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寒对颜芷如今的样子并不感到意外。自从她走后，他就没再刻意查过她的一切信息。私心里，他也默认了江南天的做法，任由江南天断了她一切自以为是的骄傲，想看看后来的她有没有后悔。
但这都是很多年前的想法了，如今真正再见时，他只觉得时间恍惚，而后便再无波澜。
就在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似乎懂了一些颜芷当年的决绝。
因为他猛然发现，他也不爱了，是真的不爱了。
那么对于颜芷当年的背叛他就解释的通了，原来一个人这一生真的可以很爱一个人也可以突然不爱一个人。那么爱上其他人，也不过是情之常事。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江北寒仔细检查了李凤鸣的伤口又安抚性地拍了拍江晚城，然后才看向颜芷。
他的眼睛微微上挑，是极好看的凤眼。从前他这样看向自己的时候，颜芷觉得眼尾像是凤凰的羽翼要将自己包揽进去，如今再看，却无端增了许多没来由的轻视。
纵使颜芷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江北寒的教养不会允许他对谁轻视，她还是为如今的自己感到那么一点羞愧。
说来也可笑，她这么多年来唯一感到羞愧只是因为处境窘迫。
颜芷不知他是跟自己说还是跟旁边的男孩子说，想了想没开口。
“不管怎么说，是我没看好孩子。今天的事就这样吧，这孩子我会补偿。”江北寒再次看向颜芷，是他一向跟人谈判的样子，说出口的话温和又决绝，“从此，两清了”。
“什么？”江南天开口打断，又在江北寒的示意下不情不愿地闭嘴。
颜芷愣了一下。她等了这么多年，想了这么多年，想的无非是江北寒来找她回去，但是她可以说断了物质来源的她还是快乐，因为她从没后悔过自己的选择。但就在刚才，她却没有解脱的感觉。
她从未想过江北寒会说出两清这种话，在她们的感情里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年轻的时候不顾家人的反对毅然嫁到别人避之不及的江家，嫁予江北寒为妻。从那时起，他就一直惯着她，事事纵容着她。就算她后来这样难看的离开他，他怪的也只是伤了孩子。
即使多年不见，私心里她都是看不起他的，因为她知道他还爱自己。在爱情里，卑微的永远是离不开的一方。
认识这么多年，江北寒的底线深不可测，她唯一触碰的一次也不过是孩子。她自认为自己了解他，但如今，他说了两清的话。明面上是说今天的事，暗里也在说她当年的背叛以及江南天多年来的报复，但颜芷明白，他已经不在乎她了。这次两清之后，他们就真的两清了。
“如果你们愿意，任何职业上都不会再有人插手，算是谢谢你带晚城来到这个世界上。”江北寒把话说明白，他一旦决定的事情江南天必然不会再过多干预。
“说得好像我愿意被她带来似的？我有得选吗？”江晚城啧了一声，声音还有些沙哑。
“你没得选，所以我们该道谢。”江北寒端过边上的热水吹了几下递给他，看着他喝了才说道，“我会尽快给你找个母亲，如果你还愿意的话”。
“愿意啊，天，我求之不得。”江晚城突然站起来，而后又一屁股坐在李凤鸣边上问他，“那能不生弟弟吗？”。
“什么？”江北寒看向他又看向颜芷，而后轻轻叹了口气，正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被江晚城抢先开口。
“我喜欢妹妹”
江晚城咧开嘴笑了笑，看向江北寒哑声说道：“爸爸，我们回家吧”。
声音里有些颤抖，带着为不可察的哭音，被沙哑盖了几分，更显得可怜。
“两清个屁”江南天一脚踢在边上的椅子上，“我不同意”。
“妈妈”
医院里加了布棉的脚凳被江南天拽出声响，不等他再说什么，一个年纪较大的阿姨带了先前的小男孩匆匆赶进来。
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全身都是深色又耐脏的颜色。
颜芷随即弯腰抱起他，满眼都是温柔。
这是江北寒和江晚城从未见过的温柔，以至于他们同时愣在原地。
江南天冷笑着打断这短暂的温情，语气里是漫不经心的嘲弄：“这孩子要上学了吧？”。
“啊？是！”颜芷看向他，想说什么似乎又不敢说什么，双手不断地轻拍着小男孩的后背。
“我当年生他九死一生，子宫大出血又没有好的医院可以去，硬生生靠着鸡蛋和鱼汤熬了两个多月，身材走样了不说还......”提到孩子，颜芷忍不住折了一身自以为是的傲骨，没忍住哭了起来。
