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面很香，叶修端着它走过来的时候，路过的轨迹都带着浓郁的酸菜味，汤汁有些烫，蒸发的水雾悠悠然在空中消散。
黎白鹿往后仰了仰身子，贴上倚背，腾出个空让叶修放到桌前。
他修长且骨节明晰的手指在电脑屏幕的盈盈灯光的照耀下，如同昙花一现，放下泡面就收了回去。
她吸了吸鼻子，琢磨着香味，“这味道，不太妙啊？”
“尝了才知道它的好。”叶修说。
黎白鹿拿起筷子，与此同时，叶修竟然拉开一旁的椅子，坐到了一边。
她投去疑惑的目光，叶修瞧见了，扬扬下巴指向前台，“我换班了。”
这时前台坐着的是个极漂亮清纯的短发妹子，戴着耳机，聚精会神的沉浸在电脑里，看她飞扬的手速来看，估计也是荣耀这类需要高操作的游戏。
叶修说，“来都来了，干脆帮哥个忙吧！”
“什么忙？”
“打本，这时候人少，没组队的。”
“可以，不过……我没带卡。”
“等着，我借个去。”兴欣的网管有好几个，也有玩荣耀的，借个卡不难。
黎白鹿收到一张第十区新卡，登录一看，无语了。
“不是枪炮师，也不是神枪手。”她嘀咕，“弹药专家？”
“都是枪系。你可是职业选手，别说跨职业了，跨系也不是难度吧？”
“但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魔鬼。”黎白鹿吐槽。面前这个人，别说是全职业都会玩了，根本就是全职业精通。
在网游玩弹药专家，她倒是不虚。叶修的队伍里还有一个叫寒烟柔的，是个新人，三个人一起去刷本打材料。
刷第一个boss的时候，寒烟柔气势悍勇的甩着战矛贴脸输出，君莫笑在旁控场，手中的千机伞千变万化，无怪乎方才黄少天在的时候倍感兴趣。
叶修抽空看了看黎白鹿的操作，“哎，我说你，还记得自己玩的是什么角色吗？怎么总用神枪手的低阶技能？”
她扔出一个手|雷，瞬间遍地狼烟，硝烟残渣横飞。
“如果不是因为没有炮，我也可以发个卫星射线。”黎白鹿说，“其实我在委婉的表达我的不适应。”
“啧，你到底是不适应还是太适应？弹药专家你都能玩出枪斗术……”
团队里的交流是开放的，寒烟柔——也就是唐柔听到了，有了兴趣，望向今日突然出现的神秘玩家。
唐柔接触荣耀时间不算久，但她也有了基本的眼光，她能看出来，这个一手拿着左轮一手时不时扔个手|雷的妹子，其实面对狂暴的boss并不慌张，非常从容，还有空跟叶修平静的聊天。
轻盈跳跃的连续射击，汹涌如暴雨一样的子弹微小却又密集的掠夺boss的血量。她伤害不高，但是输出从没断过，枪口的火舌所指之处，都是精准的预判。
唐柔心中暗自给自己加了把劲，手上输出更甚。
“进步倒是不小，”叶修由衷感叹，“像这样的皮甲职业，才能给你更大的操作空间。秋木苏的攻略你啃了不少啊？”
“你能看出来？”
“当然了，这种打法我很熟悉。”
“其实我参透的也不是很深刻。”
“有些模样了。秋木苏的风格并不是很豪迈狂放，也没有很华丽，对他来说，实用且有效，能争取到最大利益才是他的首要原则。”
“嗯，我看得出来，他喜欢把怪聚在一起用技术碾压，非常有效率，也很……嚣张。”
“你到底是看了多少啊？你连副本都看了？”
“顺着看看。”
“嗯，有你这么一个好学的追随者，想必他也会很开心。”
“他……”黎白鹿犹疑了，一句疑问在口中将吐未露，最终化了回去，她目前更好奇的是另外一件事，“上一次……上一次刘副队也来了这家网吧。”
“嗯，我知道。”他淡淡的。
“你冲他说的那些话，我也听到了。你其实并不是在教育他，是吧？你说孙翔融入不进战术体系，你说刘皓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申建没有掩护苏沐橙前辈，团队配合的一塌糊涂。你点明这些，其实还是想为嘉世出一份力，那你为什么要退役？”
