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从来没有人对他提出过这么无礼的要求,他脸上出现了两秒的愣神,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抱歉,不行。”顿了顿,他又强调,“只能换糖。”又停了一下,“只能换一颗。”
真可爱。
寇司舔了舔嘴唇,做出一副失落的样子,轻声说,“好吧,那我要一颗粉色的。”
男人低头看着那张画,黑色的线条流畅延伸,勾勒出一个轮廓,连眼角下的疤痕都画了出来。
没有上颜色,那双眼睛却画出了浓墨重彩的味道。
“画的很好。”他一脸认真,“谢谢。”
寇司接过他递出来的糖,直接放进了嘴里。
甜甜的,不腻。
他享受地眯了眯眼睛,“真好吃,是你自己做的吗?”
男人收回手,点了点头,“嗯,没有人工香精,纯天然的。”
他穿着黑色棉麻的衬衫,额上的刘海儿有些长,堪堪遮了点眼睛。
黑发,黑瞳。
周身好像都画满了墨色。
寇司凑近了些,慢悠悠地问,“你叫什么名字?”他像个开屏的大孔雀,伸着羽毛一点点试探。
男人没多想,缓缓开口,“唐缺。”
“哪两个字?”寇司又问。
“唐是棒棒糖的‘糖’去掉‘米’,缺是‘缺月昏昏漏未央’的缺。”
寇司惊讶的挑眉,“是一句诗?”
唐缺“嗯”了一声,解释起自己名字的来由,“我出生那天是月球自由港建成的第一天,当时月亮的光因为基地辐射消失了一半。父亲很喜欢诗句,就想到了这首‘葛溪驿’。”
他背书似的吟道,“缺月昏昏漏未央,一灯明来照秋床。病身最觉风露早,归梦不知山水长。”
“唐缺月......”寇司品着这三个字,齿间仿佛都留了些雅致。
唐缺垂下眼睫,带了些遗憾地说,“后来,月亮没了,就把‘月’字去掉了。”
寇司盯着他,听完立刻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字,推给他在上边儿点了点,“我的没什么意义,我爸姓寇,我妈姓司,所以干脆就组一起整了个名儿。”
他故意眨眨眼睛,装的可怜兮兮,“是不是很难听?”
一个自我介绍愣是被他营造出了相亲的感觉。
撩人手段倒也新鲜。
唐缺似乎什么都没发觉,轻轻地摇头,拿笔在“寇司”两个字旁边随手画了一个样子陌生的植物,他语气淡淡的,好像只是在科普知识。
“这是寇阿相思树,传说它的青木会在阳光下变成红色,相隔两地的有情人会用这块红木雕刻出昨晚做的梦,缀名思念。”
他瞳孔清透,去了倦意更显沉静,认真的视线像是落在了心动的位置,“寇司,有意义,也很好听。”
男人放下笔,露出了手腕上的红豆色手绳。
几根松松的绑在一起,缀了三颗暗红的木质珠子,和纸上的相思红木映衬,精致的好像能闻到书香。
以前的人都说,地球上只有一个月亮。
它没有生命,被小行星撞的伤痕累累,还被人类夺走了唯一的光,却象征着浪漫。
光消失后的第十九年。
寇司轻笑。
他想,他看见了月亮。
好像只是一句漫不经心的情话。
说的坦然,还带着客气和疏离,却极致浪漫。
他看着唐缺的眼睛,被深深吸引的同时,感叹了一句,这他妈是个高手。
“你有女朋友吗?”他直抒胸臆。
唐缺这次愣了有三秒,“没有。”
“那男朋友?”
“也,也没有。”
“你看我怎么样?”寇司紧追其下。
唐缺后退半步,果断拒绝,丝毫不留余地,“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想法。”
他顿了顿,强调,“之后也不会有。”
寇司表情更失落了些,“这么肯定?”
唐缺点头,“嗯。”
“好吧,”寇司跟他保持着安全距离,“有通讯账号吗?交换一下?”
唐缺看了他一眼,语气温和,却透着坚定的拒绝之意,“我没有通讯器。”
“没关系,我会经常来这儿找你的,你都什么时候在?”寇司眼角尽是笑意,丝毫没有被接连打击到的挫败感,“我不会打扰你,就站旁边儿吃糖,好不好。”
唐缺语气疑惑,想不通他这么做的原因,“为什么要这样?”
白到透明的光斑落在寇司眼角,他凑近了些,冲唐缺轻轻眨了眨左眼,风骚的张扬。
“因为我要追你。”
.
