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言枢这就是标标准准的吃一堑长一智, 他的意志力一向很强并且记性极佳,就这么一件小事,他估计再也不会小瞧任何一个人了。
皇帝正想跟邵循商量给儿子找伴读的事, 结果一低头就见赵言枢正低头看桌子上摊开的奏折。
邵循也注意到了, 她难得严厉的沉声道“阿枢,我有没有说过不许碰父皇桌子上的东西”
赵言枢抬头看了看皇帝,刚要开口就被皇帝捂住了嘴。
皇帝若无其事的道“小孩子么, 忘性大,你说了什么转头就忘很正常。”
他不说就罢了,加上这些话反倒让邵循狐疑“阿枢一向听话的, 陛下, 该不会是您带他翻过奏折吧”
皇帝眼皮都没眨一下“怎么会, 朕知道你的顾虑。”
邵循还是有些半信半疑,不由道“他还是个小孩子,但是总要知道敬畏,若是养成了习惯, 再大些被人家看到了岂不是要让人觉得没有分寸”
皇帝赞同的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
邵循还待说什么,结果那边有人来叫她“娘娘,公主那边醒了,正哭着找您呢。”
邵循便最后警告的看了赵言枢一眼, 急急忙忙看女儿去了。
皇帝这才将手放下来。
赵言枢眨着浅茶色的眼睛无辜的跟皇帝对视, 接着就被轻轻捏了捏耳朵。
“不许当着你母亲的面, 还记不记得”
赵言枢想了想,非常肯定的反驳道“您当时说的是不许当着外人的面, 母亲不是外人。”
皇帝说话从来都是堵别人的, 这次没有冷不丁的居然被亲儿子堵了一下 , 登时觉得好笑又好气, 手下的力气加重了一点“避着外人是一回事,不让你母亲知道是她太过谨慎,听懂了没有。”
赵言枢点过头,皇帝就知道他记住了,便揉了揉他的耳朵,将他往上举了举“想不想继续看”
“想”
皇帝抬了抬头,估量着邵循要把女儿哄高兴了还要不短的时间,便低头带着赵言枢打开一份诏书。
这一打都是经内阁拟诏,已经加了印的,就等明旨下颁了。打开后前面是笔划工整,没有一处错漏的文字,最后则加盖了鲜红的大印。
皇帝之前带着赵言枢看过一次,但是觉得他可能没什么印象了,便指着印记道“这一份是给是发往黔贵的,上面印的是”
“天子信宝1。”赵言枢立即接了上去。
皇帝一顿,略带惊讶的看了他一眼,问道“阿枢知不知道它的用处”
赵言枢回想了一下,歪着头道“嗯您跟我说过,天子信宝,以命殊方。”
皇帝的眼睛亮了一下,就听他疑惑道“不过,殊方是什么意思呢”
他知道以命殊方,却不知道殊方具体代表着什么。
皇帝思索了一瞬,接着抽出另一份,打开让赵言枢看了一眼”知道这是什么么”
赵言枢没有犹豫,直接答道“制诰之宝,您说过,它“以御臣僚”。”
“臣僚二字何解”
这个赵言枢试着猜了一下“是父皇的臣子”
皇帝合上诏书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低头认真问道“阿枢,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赵言枢有些糊涂“不是您上次跟我说的吗”
可是距皇帝心血来潮教他认这几方宝印,已经过去好几个月了,而且当时他也没有认真教,只是随口提了几句罢了,况且刻在宝印上的字迹其实跟正常书法有很大区别,没有研究过的,就算时成年人也不一定很快就能认得出。
赵言枢才刚过三岁生日不久,一般这么大的孩子能把话说利索就不错了,皇帝虽然对他有深切的期望,但是也不至于不切实际的急着揠苗助长,这么小就逼他学什么,打算等四岁的时候再正式给他开蒙。
这孩子看着虽比一般人早熟些,但是之前确实没人看出他聪明到反常的地步。
赵言枢其实快要一岁时才开口说第一个字,这已经不算早了,只就算学起来略快些,而且在短时间内就能清楚的表达自己的意思,但是总体上还能算在正常范围内。
可是这数月前随口教的东西,现在还能牢牢记在脑子里他甚至还不认字。
这还算是正常么
皇帝慎重了起来,脑子里电光火石般闪过无数道念头,几乎有些坐不住,最后都被他强行压了下来,勉强恢复了镇定。
他问赵言枢“你二姐前一阵是不是给你念了什么书”
这是他听邵循随口说了一句,当时赵若桐也不过是闲着没事,打发时间给弟弟读了几次而已,其实跟在肚子里给胎儿做胎教是一个性质,她读她的,不要求赵言枢学些什么。
赵言枢点头“姐姐说叫做千字文。”
这是小儿启蒙最常用的一本。
“你还记得她是怎么读得么”
赵言枢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当然记得。”
随即不假思索的将脑海中的记忆翻找出来,复述一遍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纨扇、纨扇圆洁,银烛炜煌”
皇帝的目光凝重,听着儿子一边回忆,一边有些磕绊的叙述了出来,废了不少功夫才记起最后一句
