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六月下了场粘稠的雨,衍都城花蔫不拉几地缩团,没有尊严,卑微又可怜。
空气湿重,气味不好扩散,坏小子们平时放在僻静厕所里进行的重口味活动默契地挪到操场,以至于操场成群结队,一些小角落还能看到缭绕的烟雾。
俞绥离他们三尺远,还是被烟味呛了个正着。
“嗨呀,不好意思绥儿。”背后叫梁文的男生扭过头来,笑嘻嘻地跟他道歉。
俞绥没有搭理他们,他把汉堡啃到最后一口,提着早餐袋走到台阶最上方坐着,翻找别的零食。
“别生气,一会儿就结束了。”底下几个人说。
这两天是考试,早上闲余的时间很长。
梁文捻了烟屁股,叹一口气:“今天够倒霉,起来就碰到纪检部的。”
他边上的男生下意识看了看四周:“谁他妈考试了还到处巡逻,就晏休那小子那么敬业,要我说他们上八圈的都不是什么......”
男生说着扭头看到俞绥,话锋一转:“......嗐,不说这个,人男朋友在这。”
话音刚落,跟上边俞绥垂下的视线兀然对上。
他长着乖相,人懒懒的,但满眼写着“你再叭叭一句老子废了你”。
杨飞文低着头没看见,嘿嘿一笑:“绥儿啊,要不你帮我们跟你男朋友求个情,让消了我们名字算了,反正都期末了,他们纪检部也不缺这一个头两个头的业绩......”
话没说完,三个纸团一个接一个砸到杨飞文脑门上,轻飘飘的纸团因为距离和手劲砸得杨飞文脑袋轻微刺疼。
“要我说几遍,我他妈不认识他。”
杨飞文揉揉脑袋,看着俞绥扬长而去的背影,小声嘀咕:“哎,又生气了。”
“谁让你不长眼睛。”旁边的男生在杨飞文脑袋上拍了拍,“八哥都没你能八。”
梁文拿纸把他们几个的赃物包在一块扔了,招招手:“还不走,哄人去。”
二十六中全校加起来三千多人,是个鱼龙混杂的小社会。纪检部大概是小社会里的制安警察,负责把鱼龙混杂炸成鸡飞狗跳。
新一任纪检部部长叫晏休,和俞绥同级,此人入学仅两个月就走马上任,是主任强保的硬核部长,据说生得一张冷若冰霜,令人肝胆发颤的俊脸,他神通广大,身手矫健,能相隔十米闻外卖味,飞檐走壁抓迟到□□。
但是传闻这种东西传众人之口,一个人有一个版本,只能取其中百分之一的信息点相信,要不然他们这位纪检部部长的祖上大概是什么包青天,狄仁杰,蜘蛛侠或者工藤新一。
俞绥作为跟纪检部部长素不相识的一员,这一段话里面就只相信名字是真的。毕竟他跟部长毫无交集,居然还有人祝他两藕断丝连,缠缠绵绵。
正想着,迎面走来俞绥的同班同学舒熠。
“你去哪了?”舒熠闻到他身上的烟味,嫌恶地后退,“算了,不重要。”
俞绥:“……”
舒熠:“你不要得意的太早了,这次考试我一定会在你前面。”
俞绥迟疑着唔了声:“我看起来很得意吗?”
他们班是艺体班,相比之下在文化课上难免疏忽,特别是刚入学这个时候玩心重,导致班级整体水平不上不下吊在中下游。
所以班里只要是稍微认真学了一点的,都能跑到班里前排去。
舒熠和俞绥是那个前排之一。
舒熠不太高兴,还想说什么,忽然看见拐口出来的梁文几个人。
“我懒得跟你说,你好自为之吧。”舒熠最后丢下一句。
俞绥走两步追上去。
“干嘛?”舒熠警惕地瞪他。
谁知道俞绥只是顺手理了下他内陷的衣领,抚平了:“没事,我相信你一定能超过我。”
这怎么听起来都有一丝丝嘲讽的感觉,但是俞绥语调慢,温和而认真。
舒熠脸一臊,倒是不好意思了。只是余光又看到梁文那帮人,舒熠小声说:“俞绥,你离唐泊虎和梁文那帮人远点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俞绥心里无动于衷,正想随口应一声,舒熠立马快速地把后半句说完了:“纪检部部长多好啊,你下次分班考试好好考,没准下学期就跟纪检部部长一个班了......”
俞绥:“......”
谁想跟他一个班。
-
分班之前的考试有整整九科,俞绥临时抱佛脚翻了几页书,每天都睡眠不足,两天考完精疲力尽。
这两天唐泊虎和梁文因为考试迟到被扣了分,班主任老顾气得不行,指着他两鼻子叨叨说什么时候了还给他整事。
不过除了迟到,那天早上晚出寝室楼被纪检部部长逮住扣的分迟迟没有下来,唐泊虎和梁文以为是俞绥做了什么,给他买了两瓶小牛奶。
俞绥没想多,直接收下了。
外面的雨不停反而越下越大,俞绥拉紧窗,垂下目光看了眼底下纷杂的人流。他提着两瓶小牛奶和书包,靠在窗边等他爸的电话。
过了晚七点手机还一点动静没有,学校都快走空了。俞绥确信俞京缘同志忘了他还有个小儿子被困在风里雨里。
他慢吞吞戳进“相亲相爱一家人”那个群聊,发了张俯视角的校门口照片。
没等他把“别人家的小孩子都回家了”那张表情包发出去,他姐追了个电话过来,风风火火地问:“你在哪?”
“学校。”俞绥拎起领子松了松,手指头刚摸上第一颗扣子,余光忽然瞥到门外晃过去一道蓝白色,一顿,规规矩矩放了下来。
俞贞:“圣皇?”
