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萨斯州农场的夜晚充斥着蛙声和虫鸣。
一所乡村小房子的侧卧中,辛西娅正背部朝上地悬在天花板上,凝视着那个躺在床上皱着眉的男人。
【是我见识太窄的缘故,还是现在外星来的男性都长得这么……】辛西娅搜肠刮肚地试图找出一个形容词,然而未果,【帅了?】
【我记得你从十四岁开始就混迹娱乐圈了,辛西娅。有哪种类型的男人是你没见过的?】系统平静地反驳道。
辛西娅艰难地想要把视线从这个小镇男孩的脸上挪开:【如果我重返十四岁,一定要让克里斯找他出演阿波罗。看看这古希腊雕塑般的长相……我发誓他一定会让《阿波罗传奇》的票房翻上不止一倍。】
【至少现在别像个怀春少女似的盯着别人不放。】系统无奈地说,【再看上一会儿,你的阿波罗就要变成下一个希特勒了。】
下一秒,辛西娅的身上缓缓发出了柔和的光。
【能力已经发动了。】系统说道。
于是,她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出现在男人的左肩上,穿着和男人一样土气的格子衬衫,整只都圆头圆脑的,正用他那短得可怜的胳膊抱着碎花枕巾的一角,抽抽噎噎地抹着眼泪。
小人儿呼吸不过来似的打着细细的嗝,额头上的黑色小卷毛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那双天蓝色的大眼睛都哭红了,眼泪蒸腾到长长的睫毛上,使得睫毛都打起绺来。
辛西娅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系统,你说谁会变成希特勒来着?】
【大个的那个。】系统冷漠道,【一旦内心的道德感崩塌,他就会暴起统治全世界,然后一口吞了这个挂在他肩上的迷你公仔。】
【…………】辛西娅表情复杂地说,【系统,你真是个冷酷无情的恶魔。】
系统:???
辛西娅慢慢飘下去,将脸凑近了那个小人。这样的姿势显得她好像依偎在了这个小镇男孩的胸膛上一样,不过鉴于她现在是灵魂形态,场景看起来更像日系鬼片,而不是什么浪漫爱情电影。
辛西娅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按在了黑发小人的脑袋上,然后为他兔子毛一样的头发手感而倾倒。小人儿用他蓝汪汪的眼睛看了过来,红着鼻子哽咽了一小下。辛西娅能够感受到他抽噎时身体细微的颤抖,她不受控制地动了一下指尖,把小人的脑袋晃得上下点了点。他放下枕巾角,短短的胳膊伸到头顶,小手努力抱住了辛西娅的指尖,然后把它拽了下来,抱在自己怀里,依赖地闭上眼,用自己肉嘟嘟的脸蛋上下蹭了蹭。
辛西娅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融化了。
“怎么了,小家伙?”她用世界上最慈祥的母亲对自己孩子呢喃的声音说道。
蓝眼睛的小人把脑袋抵在辛西娅的指头上,小幅度地摇了摇头,然后伸出一只细小的手指,指向了一旁皱着眉头、眼睛紧闭的大个的自己。
辛西娅从黑发男人坚实的胸膛上撑起身,望向他的脸庞。他看起来睡得非常不安稳,呼吸急促,眉毛紧皱,眼珠在眼皮下快速转动,伴随着不时的肢体挣扎和手指蜷缩。
【建议你使用入梦治疗。】系统出声提醒道,【一次性任务的难度一般比较高,需要深入的干涉才能彻底解决隐患。】
【好吧……】辛西娅望着这个小镇男孩英俊的脸蛋,【让我们来入侵……外星人的大脑。】
梦境的开端是他踢飞了一只足球。
那只足球像是某种流星一样,用不可思议的速度划破蓝天,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消失在天空的尽头。
一旁长着雀斑的男孩张大嘴巴望着黑点消失的地方,而后缓缓地把视线移回到他的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把我的球还回来,那是我唯一的足球……还回来,你这个怪胎!怪胎!!”
