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那对母子成功获救。
母亲全身多处骨折和挫伤,但于性命无碍。而小孩儿只有一点轻微的脑震荡。他的母亲在危难关头用全身护住了他。
云城政府派了武警和消防来处理山体滑坡事件,经过一晚上的搬运和抢修,滑坡的路段在第二天早上重新通车。
曲筱阳他们前前后后跟着折腾了两天,才终于在红羽镇镇医院安顿下来。
B国正逢内乱,又是山洪爆发季节,很多难民由此逃入境内寻求避难。政府暂且将他们安置在红羽镇,一方面排查背景,一方面等待最终处理方案。
难民里伤病患者居多,夏季又多流行病,一时间当地医院人满为患。曲筱阳他们这次被派过来,就是为了解当地医疗系统紧张的燃眉之急。
当地院领导为曲筱阳他们安排的住宿就是医院的宿舍,就在医院隔壁。住宿条件中等,但贵在离医院近,休息和出诊都很方便。
医院里本就缺人,曲筱阳他们在路上耽误了两天,所以一到医院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投入了忙碌的工作中。
曲筱阳的左脚踝确实脱臼了。但经过复位,打上了石膏夹板,戴上护具后,也带伤上岗了。因为暂时不能主刀手术,于是她的工作重心就更多地放到了门诊和负责治疗方案的把关。
“曲医生……曲医生!”
曲筱阳刚查完房出来,路过门诊大厅便被医院的一个护士叫住了。
曲筱阳转身,看见那名护士身后领着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年。
“我看见这小孩蹲在医院门口大半天了,给他水也不喝,面包也不吃。他一直捂着肚子,好像还在发烧,您给看看?”
曲筱阳看了一眼那名少年。
少年细胳膊细腿的,有些营养不良的感觉。他的头发长得及肩了,身上也满是泥污,看上去像是很长时间没洗过澡了。和曲筱阳视线对上的刹那,他便立刻低下了头,往护士身后躲了躲。
曲筱阳注意到,他嘴角有淤青,衣角也有一小片血迹。
曲筱阳看向护士:“帮他换件干净的衣服,带到急诊室3号室来吧。”
护士:“好的曲医生,谢谢您!”
*
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少年安静地坐在诊断室的病床上,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曲筱阳拉上布帘,将整个空间与外界隔绝。
而后她拉了张圆凳,在少年对面坐下。
“你会说中文吗?”
少年微微抬头,从遮住半张脸的长刘海的缝隙中悄悄观察着曲筱阳,半晌,点一点头。
曲筱阳从桌上抽出一个病历本,取下胸口夹着的圆珠笔,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红羽镇地处偏僻,医疗信息网络还没建立起来,大部分医院都还在使用病历本这种传统的方式。
“阿哲。”
少年嗓音沙哑,声音像被一把锯子锯过似的,听着怪让人难受的。
曲筱阳耐心地看着少年的眼睛:“阿哲,你多大了?家住哪里?”
少年复又垂下头,过了许久才道:“家没了……我们逃过来的……我跟他们走散了……16。”
阿哲的中文发音不是那么标准,但说话还是很流利的。
不过只言片语,曲筱阳却大致明白了少年的情况,和她的猜想相去不远。她伸手揉了一下阿哲的头:“你可以现在这边住下来,我们会帮你联系你的家人。”
阿哲闻言,立刻抬头看向曲筱阳:“……谢谢。”
曲筱阳:“现在可以告诉我哪里不舒服吗?”
阿哲捂着肚子:“疼。”
曲筱阳看了一下他手放置的位置:“你躺下,我帮你检查一下。”
阿哲依照曲筱阳的指示躺平。曲筱阳手指在少年腹部轻按、叩击检查,发现他腹部硬得跟石头一样。而且在按到某些位置的时候,少年疼得立刻咬住了嘴唇,闷哼出声。
曲筱阳收回手:“几天没大便了?”