“二十六中。”俞绥顿了一下,补充道,“我毕业快一年了。”
“我知道,”俞贞那边劈里啪啦打着字,语速很急,“这样,爸今天赶不回来,我还有半个小时下班,你在学校等四十分钟,先把作业写完......”
谁在刚考完试的时候写作业,俞绥心说。
门外那个人影好像又晃过去一次。俞绥扭头看了一眼:“不用了,我打车回去。”
“你们学校还不让留人啊?”俞贞那好像犹豫了一下,“那好吧。”
俞贞声音很高,电话刚挂断时四周忽然坠入宁静的感觉尤其明显,只剩下越演越烈的雨声。
手机震一下,俞贞给他转账。
俞绥没犹豫地收了,转头给另一人发信息。
-哥,想去你家蹭饭
背后被灼热的存在感实在没法忽略,俞绥发完信息一扭头,看见停在门口的白色球鞋,他动作一顿,抬头看那人。
那男生微低着头,一眼过去只能看见鼻尖,手上拿着记事板,听见动静停了才抬头,颈间挂着的蓝牌和胳膊上的红色袖章顷刻露了出来。
纪检部的。
俞绥入学一年,平时违纪行为多,天天躲着纪检部的,这还是第一次正面碰到纪检部的。
他第一时间颅内审视自己,顺便庆幸刚才那两颗扣子没有解开。
他没有违纪。
俞绥底气回来了,说话也稳了:“同学,有事吗?”
纪检部的看着不太爱说话,勾着签字笔指指教室的灯,风扇,又轻轻点了窗户的方向。
看看这装逼于无形的气质。
俞绥心里叹了声,这才看到他手上还拿着的封条。
这次考完试有个小假期,离校以后教室要封起来,俞绥刚才没注意,一不小心就等了这么久。
“我来吧。”俞绥提起书包走过来。
纪检部这帅哥看起来脾气也不好,收手躲过去,活像被俞绥碰一下会染上病毒似的,边低头在记事板上划了一笔。
俞绥视力好,看见他在他们班的那行旁边写了个数字一。
俞绥:???
他本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被老爸鸽了忘了还不高兴着,看见这帅哥的举动第一次感同身受了梁文天天吐槽纪检部的心情,心里一下列了一排倒立微笑的小人。
但俞绥什么也没说,抬手关了灯和风扇,趁这纪检部没反应,用两根手指捏着他袖子的小边强行把他拽出去,反手关上教室门,下巴对门上一指,笑里带着温和:“封吧。”
就是站远的时候没感觉,走近了才发觉纪检部这人比他高些,可能下雨的缘故,眼睛掺着冰水似的,凉凉的满是压迫感。
俞绥的咸鱼心态又出来了,心说“算了”,刚冒出来的少爷脾气不动声色地怂了回去,收回手指头礼貌地丢下一句“不好意思”,就扬长而去。
走过转口见那位似乎还拍了拍袖口,俞绥也没脾气,他思维被唐泊虎那帮人带偏了好久,默认纪检部的水土养怪胎,有点奇怪的毛病不奇怪。
这小插曲后来被俞绥同学抛到脑后,他在校门口跟保安借了小马扎坐着等人接,安安稳稳地当他的蘑菇花。
“没有行李吗?”保安问。
俞绥就抱着个书包,保安就说:“这么点东西,难怪连伞都不拿。”
还是路口亮灯的摩托车驶入视野范围,俞绥蹭地站起来,才摆脱了保安婆婆妈妈的关心。
衍都摩托车少见,开摩托车接人放学的更少见,保安不放心地跟过来,见那身段像个年轻人。
他停在俞绥旁边扔了套雨衣和头盔给他,头盔后面如有实质的视线在他们校外看了眼。
保安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神,但莫名从那里头读出点饶有兴趣打量的意思。
“哥,你带了伞吗?”俞绥戴上雨衣帽子,凑到他边上问。
他哥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打伞没用。”
那就是带了。
俞绥在车盖摸到一把,抽出来三步回到保安身边:“叔,里面还有个同学没出来,他没带伞的话你就把这伞借给他。”
俞少爷做好事不留名,丢下伞就没影了,摩托车速度太快,保安怎么喊都喊不回来。
“现在哪来的学生待在学校啊?”保安刚说完,后肩被碰了碰,他悚然回头,背后是一学生。
他头上顶着校服外套,懒洋洋地往外看了眼,礼貌道:“叔,借过。”
保安:“......”
他木讷地想了想,递出伞:“孩子,刚才一小孩借你的伞。”
男生没接,只是有些意外地往外看了眼。
“刚才那小孩借给你的。”保安生怕他不拿,就这么顶着校服回去,只是这一看,婆妈心又冒出来了,“早十天就开始下雨了,怎么还那么多不长记性不带伞的......”
“......”
保安太婆妈,学校里的学生都不大敢跟他说太久话。晏休的礼貌也只维持到第二句,推脱不过只好接下伞。
保安还在身后盯着他,非要看着他撑伞出去。
晏休低头打量着伞,长指一勾,似乎被伞端透出的色彩吸引,扯了魔术贴,目光在伞面上粗略一扫。
伞的质量不错,至少有十骨,一看还是定做版,只是定做的人或许没商量好,半面写着开张大吉,半面写着喜结连理,五彩斑斓。
“哎呀,这......”保安凑上来一看,表情也扭了,他知道这个年级的小孩在乎自己形象,指不定更乐意顶着校服外套回去,至少还帅。
正想劝一句好伞歹伞都是伞,那男生却把外套搭肩上了。
灰暗的雨幕中,一张的伞面大肆张扬地撑起片斑斓色彩,晃悠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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