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四月中旬的爱丁堡,中午还是明媚阳光,晚间就染了层层冰霜。天气预报说今夜将迎来本年度的第一场雪,也是三年来爱丁堡下的最大的一场雪。

    在爱丁堡呆了五年,这是第二次下雪。第一次下的太匆忙,当时江晚城跟着学校返聘来的美国老太太学习CAD制图,以至于收到消息匆匆出门的时候只剩下轻飘飘的细雨绵绵落下。作为一个南方人,他对爱丁堡晴阴雨雪同在一天出现的诡异天气并不太在意,骨子里却对爱丁堡的雪耿耿于怀。

    爱丁堡的雪下的太敷衍,总是匆匆而来,轻飘飘嚷嚷几句就散场。记忆中的雪应该是绵延千里,一群人勾肩搭背在学校操场上肆意乱滚也不见地的厚度。爱丁堡的雪没有人情味,就像是这些年堪堪压在心底的感情一样平淡。

    因着这点雪勾起的情味,江晚城觉得今夜很有必要狂欢,一夜狂欢。

    VL7N绑带小牛皮运动鞋绕开街边最洁白成堆的雪,堪堪踩在了边上的小水坑里。江晚城也不在意,随意的挽起袖子蹲在眼前这最洁白完整的雪堆前。白皙修长的手指瞬间冻的通红,一朵凤凰花在雪地里玉立起来,亭亭盛开。

    他曲起食指点在花朵上,而后低低笑了一声。手指缩在暗红色的风衣里,险些和衣服的颜色合为一体。走出了十几步,他又绕回来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地在雪堆周边画了个圈。而后又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掏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

    几分钟之后,他在国内不常用的社交网站上发道:“零下五度里能开出凤凰花,火一样的热情无辜被冰封”,配图是表情包里自带的微笑表情。

    江晚城一路绕开积得洁白成堆的雪,熟门熟路地拐了几条街,走进一条主干道的地下。深绿色掉漆的大门上挂着巨大的铜铃,江晚城铆足了力气敲了三下,然后退开一些静静地等着。

    过了几分钟,酒吧老板笑着来给他开门,似乎是很熟的样子,甚至还问他今夜怎么没带同伴。

    江晚城撇撇嘴,毕业证书拿到五个月了,同伴哪有这么闲,想必是忙着在回国和留下之间做选择,已经冷落他好几天了,今早吃的还是国内好友寄过来的老干妈拌沙拉。自己拌的,很难吃。

    “old rules”

    江晚城打了个响指,脱下大衣递给边上的服务员,边解开金色雕花的袖扣边往侧边最暗的角落走。

    酒吧老板点点头,眼神在他左手腕上的蓝色手表上移向右手腕上的紫檀木佛珠。相识多年,今夜的老朋友似乎不太开心?

    酒吧老板想了想,随意点了点右边灯光下穿着粉色衬衣玩牌的男生,低声问他需不需要人陪。

    江晚城摆摆手,举双手表示要十杯。

    酒吧老板点点头,对意料之中的答案并不过多纠结,而后看清江晚城的手之后惊得咋舌。十杯特调威士忌,这位老朋友怕是有点疯?

    这家酒吧是江晚城这些年泡遍爱丁堡的酒吧找到的最合心意的一家,因为常来的缘故,甚至和老板成了朋友。

    “Whisky&weet”是江晚城常点的酒,他习惯性忽略掉威士忌是烈酒,单方面不顾老板反对给这酒取名为“小甜甜”。

    今夜爱丁堡飘雪,江晚城面上在笑,心中却不比外面的天气暖和多少。异国他乡五年,学有所成走和留不仅仅是同伴心里的一个坎,也是他的。他们彼此默认拖延,以至于这几个月说的话都很少,谁都怕牵动那根看似平衡却弯曲数折的神经。但仔细一想,他又觉得好笑,朝夕相处五年都没去解决的问题,拖个五个月又有什么意义?

