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56章

    微微发白的光线渐渐取代了逐渐消失的夜幕,道路两旁的路灯如有所感一般齐齐变暗。

    江晚城剥了半天的坚果,将十指染黑,却不见得吃一颗。

    李凤鸣悠悠转醒的时候,江晚城面前已经堆了一袋果仁。

    他也不吃,先是对着奶奶的坟墓作揖,然后才将剥好的果仁摆放在墓碑前面。

    李凤鸣紧皱着眉头,想起昨夜江晚城说吃完就下山,结果他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万万没想到,睁开眼已经是隔日清晨了。

    想起旅店里的老人,他蹭一下跳起来。

    但凡跟江晚城一起,他的计划总会变得乱七八糟。

    李凤鸣深深吸了口气,正要拉着江晚城下山的时候,听到下方传来熟悉的女音,有点像旅店老板娘的声音。

    “老爷子,您确定给八千块钱是吧?”老板娘边喘气边说道,“我没赚你钱啊,这四个人抬你上来,我这工费可是出了不少,还包吃喝。话说我那死鬼老公的坟墓不选这么高就是我想着年老了爬不上来瞧他,下面说是风水差了些,但终归是近些......”

    李凤鸣一把将江晚城拉到坟墓后面的树丛里,然后又将前面的枝叶拉过来遮掩。

    江晚城没来得及反抗就被他捂住嘴巴。嘴唇贴着冰凉的皮肤,江晚城没忍住伸舌头怼了怼李凤鸣的掌心。

    李凤鸣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反扣着江晚城往树丛里压。他的声音清晰冷静,一字一顿让他“老实点”。

    江晚城撇撇嘴,确实老实了不少。

    李凤鸣从枝丫里找到空隙向下方看过去,只见四个男人抬着老人的轮椅缓缓上来。

    “事情你帮我办好,给你八万。”

    李凤鸣等了许久,终于听到老人冷淡疏离的声音传了上来。

    他的手心不再捂着江晚城,不知什么时候压在自己的嘴唇上,越是用力越能听见粗重的喘息声。许是怕在做梦,他曲着手掌狠狠地咬了一口,牙印从白到粉红,最后隐隐渗出血迹。

    江晚城一把抢过他的手掌,有些心疼地吹了两下。

    “那再说吧,我找找人”老板娘笑了笑,随即又问他,“真不需要我们在这里守着?您可别在这出什么事啊,不然我......”。

    “不用”

    话未说完,老人就开口打断,是一贯不耐烦的口气。

    “那行,有事电话联系”老板娘让人将老人放到墓碑前面,然后带着人又匆匆下山。

    走出了许久,还能听到她的抱怨声响在耳边。

    李凤鸣的目光追随着老人的身影移动,像是一匹终于等到猎物的恶狼。

    他等这一天太久了,久到不敢错过老人的一分一毫。

    “阿棠,多日不见”

    清晨的风不比夜里的暖和,凉意传达到老人的四肢百骸,本就虚弱的身体连连抖动了好几下。

    但这些都不在李凤鸣的考虑范围内,他无声地默念着“阿棠”两个字,这是他奶奶的小名。

    他尚不懂事的时候,偷看过奶奶写的日记,每一篇后面都规规整整写了这两个字。那时年少识字又少,他常常把“棠”字念成“裳”。奶奶耐心纠正数次无果之后,不知从哪里搬来了一盆垂丝海棠,然后一遍又一遍地指着海棠花纠正他的读音。

    记忆中的老人很少叫奶奶的小名,回忆起来都是“哎......他奶奶......你......”,时间久到李凤鸣都快忘了他们也曾短暂亲密过的,是最亲密无间的夫妻。但那些都是李凤鸣在夹杂着花瓣的日记里瞧见的,有记忆以来,从未亲眼见过。

    “回首往事恍然还在昨日,你就站在那树下问我是不是要娶你为妻。记得那时那先生说你镇不住我,嫁给我会命短。我先前不信,事到如今回首,也真是我克了你......我让人将你屋外那盆花搬了过来,花送到的时候我大概上不来再看你一眼了......”

    老人说着连连咳嗽了几声,不知是一下子说话太多还是灌进冷风的缘故,牵连着他的上半身都在抖动。跟随着边上随风吹动的树枝,双双摇摇欲坠,分不清那个会先折断了腰肢。

    “多年夫妻做到头,我原本以为是解脱。你走之后,我才明白,你才是解脱,我是罪有应得。”老人的声音带着哭腔,情深意切的样子不再是从前的果断冷漠,细看之下还有些傻气,像很小的孩子。

    不知道谁说过,世界是一个圆,人生也是一个圆,我们从孩子不断地长大长高成熟又渐渐缩小身材,变矮变幼稚和脆弱,最终从哪里来又回到哪里去。

    老人如今这幅样子是李凤鸣从未想过的,他以为他会说些别的。比如这些年的种种遭遇,奶奶离去之后被家人抛送到养老院不管不顾。他疯狂地想知道没有奶奶老人过的残相,老人说的越多越惨,李凤鸣就越觉得解脱和爽快。可是他没有,他只是在回忆,像什么都没发生而失去伴侣的普通老人一样去回忆。

    “我曾经以为生病的你是负担和累赘,可是没了你之后我......”

