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城的床最终还是没能申请下来。原因是班主任签字这关没能过。
班主任陈笙是个很有自己一套原则的老师，但据江晚城得到的可靠消息说他也是个很强的关系户。总之，他不同意李凤鸣搬去跟江晚城住。
江晚城一开始气不过，挣扎了几次之后，彻底绝了这个念想。
陈笙的要求其实也不高。他希望江晚城能一次考试进步几名，期末考试之后进入班里前二十名。
江晚城原本一心想跟李凤鸣一起住，听到陈笙这个要求之后，二话不说上超市买个七个台灯。用他的话说就是一个不行还有一个，但学习是打死都不可能学习的。
李凤鸣对此没什么意见，甚至还帮着他搬台灯上楼。
“哎哟，累死我了”江晚城连爬五楼，气喘吁吁地坐倒在寝室里。
李凤鸣拿的四个台灯，但却一点都不累。除了脸上有些薄汗，基本没什么影响。
“你体力这么好的吗？”江晚城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问他，“为什么你总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样子，走路的步子间隔都是一样的？”。
“啊？”李凤鸣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吗？”
“是啊？”江晚城边拆新台灯边吐槽道，“我都替你算过了，一步一秒0.8米。”。
说完江晚城自己都觉得搞笑，搞得自己跟变态似的。
李凤鸣短暂的失神，耳边一片风声呼呼作响，险些又开始陷入回忆。他没想好说什么，就听到扑通一声。江晚城新拆的台灯掉在了地上。
“没事吧？”李凤鸣赶紧走过去捡起台灯。所幸没有砸坏，就是塑料壳上裂开了一小块。
李凤鸣这边正庆幸没坏，江晚城随手捞过就丢进了垃圾桶。
这次的声音很响，超过无意中掉在地上的声音。
“坏了一点也是坏，看着烦。”江晚城丢完之后见李凤鸣在发呆，以为他是不认同自己太浪费又解释道，“我不能看着这种缺了点的东西，心里会很难受，眼不见心不烦就只能丢了。”
李凤鸣盯着垃圾桶发呆，没听见江晚城说了什么。
“奶奶希望你不要活在过去，遇事不要太较真。生死有命，你不要耿耿于怀在这件事上。说多了我又觉得对不起你，但奶奶是真的不想活了。这对我是一种解脱，你不要介怀。我走之后，东西你都丢掉，关于我的回忆也都丢掉，然后尽快忘掉知道吗？”
窗外似乎是在下雨，楼道外的电线杆被大风吹断，要断不断的的挣扎声让人无端害怕。
李凤鸣等到床上的老人彻底闭上了眼睛，才轻声问道，“他会后悔吗？”。
回答他的是窗外终于耐不住风雨彻底断开的电杆声。从此之后，他没了奶奶。
那根断裂的电线杆已经是报废的电线杆了，只会被当做建筑垃圾拖走丢掉，没有人会在乎他在这个夜里断裂。李凤鸣忍不住想“怪只怪它断裂的时候没砸死个人”。
“喂？”江晚城在李凤鸣面前挥了挥手，底气有些不足地说道，“我也不是非要扔，我就是控制不住......”没想着要浪费。
“啊？这样......”李凤鸣目光从垃圾桶里移开，而后才缓慢地说道，“挺好的”。
能扔掉也挺好的。
他看着江晚城继续捣鼓其他的台灯，忍不住又想起初三的某一天，江晚城那只有些昂贵的钢笔掉在了地上，壳子被砸凹了下去。他原本以为江晚城至少会心疼会儿，结果下一秒那支笔就进了垃圾桶。当时江晚城说什么来着，他说：“啧，该！”。
李凤鸣忍不住羡慕他，如果自己能做到他的十分之一，他奶奶泉下有灵该是很开心。
但他很清楚，他喜欢这个样子，但终究是不可能活成这样子的。
“晚上一起吃饭吗？”江晚城把台风挨个充上电又恍然大悟道，“今天星期五，你要出去吃啊，那我点外卖吧”。
自打江晚城奶奶回家之后，江晚城基本两周回家一次。他奶奶疼他但十分唠叨，偶尔还伤春悲伤怀念从前辱骂几句江晚城不想听到的人的名字。所以，他宁愿躲在寝室里。
李凤鸣动了动嘴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
李凤鸣星期五这天其实是不吃东西的，他有点忙。
出了校门就匆匆打车回奶奶买的房子拿东西，然后又要赶到养老院。
“小李来了呀？吃饭了吗？”养老院的护工大老远就跟李凤鸣打招呼。
李凤鸣点点头，没说吃也没说不吃。
面对寒暄的时候他习惯性点头，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交流。