    徒增笑话罢了。

    当初一时兴起堪堪掩盖住了逃避,为他骗来了五年时光。这五年朝夕相处太和谐又太平淡,都快让他忘了终究会毕业回国。这些年喝了太多的烈酒却不见得壮了多大的胆。如今这五年走到了头,该来的终还是来了。

    烈酒入喉,江晚城掏出早上室友给他的香氛随意的喷了几下。是他喜欢的冷苦味,像一个人。

    他那来自于印度的室友说这是他今年调的最好的香,当是临别的赠礼,给他提升魅力、壮壮胆,且祝他心意有成。

    许是喝过了头,江晚城从头到脚都喷了一遍,一时忘了这室友最擅长调制的是勾情香,人还没毕业就拿到了美国最大的情趣用品公司的offer。

    十杯特调威士忌很快就空了一半,酒吧老板不放心地拨了个电话,而后才去招呼那些新来的客人。

    喝到最后,江晚城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全身突如其来的燥热让他不得不停下去扯衬衫的扣子。白色的衬衫被他从正中划开,胸口很快露出一大块白净的肌肤,但还不够,他不安生的手继续往下半勾着衬衫下摆去扯腰间的皮带,那不知名的燥热随着动作也越发浓厚。

    酒吧里本就昏暗,江晚城看不清四周,只能依稀听到一些细碎的声音。突然,他揉了揉眼睛,只觉得眼前突然升起一阵强烈的压迫感。下一秒,他人就被抱住,周身的香味似乎是甜了起来。

    不知道是酒精麻痹了大脑还是香味太浓烈,他只觉得理智顺着嘴唇的移动渐渐消失在昏暗的过道里。

    ......

    午时报点的钟声准时响起,江晚城顶着一团杂乱的头发惺忪转醒又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他后背僵硬发酸,嗓子干咽难受,身体本能对水的需求让他又不得不翻身坐起。眼睛还未睁开就感觉身体像一块湿抹布似的沉重无力,提不起一点精神。

    他强打着精神睁开一只眼睛之后,猛然又睁开了另一只眼睛。入眼是是撕破乱扔的衣衫,脚踩的是一个又一个闪闪发光的蓝精灵,腿根......腿根是九连青。

    相依为命□□年的同伴李凤鸣正装出席,锃亮的皮鞋在一地狼藉里踩得又稳又实。他手里拿着一叠账单,微微发红的眼睛扫过整间房间之后停在他面前,而后江晚城眼见着他冰冷的手指把一叠账单塞进了自己光滑紧致的怀里。手上的冷意透过薄薄的纸张传到了小腹上,江晚城一个机灵扑起来,匆匆躲进了厕所。

    他太熟悉这双手了,他甚至记得这双手每个时刻的温度,比如现在透着的冷意就很少会出现。这双手曾摸过他身上的每一寸骨骼,也曾为他在爱丁堡这个食物过于难吃的地方洗手作羹汤。可笑的是,这也就是一双手而已,就像这个人也就是这个人而已一样的让人心痒痒又无可奈何。

    江晚城坐在马桶上思绪乱飞,模糊的记忆在脑海里闪现,他是带着人开房来着,他还记得那个吻带来的触感,又真实又热烈还冷。可惜,与他心心念的人没有一点关系。

    房间里的一幕幕带来的震撼让他无措,满身的疲倦像湿泥巴一样压在他身上,带着一夜宿醉的报复让他喘息都困难。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敢打开花洒匆匆冲了个澡,拉过浴袍鼓起勇气走了出去。

    李凤鸣端端正正坐在房间里唯一还算整洁的电视柜上,与来时一样的姿势,黑色西装里面的黑色衬衣依旧扣到了最上面一个扣子,就连领结都系得规规矩矩。

    江晚城随意瞥了一眼,李凤鸣脚下踩着一件粉色的男士衬衫,码数明显比他和李凤鸣的都要小几码。此刻,那件衬衫上的结正在李凤鸣脚底的摩擦下渐渐散开。

    江晚城脑子一阵嗡嗡作响,他模糊记起自己扯下这件衬衣绑过谁的手。

    李凤鸣从始至终没有说话,就坐在电视柜上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解释又或者说一个谎言,就像是曾经的无数次一样,只要他说,他就信。

    江晚城实在撑不住沉重的身躯,缓缓坐倒在地上,他下意识避开李凤鸣微微上扬的眼睛,手指颤抖着划过衬衣边上的牛仔裤。金属内扣在他的指腹上摩擦翻转,而后带着他最后的希翼沉进深渊里。