“……”
“就像现在，你以为我察觉不到？你现在也在试图指导我。为什么？既然放不下嘉世，那为什么要离开？”
“这个……”叶修神色轻松，反而笑道，“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别再多想了。”
“我并不小。”
“有时候觉得你挺迟钝的，有时候我又觉得你很警觉。我倒是更奇怪，你什么时候会迟钝，什么时候会警觉？”
“不是我迟钝，是我不感兴趣的人，我懒得深究。”
“嗯，所以，这件事，你也不要再追问了。你记住你是嘉世的人，相信你所相信的，别被其余的事拌了脚步。”
“……”
Boss杀完，黎白鹿起身。
“我只是想要你退役的真相，为什么会绊住我的脚步？”
叶修摸着裤兜的烟，不以为然，“因为真相总是会让人失望。”
“什么意思？”
“比方说，嘉世战局不利，队长引咎辞职——什么的。我没那么神通广大，再这样下去，嘉世会越来越烂也说不定。你有期待，就会失望，因为事实就是这样，我继续在嘉世并不能扭转局面。”
黎白鹿听完，不再追问了。
她可不相信。
比起这个，她更在意的是，其实叶修一开始也不打算和她说实话。不——或许的确是实话，他继续待在嘉世并不会有转机，他只是对她隐藏了别的事而已。
为什么呢？正如他所说，恐怕隐藏的真相会让她失望、乃至怀疑人生吧。
黎白鹿离开了，踏进夜色。外面的马路十分静寂，很少有车路过，月光给街道镀上一层冷清的银边。
“你站在门口干嘛？”坐在前台的唐柔问。
叶修抬手，露出手指之间夹的烟。
唐柔“哦”了一声，继续沉迷游戏。
过了一会儿，叶修看到那个窈窕青春的身影走进了嘉世的大门，他这才放心的回到前台，身上带着一股冬日的凉气，这冬天真是不得了，站一会儿就能浸一身寒意。
“刚才那人……”唐柔说，“刚才那个妹子，就是跟我们一起打本的？”
“嗯，没错。”
“挺厉害的。”
“嗯，依你来看，厉害到什么程度？”
“暂时追不上？”唐柔不确信的道。
“比你想象的还要再厉害一点儿。”叶修笑了，“她是那种温吞的厉害。”
“嗯，我知道，她打得不算很激烈，可是输出一直比我高。”
“知道差距更可贵。”
“那……她还会再来吗？”唐柔有些跃跃欲试，她喜欢挑战更强的对手。
叶修笑道，“这个我也说不准。大概会吧？”
“大概？”
“网吧对她来说太危险。”
哦，懂了。唐柔点头，应该也是所谓的什么职业选手。
第二天，寒意不减，道路上凝结一层薄薄的霜花，踩在上面咔咔作响。雾凇皑皑，风刮的脸刺痛。
黎白鹿今日醒来的时候，心里没底。
具体为什么没底，那当然是因为，昨天喻文州赛后跟她提了一嘴去吃茶点，说嘉世体育馆旁边的某家店很有名，他很感兴趣，可她那时连看他一眼都不敢，浑浑噩噩的听他说了“九点”这个关键词，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错了。
而且……
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加喻文州好友啊！
所以，连确认一下约定都不行。万一他觉得她没当真怎么办？
她有点怅然，临出门前也没法给他说一句“我出门了”，就好像漫无目的的旅人，追着一个不确定的目标走到哪算哪，如果前方只是一团迷雾那也只能认了。
她昨天睡得晚，今天起得早，整个人蔫蔫的。
外面阳光灿烂，久坐电脑前的宅女，有些不适应这样过分的曝光，眯起了眼睛。
黎白鹿到的有点晚，她从外面隔着落地玻璃，就看到坐在茶点馆一角的喻文州惬意的交叠着双腿，舒舒服服的翻着菜单，很享受这样的时光。
忙碌的服务员从他身边来回穿过，新来的客人忙着脱外套挂围巾，只有喻文州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自成一个静谧的世界。
明明他还戴着墨镜，可是阳光照着他的眉目格外清楚。