    老人的呜咽声夹杂着不断发出的咳嗽声飘散在清早的风里。到如今,他也是因为后来的生活的不愉快而后悔。

    李凤鸣真正想听到的悔意他不清醒时不会说,清醒了之后更不会说。至始至终,他都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

    后来的日子,他所能清醒的时候想的也不过是请来的护工不如妻子那般照顾他。自己一心维护的后代突然没了良心,向来柔弱听话的儿媳妇不曾照顾自己半天。终于,他开始怀念那个拖着病躯给自己温汤煮粥的老妻。在所有不幸的日子里,突然清醒地意识到只有她不嫌弃自己年老,麻烦。

    其实他清醒过很多次,除了清冷的房间和浓烈的消毒水味,余下的就是面无表情念着书的李凤鸣。

    他其实有些怕他。

    有时候,他觉得这孙子是像自己和李志军的,狠心冷漠的样子尤其像。但很多时候,他也知道其实都不像。他是他奶奶养大的孩子,性格里有如他奶奶一般的固执和温柔。他认真看人的时候,眼神明明没有聚焦,他却觉得那目光烧进了心口,让人喘息不过来。他突然开始怕他,不敢面对他。他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来这里本来不是他最迫切的事情,但既然来了,有些话也该说清楚。

    他确实后悔了,老妻离去之后,这世间再也没有人真心对待他。他不禁开始想他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相看生厌的呢?

    记忆有些凌乱,他很久没想过以前的事情了。

    刚结婚的时候,他忙于事业,家里的负担都由妻子担着。她每天除了上下班就是忙于家庭琐事之中,但他只觉得她只会种花弄草,帮不了他什么。

    再后来的时候,他们有了孩子。他的目标又从升职上位移到积累财富,想为后代打拼留下财富。

    数十年来,他只知道她是自己家庭的一员,名分上人人知道的妻子。潜意识里,他又觉得他长相小家子气,气质也不够大气 ,做些家庭琐事更上不了什么台面。

    再后来,她身体越来越差,病起来的时候连翻身都困难。家里那些琐事一件堆一件地摆在面前,他觉得烦,觉得她拖累了自己。他的冷漠刻在心里写在脸上,她却还是在笑,从未给自己一天的脸色看过。就连自己说出放弃治疗的时候,她也是在笑 ,而后看向她最疼爱的孙子,满脸的不舍在面对自己时从未出现过。

    直到如今,他终于明白自己嫌弃她的同时,她也早就恶心透了自己。只是他们不同,一个表现在脸上,一个隐藏在心底。

    但说起来,她一直都认真担负起一个妻子的责任,随时都是温和的。以至于自己逐渐迷失在这样的温和里,从未发现什么异常。

    比起难过,他又更觉得生气。那个曾经满眼是自己的人心里原来早就没了自己。所以,就算是被他放弃,她也还是在笑。

    他省下的几百万分毫未动,存在银行里甚至涨了不少利息。但直到今日,他都没明白自己当年的行为是舍不得钱还是别的什么。他们那个年代其实没那么多爱恨,婚姻是由父母先看好再给子女安排一出见面的机会。他娶她本来就是利益交换的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没了价值。

    而后来,他有意识无意识地只把她当一个附属品。他从未想过她的离开会对自己的生活造成怎样的后果。直到真正到这一天的时候,他也是觉得是因果和报应。

    不懂爱,相伴一生全看命长不长。

    他看着眼前的墓碑泪眼模糊,不知道在哭些什么。按下手机拨号键时,他又说:“此次一别,便是再会之时”。

    “再会”两个字像玄冰造就的刀锋,一寸又一寸扎进李凤鸣的心里,让他控制不住地遍体生寒。

    他说不出这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恶心。这种恶心感像是吞了一大块带血的生肉,而后卡在了喉咙里,压下不去,抠不上来。

    江晚城拉开他被牙齿紧紧咬住的双手,揭起毛衣下摆将人套了进去。

    李凤鸣脸上的温度也冷,瞬间将江晚城贴着身体的衬衣都染上了寒气。

    他还在发抖,双手狠狠地挤压在一起,将两只手的指节都抠出了血丝。

    江晚城从未见过这样的李凤鸣,一遍又一遍地安抚无用之后,他一把扯开了腰腹处的衬衫纽扣,而后将李凤鸣的双手拉开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冰冷的手指瞬间将他火热的肌肤贴凉,李凤鸣终于感觉到了他在做什么,而后开始向后挣扎。但也只是一下,就被江晚城重新按住头。鼻尖怼在他的胸口,有温热的液体将逐渐变冷的肌肤回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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