刚还平静的脸便浮现了怒气:“你们想做甚!”
这时他背后的门打开,一个清丽的少女探出脑袋来:“小余,怎么了?”
“燕儿你先回去!”少年低喊,但那边的村民已经轰动了起来:“妖怪!”
周刻和潜离看清了那少女的模样,也先是一愣。
——她坐在粗制的轮椅上,长着一双妖冶的异色瞳。
左眼蓝如深海,右眼黑如浓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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