于是黎白鹿也静悄悄的坐到了他对面。
他很敏锐，立马察觉到来人，抬头一笑，语气轻松，“来啦。”
这模样，跟那个夏天她上线时的寒暄一样。她上线不定时，喻文州经常挂着，看到她上，就会来一句，你来啦。
“吃什么？”黎白鹿问，“我没经验，我都听你的。”
“嗯，刚才我看了，这个，还有这个，”他把菜单倒过来，让她看清，“桂花茶饼，花生猪骨粥，都是这家店的特色菜式。”
“嗯嗯。”
“茶呢？你有什么偏好么？”
“唔，我不喜欢太苦的。”
“那就茉莉花茶一壶就够了。”喻文州对服务员说道。
吃东西的时候聊聊天，晒晒太阳，真是他们这些职业选手难得的悠闲时间。
喻文州提起茶壶给她倒茶，他白皙的手腕在她目光所及之处活动了两三秒，惊鸿一现。
他随便聊道，“进了嘉世，怎么样？还适应吗？”
“嗯，还好吧。”
“现在苏妹子当打之年，还能为你扛走一些压力。所以你目前需要的就是经验呢。”
黎白鹿心情复杂的抱着茶杯泯了一口。
“怎么了，有心事？”他问。
“感觉不一样，”她说，“明明在游戏里我们相处的这么好，但是现在我却有些无所适从，喻队为什么能接受的这么快呢？”
“哦，很正常。毕竟在游戏里干坏事的不是我。”他笑了。
黎白鹿手里的茶一抖，羞意冲上心头，“喻队明明有反抗的实力的！不全是我的错！”
“反抗过了啊，但是那样太麻烦了。”他理所当然的，“不过后来又觉得你有点好玩，那就索性不抵抗了，顺其自然吧！”
“啊啊啊，我宁愿你不要告诉我你就是当年的澡堂霸主……”她抱头试图逃避。
他眉眼弯弯。
“才不。我不想把这事当作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而且……”
“我没有隐藏自己的风格。所以小黎妹子，如果我不说的话，你是否会在将来认出是我呢？”
她怔了怔。
“如果将来是我自己发现了，可能我更无法面对你了。”黎白鹿说。
“所以，干脆早一些摊开讲比较好。”他笑意渐深。
之后又零零散散聊了很多，大多都是关于荣耀。
有相同的爱好，有共同的目标，很难产生分歧，这样舒服的相处绝无仅有。
茶凉了，也是时候结束。喻文州叫来了服务员结账，服务员站在一旁，挡住了些许阳光，阴影落在了他身上，他外貌十分出色，笑起来的时候也温柔生动极了，只是站在，黎白鹿坐在对面望着他，回想起以往在游戏里相处，她的直觉告诉她，他的周遭其实一直都是沉静与淡漠的。
喻文州认出她，喻文州了解她。
喻文州也了解她的亲友公会，她跟渣男的一段过往，也了解她的爱好和去处。
但是她对他一无所知。
因为他……从来不会主动提起关于他自己的事。
他跟她的游戏亲友看似相处的很好，其实从来都是寒暄完了就不着痕迹的优雅撤退，分寸讲究。
这时，服务员非常敬业的对他道，“先生关注我们公众号吧，注册会员卡，下次来可以送叠小菜。”
“哦，是么？”喻文州应，虽然不是太在乎这点优惠，但是看服务员勤勤泯泯的，注册个会员也不耽误事。
他掏出手机扫了一下二维码，在微信注册，输入手机号。
做完这一切，喻文州抬头，便见黎白鹿也掏出了手机，剑拔弩张似的。
“怎么了？你也注册一个会员？”喻文州说。
“你扫完码了？”
“嗯。”
“嗯，那接下来扫一下我的码吧。”她说，“我要加你微信。”
喻文州：这理直气壮的娇蛮语气，寨主又回来了？
喻文州不由得失笑，“这种事怎么能让女孩子主动。”
“没关系，反正一开始……也是我主动的。” 主动把你绑到我们公会当压寨夫人：)
他慢悠悠的把手机放回自己裤兜里，“这次把主动的机会留给我吧。我送你回嘉世……路上，让我好好想想怎么不着痕迹的主动一下，找你要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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