“那你快去看你爷爷，你学业忙不忙啊？每周都来看你爷爷，可真是孝顺的孩子。”护工是真的喜欢李凤鸣。毕竟进了这院子的人，能定期看望的亲属基本没有。更何况李凤鸣还是个学生。
人们对学生总是容易产生好感，总觉得他们柔弱且单纯。
李凤鸣还是点头，然后拐进安全通道里爬楼梯上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讨厌在医院里坐电梯。
402的房门紧紧关着，他握着门把手向左拧了一下又向右拧了两下才缓缓地打开门。
房间虽然不大，但很整洁。湛蓝色的床品中间，身穿黑色毛衣的老人睡得正熟。
李凤鸣轻轻关上门，然后坐在床边盯着熟睡中的人看。
其实老人本可以不住这里的。他记得李志军一开始是提议请保姆回家照顾老人。他看着屋子里有关育儿的各种物品，终于下定决心推荐了这个养老院。这是他第一次跟李志军提意见，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把老人的不方便以及对培育孩子的困扰都说了一遍。
李志军原本就有些动摇，在听到他保证一周来养老院照看老人一次之后，当下就同意了。同意把自己有些痴呆的亲生父亲送到养老院。
李凤鸣倒了杯水，把医生配好的药细心地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转身把电子音响打开，放的是他奶奶生前最爱听的曲儿。
熟睡中的老人似乎是有被吵到，微微皱起了眉头。
李凤鸣轻轻笑了笑，翻开书包又拿出了几本书。
这些书都是很久之前的老书了，但主人保护的好，外面的塑料薄膜一圈又一圈的罩着没让它坏掉。
李凤鸣翻出其中一本，她奶奶生前最爱看的书，不知是那个作家写的《落花成泥》。
他从第一篇开始念，每翻一页都要重复他奶奶叹气的样子叹气几声。
床上的老人眉头皱得更深一些，但仍旧没有醒来。
李凤鸣也不在乎，就像是完成任务一般念完了一整本书。而后，毫不留念地下楼，打车，回到住处。
这是他奶奶留给他的栖息之地，没有人知道。
这套房子归属于他奶奶的老姐妹名下，等到李凤鸣成年之后，律师会帮忙处理。
奶奶的老姐妹跟李家早就不来往了，且早就移民国外。因此，这个地方对李凤鸣来说，最安全不过了。
李凤鸣把书包放下就径直走向浴室，浴缸里的水以最快的速度开始放，他像往常一样直接倒进去。等水淹没过身体，等到呼吸即将暂停的时候才猛地挣扎着爬出来。
往往这种时候，他最觉得生命可贵。
他奶奶一直以身作则地教他珍惜生命，至少要珍惜年轻时候的生命。他没办法像她一样解脱，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把自己和死亡拉近又远离。就好像这样，就可以两全。
许久之后，他才起身关掉浴缸里的水，然后打开地漏。湿重的衣服被他丢在浴缸里，任由水流□□。他捞起浴巾边擦头边往客厅里持续响了很久的手机走去。
来电人的头像卡在手机正中间，是他本人的大头照。
李凤鸣不下心点到了接受，对面那张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瞬间晃在眼前。他似乎是刚睡醒的样子，眉毛未全舒展开来，一双凤眼半眯半闭着唤他：“凤鸣，我饿了”。
李凤鸣手中的浴巾突然掉在地上，他凭着本能弯腰去捡，然后在对面的嚷嚷声中把手机扔得老远。
“你的腰好细啊，腿也好细啊，皮肤可真白......”手机坏没坏不知道，但电话对面传来的声音丝毫不被影响。
“你在听吗？”
“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你不冷吗？”
“你怎么不理我？”
“我好饿啊......”
“......”
江晚城对着黑乎乎的屏幕依旧在嚎，声音一声比一声高。他忘了吃晚饭，真的很饿。
“你想吃什么？”李凤鸣捡起浴巾包裹住自己，终于认命似的回应他的嚎叫。
“你不是在家吗？你给我做呗，我要吃米粉。”江晚城想了想又大声说道，“就你手机里那种米粉，我要三碗。”
李凤鸣刚想说没有，那边就挂了电话。再打过去，已经是关机了。
李凤鸣放下手机之前，江晚城的微信又发消息过来。
只有两个字，“三碗”。
李凤鸣转身去翻冰箱，他没有再打过去。没来由地想，回寝室也挺好。
他其实在这里睡不着，哪怕是对自己来说最安全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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