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浓云不知什么时候分分散开。头顶的日光像是明晃晃的银针，将仍混杂着暗色的云朵彻底清洗了一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天空已是一片清明亮丽。江晚城抬眼直面着有些灼人的光线，突然就笑了。
时隔多年，杭城的天气果然跟爱丁堡的没多差。那雨说下偏不下，那人说在偏不在。
人是会变的。一个人的气质里藏着他的经历，但习惯却是藏不住的。无论时间过去了多久，这家叫皇朝的酒吧依然是花寅约人的必到之处。
只是酒吧里的装修变了样，跟往年比起来似乎是更豪华了一些。
江晚城跟着引导的服务生找到了花寅所在的包厢，差点没认出花寅。
眼前的人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带着一副银色铁边眼镜。远远看过去有些冷漠，江晚城不自觉地有点发怵。花寅这打扮，有点像李凤鸣，看着就觉得严肃冰冷。
见江晚城进来，花寅将指尖冒着星火的香烟按在烟灰缸里碾压。而后才缓慢地抬起头，似乎是想笑但又没笑出来，开口声音低哑浓厚：“回来了？”。
声音比电话里还要低。江晚城几乎立马就判断出他伤了嗓子，刻意放慢才显得没有破绽的声音，低沉好听，但也是控制的好听。但凡他出声快一点，就能明显的知道这其实是伤了的声带。很难再好听。
“你嗓子怎么了？”江晚城往花寅边上坐下，抬手挥了挥周边的空气又问道，“你这是抽了多少烟？”。
花寅没回他，眼神不经意扫过桌上的烟灰缸。烟灰缸里几乎堆满了烟头，周边还放着两包开封见底的香烟。
江晚城瞪了他一眼，想骂他几句又觉得说不出口。这些年来，他和花寅竟然一面都没见过，逢年过节靠网络联系。他一直在麻痹自己逃避时间，到头来发现周边的人都变了样。唯有自己，和五年前几乎没什么区别。
想到这些，他又觉得莫名地难受，拉过花寅丢在一边的香烟就准备往嘴里放，却被花寅一把抢过。
“别抽了，伤嗓子”花寅面无表情地将香烟丢进边上的垃圾桶里，而后问他，“要不换个房间？”。
“不用”江晚城深呼吸一口气问他，“你这几年去了哪里？”。
花家和江家也算是世交，每逢节假日基本都会小聚。但江晚城这几年回国几次都和花寅错过，是花寅单方面的拒绝回来。说是在忙，不知道在忙什么。
“这个”花寅将一叠资料递给江晚城又问道，“你最近没什么事吧？”。
江晚城本能摇头。
“不准备回家？”花寅似乎早就料到一般又丢给江晚城一串钥匙，“西城二栋三单元902”。
江晚城皱眉，还没说什么，花寅又说道，“帮我个忙”。
“什么？”
“西城那边的学校缺个老师”花寅也不拐弯，直接说道，“要有留学经历的研究生。还有我最近在做一些事，我需要你帮我......”。
花寅将资料推给江晚城，然后又说道：“最多一年，顺便把你之前那个项目一起做了。”。
江晚城将那叠资料翻开，首页四个巨大的黑体字“下沉教育”。
“你爸同意你这么做？”江晚城匆匆扫了一遍，立马就知道花寅在做什么。
花家一直都是做教育的，以课外辅导教育为主，延伸的业务都是出国留学和童星培养等面向中高产家庭的。如今花寅要做下沉教育，将业务发展到偏远地区的小城市甚至是县城。
这用那群老股东的话说就是扶贫，他们不是公益学校，自然不会同意。
“他最近在国外忙别的”花寅右手指尖在烟灰缸上轻轻敲着，而后又说道，“所以我没太多时间了，他这两年把国外的业务处理好就会回来，我要赶在他前面......”。
“这要怎么弄？”江晚城心下一动，突然想到他之前和花寅合办的关于“培养家长”的教育机构，目的是让那些准备生孩子的人先了解为人父母的必经之事，再决定是否生孩子。
这个项目拼的是共情，江北寒和花寅的父亲花盛都表示可以支持。
花寅利用这点共情“卖羊头挂狗肉”，将他们家的业务模糊成“为人父母”这个招牌往各个中小县城开新店，暗中却是将其他的业务都牵了过去。
公司里的人发现不对，也被他及时拦住，报给花盛的都是“为人父母”这个项目。花盛时间紧事情多，根本不会细看。面对花寅隔三岔五地要钱都很爽快，次次都是一句“偏远地区的父母更需要学习为人父母”。
