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第1章（修）

    傍晚下过一场阵雨，空气中弥漫着新鲜泥土的味道和淡淡的桂花香。

    天很快暗下来，深圳湾体育中心里，灯火璀璨。

    就在今夜，两只分别来自欧美LCS赛区的EU战队和来自中国LPL赛区的ST战队正在角逐着新一届英雄联盟全球总决赛冠军的奖杯。

    场馆里，人声鼎沸。

    经过四个小时的胶着之后，两队比分2:2平，比赛即将进行到关键一局。

    中场休息十五分钟，激昂壮阔的背景音乐声中，会场主持人正在进行抽奖活动及感谢赞助商爸爸的口播。

    与外面热闹喧哗的氛围不同，ST战队休息室里，气氛紧张且低靡，每个人都不敢大声说话。心理辅导老师挨个进行疏导，随队医生则帮助队员们身体放松。

    24岁，队内唯一一个连续三年经历过全球赛决赛的老将池屿，作为重点关注对象，第一个完成整套由身到心的赛后修复流程。

    可惜效果不太明显。

    池屿穿着宽大老旧队服，坐到直播镜头拍不到的角落里。衣服拉链拉到最上面，遮住他削瘦颓丧的下半张脸。

    鲜少亚裔能hold住的淡金短发衬得脸色越显苍白，发色似乎都暗淡不少。

    没有人敢去找摆出这副姿态的池屿说话。

    只除了一人。

    有脚步声在耳边响起，池屿仰头闭目小憩，手臂在眼睛上。

    一只温热的手将他拉起来，池屿错愕间，已经被带离休息室。

    “干什么……”池屿眼睛瞪得又大又圆，“老板？”

    陆沉鲸在媒体镜头捕捉到他们之前，把人推进洗手间。

    之前清过场，现在里面空无一人。

    反锁门后，陆沉鲸拧开水龙头，从肩膀上拿下白毛巾打湿，扔给池屿。

    “洗把脸。”

    池屿胡乱地擦了一下随手放到盥洗池边，密密匝匝的眼睫毛下垂。

    他不敢看陆沉鲸。

    “马上就要比赛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你穿的衣服，有点眼熟。”

    池屿一言不发开始脱外套，被陆沉鲸拦住，“穿着吧。”

    金属打火机清脆的一声碰撞，他点了一根烟，“你连老板前队服都敢偷穿，还有什么好怕的？”

    池屿两只手缩进外套袖子里，五指握紧又松开，他抬头扫过陆沉鲸一眼，抿唇未答。

    “怕被让二追三？”

    “怕输？”

    “怕被人喷？”

    陆沉鲸每说一句话，池屿心就往下坠一层，直到——

    “还是……怕我失望？”

    “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池屿嘴唇咬破，陆沉鲸捏着他下巴，大拇指抵住他虎牙，“松口。”

    池屿照做，飞快地又看了他一眼，别过脸。

    陆沉鲸轻笑一声，“你这样走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

    池屿耳尖通红，还有向下蔓延的趋势。

    陆沉鲸饶有趣味地看他，转念又想，时间不多，得尽快帮小朋友找回状态。

    他收敛笑意，正色道：“Nemo，不是你不会让我失望，而是我永远不会对你失望。”

    池屿一时半会儿没太弄懂这两句话有什么区别。

    门外，敲门声响起，工作人员提醒，比赛快要开始了。

    池屿像是没听到一般，视线一直落在陆沉鲸轻吐烟雾的薄唇之下。

    白色的烟雾慢慢氤氲开来。

    陆沉鲸右手将烟拿下，另一只手搭在池屿肩膀上，额头低垂。

    他靠过来，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池屿才平静没多久的小心脏又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从刚刚我就注意到了。”陆沉鲸的声音又低又沉，伴随着薄荷爆珠苦涩浓郁的香草味，完全将池屿包裹。

    池屿张了张唇，好像说了句话，但他自己都没能听清楚。

    陆沉鲸将手抵到他唇边，“只能抽一口。”

    池屿睫毛垂落，又长又密遮住眼底晦暗，他低头咬上微濡的烟蒂，用力地吸了一下。

    同一时间，陆沉鲸食指和拇指微微用力，捏碎爆珠。冰薄荷清凉又刺激的味道直冲池屿喉咙。

    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推开陆沉鲸，抓着他的胳膊，猛烈地咳嗽起来。

    陆沉鲸轻笑出声，叼着烟拍他背，帮他顺气，还调侃，“爽了吗？”

    “提神又洗脑。”池屿手背擦过脸，跟着笑了。

    陆沉鲸看他神色如常，拉开距离，“该上场了。”

    “嗯。”

    池屿手摁在门把手上，解锁，打开。

    身后，陆沉鲸声音再次传来——

    “享受它，别留遗憾。”

    池屿回头看他，眼睛像被细心呵护过的黑珍珠，亮得令人眩目。

    陆沉鲸双眸幽深，深如幽潭，“你永远是我心中联盟第一人。”

    池屿轻轻眨了一下眼睛。他想，联盟第一，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重要。

    *

    这终将是会被载入英雄联盟史册的一场比赛。

    前38分钟，EU战队以五千经济领先优势，持续不断地向ST战队高地塔逼近。

    直播镜头前，以亿为单位的观赛网友们正在对比赛进行激烈讨论。EU战队粉们锣鼓喧天，兴致高昂；反观ST战队粉们则苦大仇深，一边嚷嚷着关视频不看了，一边在心底暗自祈祷选手给力出现奇迹，逆风翻盘。

