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并不突然。
李凤鸣刻意避开他的那些个夜晚，花寅满屏写着段栖名字的手机屏保，还有醉酒后疯狂滋生的占有欲。
如果不是这次普陀之行，他也以为自己可以永远骗下去。
自欺欺人最大的好处是只要骗过自己就行。
在高铁上的时候，江晚城其实没睡着，他清清楚楚地听到后排的谈话声，紧跟着李凤鸣忽然加快的呼吸声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亲情和友情最好的样子是无限靠近友情，那如果本身就是一段维持的很好的友情呢？要打破吗？”
加了女孩子之后，江晚城这样问她。
那边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正在输入许久乃至于江晚城打了李凤鸣几十个电话仍不被接通之后，对方才回他两个字。
“是的。感觉是骗不了人的，如果对方不挑明那就证明她也希望维持这样的关系。”
“是吗？”江晚城问她。
“是的......”
女孩正在输入的时候，猛然收到一个红包。
她不小心点开，完完整整两百块钱，还有两个字“谢谢”。
“那就不打扰你了，互删吧。”江晚城说完就真的删了她，把交易看得明明白白。
女孩看着发出的信息已经显示红色感叹号，想了想没删了他，但也没照着提示点加为好友。
江晚城删掉女孩好友之后又把手机页面上跳出的软件统统关闭，搜索软件被他无意中点开，搜索历史上一眼望去全是爱情和友情的区别，让人心烦又心慌。
......
在这寂静的深夜，昏暗的灯光下，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谁也不见得比谁平稳多少。
短暂又漫长的僵持之下，李凤鸣仍固执地看着江晚城，似乎是对他怎么在这里这个问题非要执着不放不可。
“......这......这灯......”江晚城先移开目光，而后强装做漫不经心地说道，“真闪，晃眼睛”。
他不用想都知道李凤鸣在这里，至于房间号，动点脑子就知道了。但面对李凤鸣时，他又说不出口。
“你爷爷没事吧？”江晚城试图转移话题，更加不敢看李凤鸣的眼睛。
李凤鸣盯着他看了半响，这才移开目光。
他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他从头到尾并不关心老人有事没事，他只关心他能否清醒？什么时候清醒？
他想起自己呆在这里的目的，他只是以这种方式回忆奶奶。
房间里的老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他想起奶奶的人了。
而如今，他也要死了。
但是，李凤鸣想的却是他怎么还不清醒？清醒的时候是不是会后悔？
短暂的沉默过后，江晚城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他赶紧捂住肚子揉了两下，难得会觉得尴尬。
果真是饿了。李凤鸣摇摇头，然后去房间里拿手机和包。
“走吧”
“去哪里？”
江晚城跟上李凤鸣，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身后未关上的房门。
“你不是饿了？”李凤鸣有些无奈，叹息声很轻。
“是啊”江晚城接话，“想吃包子”。
“......”
电梯里空无一人，李凤鸣盯着门上自己的倒影看了许久才用带着不确定的声音问他：“真的吗？”。
“是啊”
“为什么？”
“就突然想吃”江晚城想了想说，“我心里有病，你带我治好了”。
李凤鸣匆匆看了他一眼又不敢再看他，眼神回盯着门上的影子，垂下衣服后面的拇指和手指互相揉搓生热，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夜间无人，电梯里至始至终只有他们两个人，这让李凤鸣更加的焦灼。但该来的终究会来，电梯停下门还未打开之前，他听到江晚城问他：“你呢？”。
他开始疯狂吞咽口水，拇指将食指揉搓到泛粉变红而后发白。他想模糊回答又想换过话题，但最终只是强扯开脸颊笑了两声。而后，江晚城听到他说：“治不好了”。
治不好了。
就像房间里总是不醒，醒来什么都不记得的老人一样，治不好了。
“不会的，”江晚城猛地扯过他紧握着互相摩擦的手，而后一个又一个地将他的五指掰开，语气坚定，“我一定给你治好”。
有些事是个结，我们以为解开就好了。如果不是坐在餐馆里，如果不是江晚城一见到包子就要吐，他也以为他能治好李凤鸣。
