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长是个非常识时务的人, 她跟许梨香的牵扯丝毫没有在大队里漏出一丝半点。除了孟西洲,谁也不知道她去了趟省城,甚至还跟许梨香接触过。
生活终于安宁下来, 日子也到了十二月。
今年冬天大队里没有分粮,也没有秋收冬藏。大家都在忙着建房屋, 没事干的风知意就帮着知青点建造房屋。
毕竟她也是知青之一,世事无常, 谁知道她哪天会不会搬回来。
一直忙到十二月底, 大队里所有的房屋才陆陆续续地建好完成。
在众知青搬进新屋的这天,风知意居然发现,他们人手一个的木盒子, 居然就是她以为被大水冲走的组合柜的盒子。
李燕华见她目光落在那盒子上面, 跟她笑道, “你也觉得这木盒子做得很精巧、很漂亮是不是”
风知意微笑,“嗯,你们哪来的”
问这话时,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所有人, 却见没有一个人神色有异常。唯有韩招娣习惯性地勾头含胸,低垂着头,看不见神色。
“这个啊, 是招娣在大水边发现的,也不知道从哪里泛来的。”李燕华毫无察觉地跟风知意兴奋说道, “我们在山上的时候,没事就在大水边打捞东西, 可捞到不少的好东西呢”
说着指指被宿舍里的各种家什,“你看,这些都是我们从大水里打捞出来的。”
风知意不着痕迹地睇了一直低垂着头在整理东西的韩招娣一眼, 温和微笑,“嗯,这挺好,能省很多钱。”
“可不是”李燕华一无所知,一脸捡了大便宜的高兴。
风知意从头到尾,神色都没有什么异常地跟众知青欢欢喜喜地吃了乔迁饭。
只是第二天她背着篓子去山上的时候,路上遇到了拎着衣服准备去溪边洗的李燕华跟她说起一件怪事,“就昨天我跟你说的那盒子,昨晚好端端地碎成了一堆木屑。而且还不是我一个人的,大家的都碎了。你说奇不奇怪”
“碎了”风知意一脸讶异,“怎么碎的”
“不知道啊”李燕华也觉得诡异又纳闷,“昨晚还好好的呢,我今早起来就发现碎成一堆碎渣渣了。”
风知意微微皱眉,“该不会是发霉烂掉了吧或者被老鼠给啃了”
“可能吧。”李燕华也不敢说牛鬼蛇神的字眼,“但碎成木渣渣也太夸张了,而且一个晚上所有人的全都碎了,总感觉有点那什么”
“嘘”风知意赶紧打断她,“别瞎说,小心祸从口出。”
李燕华赶紧闭了闭嘴,“我知道。”
说话间,走到了岔路口,风知意抬脚迈上另一条路,“那我先走了。”
李燕华这才想起来问,“你这是干啥去啊”
风知意指指后山,“我去山上找找有没有野菜冬笋。”
“哦,”李燕华朝风知意走得有些远的背影扬声喊道,“那我洗完衣服去找你啊”
风知意朝她不置可否地笑笑,回过头来,望着青山的目光有些泛凉她不管她那些木盒子是被大水冲走了才被他们捡去的,还是被人别有用心地拿了,她都不允许出现在别人手中。
那是孟西洲一个个亲手给她做的、那上面的图案都是他精心给她雕刻的,是他送给她的心意,她不允许被任何人拥有、被任何人使用。
可被那么多人碰过、用过、甚至放过各种东西,她膈应得慌。
所以她宁愿全毁了。
况且,她屋子塌了总会埋掉一两个盒子,不可能全部冲走。就算全部被冲走了,也不可能全部被冲到一个地方正好被知青们都捡走。
可是,那些盒子昨晚却一个不差地出现在知青宿舍。
这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
到了山上,孟西洲在他们经常碰头的地方等她,见她一身寒凉,怔了怔,“怎么了谁惹你不高兴了”
风知意把以为被大水冲走的木盒子,一个不差地出现在知青宿舍的事情说了一下,还气呼呼地表示那些盒子全被她弄坏了,不给他们用。
孟西洲听得失笑之余,心里又甜得不行,“好好好,以后我只给你做,不给别人做。你这小霸道,快别生气了。”
“我哪有霸道”风知意反驳,“别人送的心意,怎么能被另外的人拿去这样糟蹋太不尊重人了”
若是她自己的东西,她或许还没有这么生气。
可这是别人送她的不掺杂任何旁的因素,也不是人情往来,只是单纯送她的。
她从小收到的纯粹心意就特别特别少,所以格外地珍惜,也格外在意。
尤其是,看到别的女知青那么宝贝那么喜爱地抚摸着木盒子,她心里就有股莫名的火冒起,烧得她火大。
“是是是”孟西洲一脸的宠溺,为她这么看重他的心意而开心,“以后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做,别为那些不值得的人动气。走,我带你去找好吃的。”
风知意这才神色微缓,“嗯。”
孟西洲带她去山上找了菌菇、野山鸡、冬笋和野菜,然后去山洞里煮了锅子一块吃。
热气腾腾的白色热气下,孟西洲夹了一块煮好得鸡肉给她,“你什么时候回去”
风知意吃得樱桃小嘴红润又有光泽,“大队长让我们过了腊八就回去。”
因为之前下山领的三个月粮食见底了,大家一直在勒紧裤腰带。彭大娘就是怕断粮,才非常节省地一天三顿都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红薯粥,喝得她都想吐。
所以她才每天跑山上来挖冬笋找野菜,一为家里添个菜;二为中午不回去吃饭。
其实大队长最近一直在申请救济粮,可却都没有回应,急得额头上的皱纹都多了三道。
加上现在大队里又没有活儿干,大队里就想着能省则省,让知青们早点回去,也好减轻点负担。