“告诉我,你把小杰克的足球弄到哪里去了?……什么?……你在撒谎吗?我要打电话叫你的爸爸来一趟……”
“你看,那个怪胎……对,就是他,可怕又奇怪,离他远一点……”
“你怎么可能一个人把巴士从水里推出来,别撒谎了,骗子……恶心的神经病……”
“我看见了……我看见你用一只手就把巴士拽了起来,你是个怪物,怪物……我要让全校的人都知道你的真面目,怪胎……”
他想要张口,但却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他想要摇头,但却感到一阵头晕。
无数恶意的视线和自以为别人听不到的窃窃私语,像是针扎一般朝他的身上刺来。下一秒,他又被一只大手塞进了深海之中,冷色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淹没他,吞噬他,融化他。太阳被水做的隔膜挡住了,缓缓离他远去,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凉,窒息感,压迫感,无处不在。
人类,人类的恶意,人类的自私,人类的愚昧无知……
他感到一切都在离他远去,包括海水,包括一张张讨厌的面孔,包括那些聒噪的声音……
有风打在他的皮肤上。疼痛,非常的疼痛,仿佛被无数刀子割过一般的疼痛。
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将他从外星摇篮里抱出来的人,是为他唱生日歌的人,是教导他成为一个好人的人。
那是他的养父,他最重要的人。
他突然开始感到恐慌。
剧烈的风卷起了汽车,卷起了树木,卷起了一切。
他看到他的养父被压在汽车底下,有血从他的身下蔓延开来。风带起的石头和树枝在旁边疯狂地飞过,养父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平静的笑容,他望着他,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不,孩子,别展示出你的不同。这个世界还没有做好准备。”
血流到他的脚下,诡异地爬上了他的身体,流淌到他的掌心。他的掌心里沾满了父亲的血。
他抬起头,眼前的景色又变了,阳光柔柔地打在他的身上,一位金发的漂亮记者站在对面。
美丽的记者微笑着看着他,那双玫瑰色的唇瓣里轻柔地吐出蜜一样的话语。
“拜托你,我需要知道你的一切,你的身世,你的来处,你的能力……你的一切,男孩。世界需要知道你的一切。”
他又低下头,掌心里仍然沾着血液,那血液却突然沸腾了起来,从他的手里飞溅出去,溅到记者光洁的脸上。
那些血落到记者的嘴唇上,把她的嘴染红,又在嘴角咧开了两道大口子。记者带着血色的诡异笑容,嘴里缓缓吐出他养父的声音:“不,孩子,这个世界还没有做好准备。”
太阳被厚重的乌云牢牢遮住,记者的嘴角滴落着黑色的血,她像个坏掉的发条玩具一样,断断续续地重复道:“不,孩子……不,这个世界还没有……世界……准备……孩子……”
他突然感到了极端的愤怒。
【……你告诉我,做这个梦的家伙和外面那个抱着我手指哭的人是同一个?】辛西娅飘在天上,望着底下如同闪灵片场一般的景象,匪夷所思地说。
【每个人都会感到愤怒。】系统说,【而当温顺的人崩溃时,他们的愤怒撼动世界。】
辛西娅看着那个小镇男孩充血的眼睛:【我需要怎么做?】
【入梦之后,你便全知全能。在这里,你是新的神明,你能掌控一切。】系统回答。
“好吧。”
辛西娅露出了一个感兴趣的笑容。
“那么……神说,要有光。”
在她背后,太阳的光线像一把利刃一样破开层云,直直地照耀下来。
阳光所及之处,一切黑暗遁形。在暖洋洋的空气中,那个金发记者身上的血液像是蒸发一样缓缓消失了,她的脸颊重新恢复了光洁。
记者眨了眨眼睛,望向对面的男人,温柔地笑了起来:“噢,男孩,别用这么为难的眼神看我。如果你不愿意,难道我会逼你吗?”
一旁的黑发男人愣愣地看着她,攥起的拳头还未放松,仿佛没有搞懂发生了什么。
辛西娅在天上注视着他,坏笑道:“去找你的妈妈,乖男孩。”
于是太阳缓缓落山,一抹温柔的圆月挂上夜空。记者消失了,周遭的场景变成一片广袤的玉米地。绿色海洋的尽头,矗立着一座可爱的小房子,小房子旁边,有一只狗嗅到了主人的味道,汪汪大叫起来。
妇人的声音遥遥传来:“是你吗,我的孩子?……快过来,回家来!”
黑发的大男孩望着自己的家,眼睛里逐渐有了神采。他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容,迈开步子朝着房子跑去。
“我很想你。”妇人打开门,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你回来得刚刚好,我做了几块苹果派。”
男人从烤炉里端出盘子,转头望向母亲忙碌的身影,犹豫了半晌,出声道:“妈妈……”
“什么?”
“你……你不怪我吗?”男人蓝色的眼睛紧张得到处乱瞟,“就是……父亲……”
“噢,我的孩子。”妇人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身将男人的脑袋揽进怀里,“你要知道,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能健康快乐。我和你的父亲一样,都不希望你因为自己的特殊而遭到不公的对待,我们愿意为你牺牲,因为我们从来都将你当做亲生的儿子,不管你从哪儿来,也不管你要去做什么。能够定义一个人的并不是他的基因,而是他的灵魂。而你,我的孩子,你的灵魂永远归属于人类,归属于这个家。”
男人感动地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这使他看上去好像人间的第二轮太阳。
“谢谢你,妈妈。”
辛西娅缓缓地飘下来,扒在窗口上,望向男人泛起泪花的蓝眼睛。
【现在,这才是我刚刚看到的那个小镇男孩。】她满意地露出一个笑容,对系统说。
窗户里,埋在妈妈怀里的男人突然将视线望向了辛西娅的方向,然后惊讶地睁大了眼。
辛西娅感受到他的视线,皱了皱眉,问系统道:【怎么回事,他能看到我吗?】
【这说明你的治疗成功了,他已经恢复了清醒。】系统说。
男人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走到窗边,怔怔地望着辛西娅。
“你是……月光精灵之类的东西吗?”他问。
辛西娅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没有这种东西,男孩。你只是在做梦罢了。”
“噢,好吧。”黑发的男人摸了摸鼻子,“那你为什么出现在我的梦里呢?”
“问你自己。”辛西娅把身子探进窗户里,手指敲了敲他的脑袋,“你为什么要麻烦我千里迢迢地飞过来?”
男人忍不住摸了摸额头,说出的话却完全没有抓住重点:“千里迢迢?你是从月亮上飞下来的吗?”
“是啊是啊。”辛西娅敷衍道,“现在我该回去了,再见。”
她朝男人摆了摆手,转身向夜空飞去,身后,闪闪的银粉曳出一道流星般的轨迹。
男人的蓝眼睛追逐着她的身影,听到她在天上遥遥地说:“万事都需要有一个开头。也许很多人会惧怕你、攻击你,但如果你不展示给他们看的话,他们永远都不会准备好。去做你想做的事,男孩,当你站在高处时,就不要往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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