    与此同时，微博上，贴吧里，黑子和粉还在撕得天昏地暗——

    【人就是得服老，都24岁了就别强撑把机会让给小年轻多好，现在好了，让二追三，晚节不保。】

    【没有Nemo就没有今天的ST，能别拿年龄说事？】

    【比赛还没结束呢，春冠夏冠MSI还没把你脸打肿？】

    【搞笑呢要不是他前两把打得跟shi一样，ST早3:0结束比赛了。】

    【ST要能赢我直播吃键盘！】

    【我直播果奔！】

    ……

    三分钟后——

    【那位吃键盘的大哥人呢，房间号报一下。】

    【@ST池屿快退役，兄弟等你果奔呢。】

    英雄联盟比赛精彩之处在于，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赛场上会发生什么。

    40分37秒，EU打野计算失误，远古巨龙被ST战队抢下。

    41分23秒，ST战队打了对面一波一换五，AD三杀。

    41分31秒，ST战队拿下大龙，连推对方中路二塔和高地塔。

    42分28秒，又一波团战在红色方门牙塔前爆发。35秒，EU战队双C陆续倒地；39秒，残血辅助退回泉水；42秒ST战队AD一换二带走对方打野上单。

    EU战队只剩一个肉坦辅助苦苦支撑，完全阻挡不了ST战队选手快如残影的拆水晶动作。

    池屿单手扯下耳机，甩了一下头发。

    晶莹剔透的汗珠顺着后颈滑下，眼前是敌方水晶炸开的画面，紧接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

    他刚站起来，立刻被旁边冲过来的队友狠狠抱住。

    舞台上灯光璀璨，象征着胜利的冠军奖杯盛满了金色的小彩片，不知谁将战队旗帜披到池屿身上。

    五人高举奖杯，全世界都在此刻，为这一只连冠三年的队伍喝彩。

    欢呼过后，来到采访环节。

    大屏幕前，男生一头金发灿烂而夺目。

    池屿无疑是好看的，冷白皮高鼻梁，双眼澄澈，睫毛密长。

    加入ST战队前，颜粉和女友粉数量能和任何一支战队battle；加入之后，LPL赛区只有两种粉，池屿粉，非池屿粉。

    随着岁月增长，他的五官比从前更成熟，也更精致，身高长了，双腿笔直，就是依旧瘦得有点厉害。

    主办地优势，冠军队MVP由LPL知名气质主持人进行采访，回答了几个比赛相关的问题之后，对方继续问道：“身为LPL唯一连冠三年的选手，Nemo未来职业生涯还有什么心愿？”

    池屿望向台下密密麻麻高举荧光棒的观众和战队牌的粉丝，扫过铺满金色雨的舞台以及队友们捧着的金闪闪冠军奖杯，目光最终落在黑色冰冷的摄像机镜头前。

    淡金色的发尾还带着一点潮湿，乖顺地贴在耳后，池屿喉头滚动，嘴唇轻抿，扯了扯过大老旧的队服，半天没出声。

    约莫过了几秒钟，他眼睫微垂，低头咬了一下队服外套上的拉链扣，哑着嗓子道：“我希望，能和Manta成为队友，再次夺冠。”

    此言一出，全场惊呼。

    各直播平台弹幕都炸了锅——

    【他说的不是Manta，是Manda吧？Manta三年前就退役了啊！】

    【是Manta，是那个车祸，手受伤，有生之年都不可能重返联盟赛场的MantaQAQ】

    【之前就觉得了，池屿的打法特别像进阶版Manta。】

    【哎，想当年我也是陆神粉，Nemo这时候把陆神拉出来几个意思啊？】

    一同困惑的包括主持人小姐姐。

    “Nemo是替当年的Manta惋惜吧，Nemo你跟Manta有私交哦？”

    “……陆沉鲸是我老板。”

    现场观众再次惊呼。

    不明所以刚入圈的新粉一头雾水，还是老粉帮着解释，“Manta，曾经LPL第一AD，出道即巅峰，有他在的召唤师峡谷下路，谁对线谁害怕，论Solo没人打得过他。”

    “那跟Nemo比呢？”有个妹子问。

    “当然是Nemo厉害，不然凭什么他能年年拿冠军，Manta只能退役。”旁边坐的一个男生抢答道。

    “兄弟，话不是这么说的，池屿什么队友？当年Manta什么队友？而且游戏版本不一样，根本没可比性好吗？”

    “我只知道谁是冠军谁厉害。”

    “嗳，你们别吵了，我觉得还是那什么陆沉鲸最厉害，能挖到Nemo这样的选手，拥有ST这样一只战无不胜的战队。”

    “………………”

    “………………”

    “你们怎么了？”

    “Manta就是陆沉鲸。”

    “陆沉鲸就是Manta。”

    “嗳？”

    “你不清楚也不奇怪，他退役后就再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我还以为他退出电竞圈了呢，谁能想到ST幕后老板是他啊！”

    “对啊，当年不是说是海洋TV的小老板重建ST战队的吗，怎么突然变成陆沉鲸了？”

    还未等观众们从上一个劲爆八卦讨论中走出来，回答完所有问题的池屿，再次扔下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消息——

    “还一件事。”

    “我，池屿，ST战队Nemo，今天退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