阿哲脸红了,隔了许久嗫喏着:“四天……不,五天。”
曲筱阳:“我问你个问题,你跟我说实话好吗?”
阿哲点了点头。
曲筱阳:“你来的时候,在哪儿摔到过吗?”
阿哲摇了一下头。
曲筱阳:“那是……打架?”
阿哲瞳孔微微一缩,待要再摇头否认时,曲筱阳又道:“你不说实话的话,我可能会做出错误判断,耽误你的治疗。严重的话,会要命的。”
阿哲抿了抿唇,最后认命似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我没还手。”
曲筱阳揉了一下少年的头:“好了,我没问题了。你先在这儿好好休息,待会儿有护士姐姐过来帮你抽血,做些检查。你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也可以跟她说,好吗?”
阿哲再次点了一下头:“谢谢你……医生姐姐。”
曲筱阳笑了一下,拉开帘子叫来护士:“小玲,你去叫一下急诊科的李斌李医生。”
“好的曲医生,我这就去!”
不一会儿,李斌就从旁边的诊室匆匆赶来。
“曲老师,你找我?”
曲筱阳点一点头:“你今天能上台吗?”
李斌愣了一下:“应该可以吧……我下午有一个剖腹探查,晚上八点有台上臂骨折的。中间应该可以加一台。”
曲筱阳:“行,那加一台。里面这孩子,发烧,排便异常五六天了。我初步检查了一下,怀疑是外力导致肠道受伤,引起肠梗阻,必须尽快安排手术。待会儿我会让小玲带他去照个片,查下各项指标。”
李斌:“啊……?!可是……我没主刀过肠梗阻的手术……”
曲筱阳拍了拍他的肩:“凡事都有第一次。放心,下午我会跟你一起上台。”
李斌擦了一下额角的汗,讪讪地:“可是曲医生你的脚……”
曲筱阳:“所以,你主刀,我指导。”
李斌:“……”
曲筱阳看着他:“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成为医生?病人等着你救命,你跟病人说‘对不起,我没准备好’?”
李斌低头道:“您说的是。”
现在好歹有个大牛愿意带他,能学经验就得抓紧时间学。以后自己要主刀了才说不会,那才真的是草菅人命。
*
曲筱阳预估得没错,阿哲的肠道是因为挫伤导致的肠梗阻。
从手术台下来,李斌感觉整个人都要虚脱了:“好险啊,幸好您判断及时。”
曲筱阳露出一个真诚的笑:“手术做得不错,继续努力!”
李斌忙不迭点头:“我会的!谢谢您,曲老师。”
这名患者的情况其实并不乐观。病情拖了太久,并发粘连性肠梗阻,肠套叠,和部分肠管坏死。李斌当时开腹后一看这情况,头都大了。也亏得曲筱阳一步一步给他指导手术细节,坚持用温盐水纱布热敷,注射普鲁卡因,才挽救回了一段肠管。
李斌以前总是听导师提及曲筱阳怎么厉害,多么年轻有为,看着她的学术成觉得很崇拜,但也没带入太多真情实感。
然而这次真的跟着她出来了,亲眼看着她毫无保留、不遗余力的救人,事事带头跑在前面,遇事沉着冷静、见招拆招的风范,才知道那些夸赞远不及其真人风采万分之一了。
阿哲术后恢复得很好,不出三天,整个人精神状态就好了很多。一周后,就能下地活动了。
他性格有些内向,见谁都不爱说话,唯独对曲筱阳格外依赖。曲筱阳怜惜他孤身一人飘零异乡,平时也就对他多上了一份心。经常给他带吃的,有空也会陪他聊天。
曲筱阳发现,阿哲虽然看着内向,但跟人熟了之后,话却特别多,好奇心也重。本地的风土人情,什么地方有好吃的、好玩儿的,镇子里住了多少户人,赶集的时候会有哪些摊贩,甚至,医院里的各种八卦,他都喜欢打听,而且听得津津有味。
“姐,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你看我现在都能下地随便走了。”
和曲筱阳混熟以后,阿哲就再也没叫过她‘曲医生’。一口一个‘姐’,那个亲昵劲儿,看得李斌都眼红了。
曲筱阳:“再观察几天,等你情况稳定些,就能出院了。”
她顿了顿,忽然想到什么:“你这么着急出院,是想去找你的家人吗?”