“孤陋寡闻、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
背到最后,其实已经有些艰难,赵言枢不得不闭上眼睛回忆,额上甚至有了汗水渗出来。
但这已经非常、非常难得了,他毕竟不是被正正经经的教过,完全不知道每句话讲得什么意思,硬记都能把只听了几遍将近千字的内容大致不差的背诵下来
这孩子是个神童。
皇帝可以肯定这一点了,他看着背累了坐在腿上趴在他怀中养神的男孩儿,心绪翻涌的几乎要表现在脸上。
他摸了摸赵言枢的头,在他有些懵懂的眼神中轻声道“好孩子,真给朕和你母亲争气”
邵循好不容易将撒娇不让她走的女儿哄好,回到书房来就看到皇帝正在以极其认真的神情打量着赵言枢。
“这是做什么”邵循好奇道“他是不是说了什么怪话”
皇帝看向邵循道“姑娘,你生了个好聪明的孩子。”
邵循稍一怔,随即有些不解的笑道“他不是一直挺聪明的么”
皇帝轻轻摇了摇头,向邵循伸出手来。
邵循虽然不知道他的用意,但是能感觉的他的心绪似乎又有些起伏,不由自主的担心起来,于是顺从的来到他身边,将手递过去,半跪半蹲的倚在他腿边,抬头仰视着他。
“陛下”
皇帝看着邵循的眼睛,又看看坐在他腿上的儿子,嘴上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心中却道
果真是天命所归。
第二天中午就是皇后的千秋宴,虽然如皇帝所说,办的比较朴素,但该有的尊敬邵循也不会省略,一丝不苟的让秦氏和璃珠帮着她按照品级着了大妆,穿上了贵妃的制式礼服,该戴的钗环都戴上,这才算完。
邵循对着等身的穿衣镜子照了照,仔细观察过没有什么错漏才放了心。
“阿枢呢”邵循疑惑道“去哪里玩儿去了,快把他带回来,我要往麟德殿去了。”
秦氏为难道“陛下带着小殿下去前边了”
“什么”邵循有些着急“怎么这个时候时间要来不及了,你们叫人把孩子找回来。”
皇后的生日,要是贵妃姗姗来迟,比主角排场还大,那外面还不一定会怎么说呢。
柳心提醒她“娘娘,陛下让您先行一步,等他办完了事,就带着殿下一同前去。”
这一句话里面有诸多让邵循不解的地方。
首先就是这两天上午,皇帝都要召内阁议事,那么多重臣在,带着个孩子碍手碍脚的也不合规矩,其次就是他前几天就说过不会出席这次的宴会,让她带着众妃和命妇们给皇后祝个寿吃顿饭就算完了,可是现在居然又说要去。
倒不是邵循吃醋,皇后那边实在是也没什么醋好能让她酸的,而是一般皇帝决定要做的事,绝没有朝令夕改的道理,这又是个反常。
还有皇后就算再不得宠,也是昭告了天下,祭祀过祖先的一国之母,也是诸位皇子公主的嫡母,她的生日,皇帝甚至是宫妃去不去另说,就算缺席也就是那么回事,但是若是身为子女却不在,那就是有违孝道,必定会招惹非议。
因此不只是赵言枢,上到已经出宫分府的吴王等人,下到赵若棠,都是要出席的。
邵循看看天色有些着急,嘱咐秦氏道“我先带着五公主去了,你过一会儿去两仪殿催一催,不用管陛下,但是务必要让皇子去一趟。”
等秦氏应了,邵循这才有些不放心的出了门。
她到时还不算晚,至少皇后本人没到,她就有资格最后一个到。
席间邵循匆忙看了一眼,还看到了郑氏和她身边的英国公世子夫人沈氏这次进宫来贺寿的人不多,不过再怎么精简也减不到英国公府头上,因此无论如何郑氏也会出席的,就是不知道郑老夫人或是公孙氏有没有来,若来了的话,带不带上邵琼。
德妃的位置在她身边,见她有一个人坐在,身后的奶娘只抱了赵若棠一个,便问道“七皇子呢”
邵循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德妃便提醒道“虽然没什么意思,我也不想让儿子去拜那个女皇后,但是这种事不好缺席吧别再被御史骂上门来。”
邵循没奈何,只得道“陛下不知道有什么事,提前把阿枢带走了,我也正着急呢。”
德妃一听,嘴就撇了下来“那你出这幅样子做什么,要是是陛下肯带着我们阿栒,那十个千秋宴我都能旷过去,就算被参一整年都值了。”
但是不孝到底不是什么好名声,邵循无奈的解释“陛下说过一会儿也要到。”
德妃眉心一凝,神情带着明显的不悦“为什么,这有什么值得陛下来的。”
虽说皇后的生日,按理皇帝是该出席的,但是鉴于他这么久都没理过这一茬,冷不丁说要来,反而让德妃十分不高兴。
“他有多少年没理会过千秋宴了,也就是宁熙十八年的时候有风声说要来,结果到最后不过是个假消息,给了皇后好大一个没脸。”
提起这件事德妃觉得十分解气,但是转念想到今天皇帝居然主动出席给那女人过生日,又觉得那股子气儿顶到了天灵盖,膈应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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