这几年来，花盛几乎是将国内的业务全权放权给他。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他即将做的事情很快就会瞒不住，他也不准瞒。他倒是不担心被花盛知道，但花盛知道之前，他要把公司里那些老人给控制住。
“所以你是说你把他们的孙子都弄到西城小学？”江晚城犹豫了一下，“你这么明显，他们能愿意？”。
“我有的是办法让他们愿意”花寅没忍住又从边上拿了一包烟出来，见江晚城皱眉，他控制住没抽，却一根又一根地放在烟灰缸里碾压。
“这不算是绑架吧？”江晚城想了想又说道，“我做‘为人父母’是真的想做，你这个‘下沉教育’是怎么回事？”。
“我不相信你真要去扶贫”江晚城打量花寅一眼又说道，“但这确实是赚不了钱的，你我都知道，所以你到底什么目的？”。
“你怎么不和李凤鸣一起回来？”花寅答非所问，手指仍一根又一根地将香烟按压在烟灰缸里碾压。
提到李凤鸣，江晚城一下子就萎了。他不敢直视花寅，眼神都开始躲闪。
“你说你为他做了这么多他知道吗？”花寅将“为人父母”那叠资料抽出来感叹道，“这才是真正的扶贫啊”。
江晚城的“为人父母”这个项目一直都在做，面向中小偏远城市几乎都是免费的。好在江北寒赚的钱够多，江晚城几辈子都花不完。
江晚城正沉默着，花寅的秘书进来了。他也没避讳江晚城，直接就说：“李总孙子的学籍已经转过去了，现在江总还在犹豫，说他们家孙女的外语老师在孔子学院有八年的教育经历，我们这边......”。
“告诉他，我们这边新来的外语老师是江家的宝贝儿子，有五年的国外教研经历，难不成还比不过一个孔子学院的志愿者？”。
江晚城瞬间明白了花寅的目的。让他看着那群小孩子是其一，最重要的是利用他后面江家的人脉资源拉拢那些股东。毕竟他们这样的人最在乎的就是圈子资源，孩子无疑是最方便利用的社交手段，且大家都好接受接近。如果搭上江家，将来撕破脸那些股东也不敢轻举妄动。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只要自己坚定站在花寅这边，那些人多半也是妥协。
但还有一点江晚城怎么都想不明白，那就是花寅到底图什么？
“我还有一点没明白，你做了这么多，你爸就没发现资金不对？”江晚城说完瞬间就明白了，“为人父母”是在自己名下的，花寅多半是在这上面动了手脚。
“谢谢你啊”花寅不理会江晚城不怎么认同的表情叫他小名，“欢欢”。
江晚城叹气，说了那么多，他又不能不帮他，只好又瞪了他一眼问别的问题：“你总得告诉我，你这嗓子怎么伤的吧？”。
“大一的时候喝酒喝的”花寅想了想又说道，“现在戒酒了，改抽烟”。
“这都伤嗓子”江晚城无语，“你是喝了多少？”。
花寅没回他，说喝了一年估计也没人信。
“哦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家？”花寅将手机上的微信群打开又关上。
“最近先不回，过段时间再说吧”江晚城现在哪里都不想去，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呆着。
“西城那边的房子是两户型，你......”花寅看了他一眼又说道，“邻居你会喜欢的”。
“管他呢，又见不到”江晚城心想，现在的公寓房子都这样，数十年的邻居都不一定见上几面，更何况他也不住很久，管他是什么人，喜欢不喜欢。
花寅笑了笑，而后摇了摇头。
“哦对了，过几天有同学聚会，既然回来了，那一起去吧”花寅碾压香烟的手指按在手机屏幕上，状似无意地说道。
“不去”江晚城本来也没什么非要见的人，现在只想一个人呆着冷静几天，想都没不想就拒绝了。
“不对啊，段栖呢？”江晚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想不完全，只一个劲地打量花寅。
“去了你就知道了”花寅边说边站起来，“我忍不住了，先出去抽点烟”。
江晚城看着花寅又拿出一包新的香烟，突然想起爱丁堡地下酒吧的瘾君子。也是这样，不经意间手会抖。
在江晚城看不到的角落，花寅熟练地将香烟点着送入口中，声音比以往还低沉一些，问身边的人：“通知过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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