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鸣再次听到老人的消息是一个月之后。出于本能的抗拒，他没有出席他的葬礼。
向来难缠好面子的李志军这次从简了葬礼，白事酒席都没办就将人送进了墓地。
李凤鸣隐隐猜到些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说。李志军没逼着他去守灵，磕三天的头，已经算是仁慈了。
说来也搞笑，他们那么爱钱的人在奶奶死后却是花了不少钱办了白事，日夜诵经的先生加上七天的流水席，无人不知他们家大财大。
李凤鸣看着来往吊唁的宾客，几乎很难从他们脸上找出什么难过的表情。倒是看向屋外餐桌的时候，自己先被眼泪模糊了眼睛。有小孩哭闹着着抢一只大虾，有男人将每桌两包的香烟各抽出几根塞进自己的烟盒里，也有客人低声议论谁家随礼丰厚，谁家最寒碜。
他们像办喜事一样推杯交盏，又高声招呼着讨论那道菜最合口味。
奶奶生前待人和善，前来吊唁的客人络绎不绝，但李凤鸣从未在谁脸上见到真正的伤心。再观披着孝服招呼着来往宾客的李志军，正忙着跟人讨论寿衣的系袋子最粗大紧实。
他们那边有这种说法，老人寿衣的纽扣全部用袋子替换之后，会带来儿子。
他一个不信鬼神也不敬畏的人在这方面很是执着，寿衣加了一套又一套。
今年的秋天比往年要寒一些，不知从那天开始，冷风带着空气一起变了温度。
江晚城在墨绿色的毛衣外面套了件黑色的风衣，手指上勾着车钥匙从教室后门拐了进来。
李凤鸣回归班级之后，比以往更沉默了一些。虽然他以往话也很少，但如今却是从性格上都开始改变。具体的表现在班里很少有人找他问题目了。以往他会温和地指出对错，从不会表现出不耐烦。但如今，他只讲一遍，倘若别人再听不懂他就会冷漠地说一句：“对不起，我没太多的时间”。
不留情面。
大家都是即将面对高考的人，心理承受能力不强的当场就哭了。比如有一天，有个女孩子问他一道几何题的时候走了神。一般情况下，再说一遍就好了。但他没有，他看也不看人家女生一眼，说出来的话毫冷淡无情：“去找老师吧，你这样的我教不了”。
当时，江晚城在一旁背单词，刚好有个词不记得意思，要问李凤鸣的时候刚好看见了这一幕。他自以为是，脸皮厚，不慌不忙地贴上去：“这什么意思？”。
李凤鸣仅仅扫了一眼，眼神轻飘飘地回到自己桌前的卷子上。在江晚城措不及防之下，抬脚狠狠地往他半搭在椅子上坐不端正的半边屁股用力踢了一脚。
“啊......”江晚城本就没坐稳，这么一闹整个人都摔在了地上。
“你......”
江晚城的椅子用坐垫和靠垫改造过，比家里的沙发还要柔软不少。他砸在地上倒也没什么感觉，但屁股上都是白花花的肉，李凤鸣一脚踢上来的痛感久久不去。
“痛吗？”李凤鸣看也没看他一眼，右手甚至还在试卷上圈着答案。
他的声音很轻，说不上那里奇怪，但就是让人觉得凶。
“痛”
江晚城原本想跟他理论几句，但最近他感觉李凤鸣隐隐有狂暴倾向，想了想，他最终还是选择原谅他，顺带着虚心请教：“所以，是什么意思？”。
“看来不算痛”李凤鸣在试卷上相应的题目上方写了个数字，然后将踢过江晚城的右脚轻轻地踢着桌腿。
“痛痛痛”江晚城连连求饶，干脆就坐在了地上抱住他的小腿埋怨，“你最近怎么回事？”。
“什么？”李凤鸣想了想问他，“你不是让我监督你，对你凶点，用记忆深刻的办法让你记住学习知识？”。
“......”