江南天冷笑一声，比普通看笑话的观众还要冷漠几分。
江北寒皱了皱眉，第一反应是去看江晚城。
江晚城倒没什么反应，反而靠近李凤鸣解释道：“我是刨妇产刨出来的，一群营养师和美容整形专家候着，听说哭都没哭一声，你品品我来这人世间多容易？”。
江晚城的声音不高，但病房里的每个人都听到了。
江晚城眼睛都没抬一下，继续靠着李凤鸣轻飘飘地说道：“你看花寅那矫情样就是因为他妈生他的时候是顺产，据说也是大出血，啧啧......宠的......”。
“晚城？”颜芷终于反应过来，放下手中的孩子走向江晚城。
江晚城莫名地开始心跳加速，他以为她要跟自己道歉，再刻薄的话卡在喉咙里一句都说不出口。
“你们不一样”
“咔”一声，挤在江晚城喉间的话像是被狠狠地推了一把，而后成倍反弹回去，落在心口一句混一句地打结成乱麻，然后和梦里的场景挤兑在一起，字字都是“是的，你们不同”。
“呵？”江晚城刻意睁大了双眼，一只手反压着李凤鸣的五指一村又一寸地往洁白的床单上压，汗水从五指上浸出来，打湿了床单。
他向来骄傲能忍，短短几秒钟的时间，眼睛里除了红血丝，没有一滴眼泪。再开口，声音里除了沙哑，没有一点难过的说道，“自然”。
颜芷愣在原地，她原本想说江晚城自小有一群人疼爱，小儿子比不过他。但是话被江晚城说完，短短几个字是这个意思却又不是她想表达的意思。
“还有呢？”江晚城看向颜芷，“你后悔吗？”。
这话太直白，颜芷立即回答不出来，犹豫半响才说：“不后悔”。
“我爸说得对，不管我愿不愿意，我都得谢谢你带我来到这个世界......”江晚城深深地看向颜芷，像是把这些年所有的念想都看了一遍才轻声说道，“谢谢你”。
颜芷捂着嘴说不出话，这三个字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里循环，她觉得心里空落落地难受。这么多年，她从没有想过江晚城的问题，一来是他有万千宠爱无需自己操心，二是她从没想过他和小儿子一样是跟自己紧密联系的人。很多时候，她都只是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却从未觉得这算什么，就像是衣柜里的任何一样衣服一样平常。
“对不起”
颜芷瘫坐在地上，有生之年第一次对江晚城说一句“对不起”，而后便是逐渐压不住的哭声。
“对”江晚城拍了拍手掌，手心里的汗水往李凤鸣袖子上摩擦，在颜芷看向他的瞬间又说道，“要的就是这句话，再说一遍”。
所有人都懵了，包括李凤鸣都忍不住去观察江晚城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
“对不起？”颜芷又说了一遍，有些难以置信。
“对”江晚城突然站了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而后看向她又说了一句，“谢谢你”。
这句谢她终于成全自己，给自己多年的执念补一句对不起。无论真假和意义如何，他真的觉得没意思极了，只想快点离开这里，最好能找个地方睡一觉。不能是家里，家里人太多了。
“叔叔，我们回家吧？”江晚城抬手打了个哈欠，眼神冷不防看到李凤鸣按下了手机的关机键。
江南天没动，眼神阴恻恻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看这个？”江晚城划开朋友圈动态递给江南天小声说道，“再不回去，你就要当外公了。”
“艹”江南天突然蹦了起来。江晚城给他看的是江展颜发的小视频，她和小男友在某地泡温泉。大概率是屏蔽了江南天。
“反了她”江南天捞过包就往外面跑，江晚城拉过李凤鸣紧随其后。
江北寒的秘书低声在江北寒耳边说了几句话，江北寒接过一张卡递给颜芷：“我们江家这些年也算是对不起你们，这笔钱就当是补偿吧。祝好！”
江北寒说完就走了出去，留颜芷瘫坐在地上。卡上写着秘书的名字，密码是最常见的六个零。冷不防地，颜芷突然想起以前江北寒的任何密码都是她生日。
江北寒下来的时候，江南天正骂骂咧咧地踢自己的车轮胎。
“他们说直接坐高铁过去，让我们自己开车过去，车胎爆了。”
江南天说着又踢了一脚车胎，江北寒皱了皱眉，随即收到江晚城发过来的短信，短短几个字“爸爸，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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