孟西洲目光落在她红艳艳的嘴唇上一瞬,又立马看着翻腾的锅底,给她仔细捞着她喜欢吃的菌子,“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嗯”风知意伸碗接住他捞过来的菌子,“你说。”
孟西洲顿了顿,搁下勺子,抬眼认真地看着她,“你是谁”
正要张嘴吃东西的风知意讶然地抬头,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知他这是何意。
孟西洲看着她在热气腾腾里显得有些缥缈的容颜,“我换个方式问,你叫什么名字”
风知意见他专注地看着她的模样,怔怔了一会,随即失笑道,“你不知道吗”
孟西洲紧盯着神色微微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其实不叫陈素素。”
风知意顿时笑了,“厉害了,你连这个都知道。那你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吗”
孟西洲也笑,“不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风知意见他的眼神特别认真、也特别柔软、还特别期待,想着都认识这么久了,连真实名字都没告诉过对方,好像太不真诚了,就抬手示意,“手给我。”
孟西洲立马把手掌心伸给到她面前,然后随着她在他手掌心写下的字念出,“风,知,意。”
然后手掌一收握紧,看着风知意满眼璀璨地笑道,“握在我手掌心了。”
风知意“你要知道我名字干嘛一个代号而已,不管我叫什么,我还是我。”
孟西洲没答反问,“你既然不是陈素素,那你过年是回哪”
怕她不方便回答,还赶紧补充一句,“不方便说可以不说。”
他今天知道了她真正的名字,已经很满足了。
风知意倒是没什么不方便说的,“去京市啊,还能去哪。”
孟西洲注意到她说的是“去”,而不是“回”,看着她有些小心地问,“有家吗”
风知意突然毫无征兆地鼻腔一酸,立马垂眼掩下眼里猛地泛起的潮气,心里微惊她怎么突然这么情绪化、这么软弱这么矫情了
但还是微微摇头及时回应孟西洲,以免他看出自己的狼狈。
没有的,她从上辈子起就没有家,只有家族。
孟西洲看她的样子,顿时心疼得不行,伸手去握紧她的手,“我也没有,过年咱们一起过吧”
从一接触开始,他就察觉出她身上的孤独感太重。
哪怕她站在热闹的人群里,他也感觉出她好像被排斥在整个红尘、整个世界之外,羡慕地看着热闹的人间烟火气,微笑得温柔浅淡。
一个孤零零的、清冷又孤寂的灵魂,让他看得心疼。
风知意干了干眼底的潮气,缓了缓情绪,才神色如常地抬眼看他,“可我前几天才回老首长的信,过年会跟他去看我爷爷。”
孟西洲没问她爷爷是谁、在哪、什么情况,只是说,“那我跟你一起去,反正我过年也没亲人、也没地方去。”
风知意想着孟西洲的境地其实跟她差不多,甚至还不如她,顿觉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近感,微微点头,“也行。”
孟西洲伸手揩了揩她眼睛不存在的泪,总觉得她刚刚好像哭过了,“腊八没几天了,爷爷喜欢什么,我提前准备些。”
“他现在不方便。”风知意往旁边躲了躲,避开他的手,“别老动手动脚的,你这什么毛病”
“有灰呀”孟西洲无辜地摊开手指给她看,还真的有抹灰迹,可能是这柴火烧的。
风知意顿时“有灰你不会提醒我,让我自己擦”
孟西洲笑,“我怕你自己越擦越脏。”
风知意翻了个可爱的小白眼。
孟西洲心里暗暗赞了声真可爱,笑问,“那我们是腊八那天走还是过了腊八再走”
“都行啊,”风知意无所谓,“反正我又不赖在这里吃饭,大队长巴不得我们这些知青早点走呢”
孟西洲沉吟了一下,“你跟老首长约了哪天”
“没约,”风知意微微摇头,“只说年后在京市碰头,他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让我初五之后打给他再定日子。估计他初五之前,会一直很忙吧。”
“那我们自己先去京市玩。”孟西洲决定,“后天就去吧,反正呆在这里也没事。你不是喜欢看下雪吗我们去京市附近的雪城玩。那里年前有赶集,元宵有花灯,特别热闹。而且还是个山水城,每到冬季,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我们可以雪猎雪钓滑雪,去看特别漂亮的白桦林,去山顶看湛蓝清澈的温泉湖。”
风知意听得眸光越来越亮,“这听着不错”
孟西洲看她这么高兴也莞尔,“那我明天就去买票,你去跟大队长拿批准。”
“行”风知意点头,随即又想到,“那你呢你没介绍信怎么出行”
孟西洲给她解释,“老首长为了方便我做事,给我安排了个可以去各处的身份。”
“这倒是不错。”那风知意就放心了,“那我需要准备什么吗”
看着她一脸认真准备做笔记的样子,孟西洲眼神特别温柔缱绻,“你准备个愉快的心情就行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孟西洲你有家吗
风知意没有。
孟西洲好巧,我也没有。
孟西洲要不,咱们凑合成一个
风知意谁要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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