江晚城嘟着嘴哑口无言，他的意思原本是跟它亲近一点，一起学习考大学来着......凶不过是给记忆深刻埋伏笔，他说的明明是温柔好一点儿。
这明明是多么浪漫的事情，如今这样的形式搞起来，他自己都觉得无语。
“那你打也打了，总该告诉我什么意思吧？”江晚城翻了个白眼，伸手捞过自制的单词本就地学习。
“痛”李凤鸣伸脚将他的凳子勾起来，而后才说道，“记忆深刻吧？”。
“哦”江晚城翻到单词本的后面，单词“sore”确实是痛的意思。
他也就没说什么。
“还有以后这种随便能搜到的问题不要问别人，大家都尴尬”李凤鸣边说边将试卷翻页，只看了一眼题目就可以动笔写答案。
江晚城瞪着眼正想反驳几句，却发现李凤鸣是在跟前排的同学说话。
就......把人都得罪了个遍。
虽然李凤鸣的做法为他挡了不少借着学习前来拉进关系培养感情的同学，但江晚城总觉得他这样做太尖锐了，算不上好办法。
江晚城自认为人缘不错，做人的道理一套一套的。趁着没人的时候找到机会问他：“你不觉得同样的结果，换种方式更好吗？”。
“什么？”李凤鸣几乎立马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就连思考都没有就说道，“那人都要死的，这就是最后的结果，换不换方式有什么关系？”。
这话咋一听都是问题，一琢磨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江晚城愣了半天，词汇量少，硬是没找到什么反驳的话，也就随便他了。
再次吃了读书少的亏！
李凤鸣爷爷的事情明面上结束了，但江晚城却知道他在李凤鸣的心中没有结束。他的执念未曾得到回应，老人逝去也只会增添他新的执念，断不了。
他不能理解老人在奶奶坟前说的那番话，更不能理解老人还能说出那句要再相见的话。他活了十几年，所学到的所有的道理都觉得人不应该是这样的。但也没有办法。什么都改变不了。
老人最终还是去了那个地方，去见了他最想见却不想老人见到的人。
李凤鸣不想像他奶奶那样，他开始换种活法。脱去温和这层附加的皮，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在他眼里都像是麻烦。他懒得轻声应付，拒绝也十分干脆。
不得不说，这样活着真的舒服。
人生一世，本来就不是什么都说得清楚的。他本来也习惯了独来独往，更不想给自己立世俗皆认的好人设，所以他选择做自己，这可快活太多了。
李凤鸣的爷爷其实没觉得错，他骨子里确实是冷漠的人。因为曾被他奶奶那样温和的对待过，他潜意识里效仿着这些温柔。但是他们又不一样，他可以将往后的所有苦难一一忍受，却不能让自己活成那样的样子。他不能活在他人的眼中，以求死以终了。
江晚城人仍旧坐在地上，靠着墙似乎让他觉得更舒服。在他的抽屉里放着不少招生简章和培训宣传单。很大一部分是花寅送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花寅最近一有空就劝他出国。说是为他好，毕竟期中考试快到了。
江晚城想也没想就拒绝他，他努力了这么久，私心里甚至觉得自己考清北都不是问题。也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总听梁静茹的原因，就莫名很自信。
说谁谁就到。江晚城贴在玻璃窗缝隙处的报纸被尖锐的水笔划开，跟着冷风挤进窗户里面的还有花寅那比公鸡鸡冠还要艳丽的红毛。
“你疯了！”江晚城吓了一跳，一时忘了责怪他弄破自己挡风的报纸。
“你懂什么？这叫时尚。”花寅扬手扒拉了一把头顶的红发，想起正事问他，“星期五叫几辆车？”。
“你自己看着办，我除掉。”江晚城说着往前方抽屉里够出了车钥匙，往花寅面前得意地晃了晃。
“你......”花寅盯着车钥匙上的贴纸，想起学校里某辆车车盖上与之一样的贴纸没忍住说道，“你就是那个憨逼？”。
“说什么呢？”江晚城气得从地上跳起来，忍不住揉了一把左边那瓣屁股，下意识地想起那个单词。还真是记忆深刻。
“最近群里经常发的那车不会是你的吧？”花寅捂着肚子想了想又瞥了眼江晚城钥匙扣上那“自由女神”的贴纸，下意识想起学校里那辆车盖车尾上贴着的巨型同款贴纸。顿时眼神都变了，他语气甚至都低了不少，甚至还点小心翼翼地问江晚城，“叔叔最近出什么事了吗？还是大伯惹了麻烦？”。
也难怪花寅会这么想这么认真。江晚城停的那车是几年前的老款车，也就是在普陀的时候他用李凤鸣为借口找江北寒要来的。偏偏要来玩玩也没什么，但他非要学人家搞改装，将奥迪a4的车耳朵换成银耳朵，然后在车顶塑了超级大的车标“s4”，最后还自作聪明地将车盖和后车盖贴上了“自由女神”的巨型贴纸。
本来平凡一车，硬是因为他的骚操作火遍全校。现在谁提起那车都要笑话几句“这人穷疯了也就算了，掩耳盗铃这种蠢事都做得出”，还有那“自由女神”的贴纸，怎么看怎么搞笑。
花寅一开始也是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嘲讽“这不知哪里来的穷装逼”，如今一想到这车是江晚城的，思绪险些控制不住，马上得出结论就是江晚城家破产了。
“闭上你的乌鸦嘴吧，他俩好着呢。”江晚城翻了个白眼，然后去看花寅翻出来的帖子。
他那车在学校贴吧里置顶沸腾，评论回复几千条。
“哈哈哈或或或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穷且装逼，本来好好一a4也不见得多寒碜，这搞成这样真......”
......
“上等人的上等活法，贵校真人才辈出”
这条是外校的同学发的，从下方回复中对学习的蔑视以及本校同学回复中浓浓自秀的优越感之中，江晚城判断这人大概率是隔壁四中或者六中的。
一致对外之后又集体内攻，本校学生以及本校毕业多年仍在贴吧混迹的老学生硬是把江晚城这车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评析辱骂，真就名言层出。奠定了车主的憨逼地位，有人解释说是蠢且穷装逼，文明不伤人的说叫憨。
憨逼？是比蠢逼好听那么一点儿。
江晚城看得直冒火，他觊觎这车很久了，就是觉得搞起来好玩，谁能想到还被网络暴力辱骂。他越想越不服气，抢过手机就准备与众新老键盘侠一战高下。
但他字没打几个，李凤鸣先幽幽地看了他一眼：“那车是你停的？”。
江晚城一口气堵在嗓子眼里，找不到地发，听李凤鸣这么一问，顿时委屈了。感情李凤鸣也这样想他！
“你不是没成年吗？”
李凤鸣移开一些目光，尽量不去看他那恨中带苦，苦中带委屈的表情。
就，挺让人着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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