阿哲安静了片刻,而后垂眸:“嗯,我想去打听一下有没有他们的消息。”
曲筱阳柔声道:“等你好了,我先带你去做难民登记。那边也许有你家人的信息。”
阿哲点了一下头,忽然又小声说:“我还想去尝尝,医院对门那家包子铺的包子,你夸了好几次了。我……好都没见过包子。”
曲筱阳愣了:“你……没吃过包子?”
阿哲再次腼腆地点了一下头。
曲筱阳扶额:“早说啊。这样吧,姐明天早上就带你去。反正也不远,就几步路。”
阿哲眼睛都亮了:“谢谢姐!”
*
翌日一大早,曲筱阳就兑现承诺,带着阿哲去了对门的包子铺。这家包子铺在当地可说是家喻户晓,远近闻名。店是一家陕西人开的,祖传手艺,只卖四种馅料,然而每一种都是不同的美味。配上店主手调几十年的蘸汁,好吃到让人叫绝。
是以,包子铺每日人流量相当大。店主每天蒸一千个包子,不到中午就卖光了。
靠窗坐着一人,有些眼熟。
曲筱阳瞅了那人一眼,微微一愣,而后又多瞅了两眼。这细看之下,才发现是个她认识的人。
他怎么会在这儿?
那天在山里救下那对母子后,就再也没见过单世钧他们几人了。曲筱阳当时还因为他的不告而别,稍微有那么一点不太舒服。却没想到,现在竟然在这儿又碰上了。
半个月不见,男人剃了个利落的寸头,穿一件特简单的黑T,和磨得发白的牛仔裤。嘴唇一圈青色胡茬,为他添了一分成熟男人的沧桑感,也不知是故意蓄的还是没刮。他今天的形象气质和往日大有不同,以至于她第一眼都没认出来。
而且,从眉角到唇角,多了一道疤,颜色很浅。倒是没影响他的帅气,只是为这张脸平添了几分颓气的野性……
按理来说该是新伤,但为什么疤痕的颜色又是旧伤才有的成色?
他这段时间到底去干什么了?
曲筱阳心里正犯嘀咕,男人的视线冷不防扫了过来。
曲筱阳心里咯噔一下,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寒暄两句。
然而男人只淡淡抬眸看了她一眼,便移开视线。继续大口吃包子,喝豆浆。
“……”嘿,还装不认识上了。
看不出来啊,骚操作还挺多。
少年看了一眼坐在窗边的男人,又抬头看向曲筱阳。
“姐,你认识的人?”
“不认识。只是觉得这人不太面善。”曲筱阳硬邦邦地扔下一句话,领着阿哲朝靠里的一桌去了。
阿哲乖乖跟在曲筱阳身后,中途忽然又回头看了那个‘不太面善’的男人一眼。
男人喝光杯中最后一口豆浆,视线切着杯沿准确无误地落在阿哲脸上。
阿哲的视线和男人直直对上。
“……”
曲筱阳发现阿哲没跟上,回头看他:“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阿哲摇摇头:“姐我饿了,咱们快坐下点餐吧。”
“好。你先在这儿坐着,我去取号。”
少年再回头时,男人已经离开了包子铺。
他想到那人的目光,浑身莫名一阵犯冷。
明明是盛夏,整个人却忽然有种坠入冰窖的感觉。
少年的额角,悄悄渗出一滴冷汗。
的确,不太面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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