    这是一条街头破洞牛仔裤,内扣边上几个刺绣的数字清晰地在他脑海里循环。这种裤子,向来严谨的李凤鸣一辈子都不会穿。

    最后的一点希翼在指尖破碎,江晚城白皙修长的手指插进裤子上的破洞里,硬生生把漂白的牛仔裤扯成了几块破布。他闭上红得似乎要喷血的眼睛,猛地埋倒在地上,嘴上吼的却是:“你出去”。

    李凤鸣动了动嘴唇,黑色的皮鞋从粉色衬衫上移开,而后轻声走了出去。他的脚步虽然慢,却每一步都踩得很稳,一如来时一样,缓慢规矩,不带一丝情绪的尘埃。

    他甚至都不问他为什么,也不会为他凌乱几分平稳如常的步子。

    江晚城数着脚步声消失在耳边,然后才睁眼扫了一眼消失在门外的毫无褶皱的黑色西装裤裤脚,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咧开嘴自嘲一声,然后快速掏出了落在床底下的手机。

    手机上一排排的消息他无心去看,手忙脚乱地点开软件买了张回国的机票,然后抓起那把发|票匆匆逃出酒店。

    午后的爱丁堡被大雪覆盖着,头顶上却是明晃晃的阳光,时不时吹来的大风将寒意带上心头,也不知那太阳晃着灿烂的脸是在嘲笑谁。

    江晚城专往那些无人经过的雪堆上踩,直到满地都是他的鞋印,他才一头埋进堆得最高的那堆雪里,带起一地的雪花飞舞。

    过了许久,他才爬起来拐进机场旁边的店里,随便买了两件衣服换上就直接进了机场。等待的过程中他冷不防又想起昨夜酒吧里的种种,怎么想都只记得老板问他需不需要人陪还有就是落入的那个怀抱和嘴唇的触感,其他的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脑子里嗡嗡作响,身体本就疲惫不堪,江晚城近乎绝望地把头埋进了新买的外衣里。那个陪字在脑子里不断的重复,混迹酒吧多年的他瞬间就理清了因果,最后回荡在脑子里的全是李凤鸣手指的温度和消失在耳边的步子,那样冷又那样平那样稳。

    不知呆了多久,广播通知检票,江晚城才从衣服里露出头来,通讯软件上是他那印度的室友发来的消息,说他已经在去美国的途中了,很高兴相处这么多年,昨晚给他的是催|情的香,算是离别礼物。

    江晚城盯着手机一动不动,讯息最下面有一句不算通顺的中文祝福,祝他和李凤鸣今夜春宵,夜夜春宵。

    江晚城盯着李凤鸣三个字,不知怎么的,也许是悲极生乐,他甚至还笑了一下,然后把手机关机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爱丁堡回杭城的飞机上,空姐嘘寒问暖问他是否需要帮助,江晚城摆手摇头,说只是想要休息。

    空姐还是不放心地给他倒了杯热牛奶,然后叮嘱他随时联系。最后见他实在是太过疲累,只好用一句“祝您旅途愉快”结束了对话。

    “祝您旅途愉快”江晚城细细咀嚼着这句话,莫名地就笑了,笑得眼泪止不住地流,呜咽声挤压在随时用力阻隔的口腔里堪堪压进喉咙最深处。

    那件新买的外套被他随意罩在凌乱的头上,几番试图转移注意力失败之后,他短暂沉浸在胡思乱想里失灵的耳朵终于动了动。而后,他听到有两个稚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稍微甜腻轻柔的女生先开口,她问身边的人:“我们这么晚回去,会不会被老师骂啊?”。

    不等男生说话,她又自顾自地说道:“不过爱丁堡真美啊,我们夏令营再来一次吧?”

    而后,有个带着笑意的男生回她:“好呀,你别怕,一切有我呢,实在不行你就说我迷恋上照片里的爱丁堡,坑蒙拐骗让你跟着来瞧上一瞧。”

    “那怎么行?”女生不满地嘟囔了一句,而后小声又坚定地说道:“你不要乱说,是我愿意的。”

    江晚城猛地睁开眼,身体率先转了过去,而后眼神才聚焦在身后的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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