阴影是一时造成的，伤害是逐年累月自己给自己加深的，习惯却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
他看着李凤鸣，强忍着咬了一口热腾腾的包子。味道没有想象的难吃，但那种恶心感却是从胃里翻涌而来。
话说出口，江晚城就不准备收回。他几乎是将自己逼出了眼泪仍不肯放弃。泪水滴落在手中包子上，嘴上的谩骂声盖过哭腔：“这太恶心了，太他妈恶心了”。
山间见到颜芷的时候他没哭，鱼摊前那小孩哭的时候他也没哭，医院里被那样比较的时候他更没哭。但这包子塞进嘴里引来一阵又一阵恶心感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时间久了，没什么是过不去的。时间久了，什么都过不去了。
李凤鸣将桌子的包子换成了饺子，也只不过是皮薄皮厚的差距。
天上的黑幕渐渐散去，餐馆里突然多了两个人。老板娘打着哈欠指挥他们将桌子搬出去，大概是要迎来早餐的高峰。
江晚城睁着哭红的眼睛看向李凤鸣，咬牙切齿地让他将包子换回来。
李凤鸣默默叹气，然后试着跟他讲道理：“饺子和包子就是皮薄皮厚的问题，你先吃点饺子，吃多了再吃包子也就一样了”。
“真的吗？”江晚城揉了揉眼睛，将哭红的眼尾搓得更红了一些。
李凤鸣很难很快回他，想了许久才认命一般点了点头。
“嘻嘻......”江晚城变脸极快，上一秒还泪眼朦胧，下一秒就捂嘴偷笑。笑意从嘴角向上延申到泛着亮光的眼睛里，最后定格在泛着红色的眼尾。
李凤鸣不由呆住。他一直知道江晚城的眼睛漂亮，却没有想到又哭又笑的时候能这样的好看。泛着红色的眼尾肆意向上，几乎是要抵着疏密有致的眉毛，像极了展翅欲飞的凤凰。
餐馆里的客人越来越多，江晚城将餐巾纸打湿敷在眼睛上说是要消肿。
李凤鸣看了一眼隔壁的刚开门的药店，拉着他就往里面走。
“什么症状？”药店老板边将周边的窗户都打开边问他们。
“要一个消肿抗疲劳的眼药水”江晚城抢在李凤鸣前面开口，生怕被人发现自己哭坏了眼睛。
“消肿就是消肿，抗疲劳就是抗疲劳，你得先说什么症状？”老板起身走到放眼药水的柜台，而后轻飘飘地看了江晚城一眼，然后拿了一包眼贴丢给他，“敷两次就好了，不用眼药水”。
“哦”江晚城不情不愿地掏出手机付款，然后用他那又红又肿的眼睛瞪了老板一眼。
“要给你爷爷买点早餐吗？”江晚城立刻撕开一副眼贴贴在眼睛下面，然后指着边上的早餐店问李凤鸣。
“不用”李凤鸣挥了挥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就将江晚城往里面推。
“哎，我不......”江晚城话还没说完，李凤鸣自己也坐了进来。
江晚城还没想明白，只听到李凤鸣报了个地址就不再说话了。
司机将窗户打开，清晨的风清凉舒服，吹散了不少心事。江晚城最终选择闭嘴，靠在座椅上跟花寅聊天。
江欢欢：“你最近在干嘛？”
搞教育的：“学习”
江晚城：“.......你怎么又学习了？不是说不学习了吗？”
搞教育的：“怎么可能？不学习我怎么跟段栖考同一个大学？别说了，我爱学习。今天还要上八小时的课。没什么事的话不要打扰我，再见。”
江晚城：“......不是......你要跟段栖考一个学校？”
搞教育的：“对啊，隔壁市F大学，金融最牛的大学。”
江晚城悄悄看了一眼李凤鸣，冷不防问他：“你要考那个大学？”。
“什么？”李凤鸣刚转过头，江晚城就移开了目光。
“学校不重要，你大学要去那个城市？”。
“北京吧”李凤鸣没想太多。
江晚城低头打字：“段栖不去北京？”
搞教育的：“不去啊，他要去上海。”
江欢欢：“你怎么知道？”
搞教育的：“你管我”
搞教育的：“李凤鸣要读清华吧？你要不要去北京？我们家这几年要搞什么下沉教育。要不你去旁边读个北大青鸟？清华挖掘机的？哦不对，你是要出国的，最近雅思学了吗？”
“怎么了？”李凤鸣见江晚城脸色越来越难看，没想什么就看过来。
江晚城赶紧将手机屏幕盖在自己腿上，匆匆转移话题：“你是不是快过生日了？”。
李凤鸣收敛了目光，无意瞥见的聊天界面让他想起了高铁上被江晚城要联系方式的女生。
“嗯，还有两三个月吧。”李凤鸣说着又去跟司机交谈，换了目的地。换的是江晚城家的地址。
“那你想要什么礼物？”江晚城本来想问先前的地址是什么地方，但见李凤鸣神色不对，没敢问出口。
“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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