街道修理部门口。
白尔多和东葵已经坐台阶上坐了好久,还没见那个机器人被送出来。
东葵看了看旁边垂着头的小孩儿,不露痕迹的安慰,“像这种地方,一天要接收好几千个报废机器人,效率很低。不过你别担心,时间虽然久,但肯定能修好。”
白尔多捏着衣角,料子折的已经变了形,他说,“我知道,我就是想坐着歇会儿。”
东葵嘴角扬了扬,笑意温暖,“好,我陪你歇着。”
但街道上空的杂鱼太多。
不一会儿画面就被巡逻无人机捕捉,传到了地星总部。
“白尔多怎么还没接回来?”奥利格有点儿想发火。
“寇司一直不接通讯,我们没法儿下手。”
奥利格忍了忍,“陆元究呢?他在总部么。”
“......不在。”
“机械军队还没整顿好,他人跑哪去了?”
“......被少爷叫走了。”
奥利格的眉毛疯狂抽动了几下,拼命忍住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叫哪了?”
气氛僵硬中。
回答的人哆嗦着开口,“......卧室。”
奥利格的嗓音压抑的颤抖,“立刻给他发通讯,把白尔多给我带回来!”
“是。”
.
虹城最高的大厦顶层。
温度又湿又冷。
奥兰刚洗完澡,只穿了件浴袍,一头金发散在肩上,还在滴水。
他光着脚,步子稳稳的沿着罗马柱走进一个更加宽阔的空间。
地面是冷硬的大理石砖。
圆形正中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
哪哪儿都像人类,唯独耳后的一个方块按钮暴露了他的身份。
是个二代机器人改造残品。
他身上的皮肤似乎是用真皮做了移植,连血管都格外真实。
只是上面遍布着被外界因素造成的红痕和青淤,像是被人毫无感情的疯狂蹂.躏过。
奥兰蹲在他面前,脸上浮现出一丝心疼。
他伸手抚摸残品机械人的头发,明明柔情似水,却让人心生畏惧。
“疼吗?”
机械人还是背对着他躺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是失去了感知外界的能力。
“我不是故意的,看着你这张脸,情难自禁,做的狠了点儿,下次我尽量温柔,好不好?”奥兰贴在他耳边仿佛情人间呢喃细语,手也跟着触碰到机械人的侧脸,沿着精致的轮廓缓缓向下。
突然。
原本还安静着的东西猛地跳了起来,一个转身勒住了奥兰。
他的右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整个儿脱落,皮肤边缘是用蛮力强行撕烂的痕迹,刀刃般的义肢切口可怖狰狞。
这个机械人竟然用身体制了一个武器。
聪明又狠毒。
奥兰一点也不紧张,还放松地靠在他身上,语气里带着笑意,“这是怎么了?想杀我?”
机械人的脸露了出来,他有一双制作极其精致的凤眼,却没半分惑人意味,眼底冰冷,毫无感情波动。
他连对话的想法都没有,一言不发对着奥兰的脖子就狠劈了下去。
“砰——”的一声。
利刃仅刺破了薄薄一层皮肉,就停了下来。
机械人应声倒地。
零件四处滚落碎裂成片。
他的头部被子弹击中,烂了个彻底,那张脸也随之毁尽。
再无生命痕迹。
奥兰看着已经成废铁的机械人面露可惜,他缓缓开口,“你就不能打别的地儿么?非得打脸?”
黑暗里走出一个男人,穿着黑色的军官服,身材高大挺拔,脚上蹬的军靴在地板上踩出了冷硬的声响。
“我早说过,以凌虐为目的制造出的机械人,是会反抗的。”阴影褪去,天花板上的水晶曜石光照着男人的脸。
他慢条斯理的擦着手里的枪,暗色眼珠对准了奥兰,杀意蔓延,“如果再出现第二个违规机械人,我的枪口,指的就是你了。”
奥兰轻轻碰了下脖子上的口子,指尖沾染的血顺着指节流动,他抬眼和男人对视,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你这么生气,是因为我虐待机械人呢,还是因为地上这个,长着寇司的脸?”
“两者都有。”
男人语气平静,“我和寇司毕竟一起长大,他的脸出现在一堆废铁身上,我看着不舒服。”
他把枪收回腰间,眼底满是居高临下的冷淡,“管好自己的手,科研所的人不是你能招惹的。”
奥兰往地上一坐,撑着胳膊“啧”了一声,“陆元究,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了解我么。越危险的东西,就越要追到手啊。”
他低低的笑,“等我把他收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你说对不对?”
陆元究没有回答,转身就走。
“等等。”奥兰叫住他,起身走到陆元究身后,摸向他的后颈,“你又改造了?”
陆元究侧头,躲过了他的手指,“少爷,注意您的身份。”
寂静蔓延。
奥兰顿时失了兴趣,脸上的笑意和阴郁尽数褪去,属于人的情绪像是突然被抽了个干净。
“真没劲。”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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