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际,安雅按照系统的指引切断了与荼路之间的联系。
意识进入自己身体的瞬间,失血的眩晕感后知后觉的袭来,安雅抬抬手臂,感受到了丝丝钝痛。
安雅侧身,距离她不远的地方,躺着一个男人。
男人面对着她,微躬着腰背,金发半散,陷在柔软的枕头里,他的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搭在她完好的手上。
身上,还是那身来不及换下的教士袍。
钟善。
安雅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她沉下心来,挪了一下身子。
钟善向来眠浅,这样的动静足够惊醒他了。
“雅雅。”他低声呼唤,身体朝安雅的方向挪动。
“滚。”安雅的声音压抑着悲愤。
钟善的睡意被这低吼驱散,他撑起了身体,眉头紧蹙,“安雅。”
“闭嘴,别叫我的名字。”
钟善坐了起来,他侧头看去,陷在床垫里的身影瘦小的可怜。
钟善耐着性子,尽可能放柔声音:“雅雅,好好和钟善哥哥说话。”
安雅终于有了抗拒之外的其他情绪,她转过身,接着从透过窗帘的晨光看着那张记忆里的脸。
“你配吗?”她冷笑一声,眼里噙着泪水,“钟善哥哥?”
“雅雅。”
“你喜欢我吗?”安雅不理会他的呼唤,反而又提起那个钟善绝对没法回答的问题,甚至,更加放肆的深入,“你爱我吗?”
钟善的脸色暗沉下来,在昏暗晨光的衬托下,他的脸色阴沉的吓人。
他在愤怒,安雅激怒了他,但钟善绝不会做出出格的举动。
没人比他更懂得隐忍。
安雅昂起头,泪水涌出眼眶:“你给不了我答案。钟善,你只会逃避。”
“你明明知道昨天是什么日子,还要打那通电话,是要羞辱我吗?”安雅盯着他,“打电话提醒我,我父皇母后的祭日,是你的国家举国同庆的节日。提醒我,你永远是个见不得光的,只配在暗处苟且偷生,甚至不配拥有姓氏的亡国公主?”
空气安静下来,安雅的耳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她死死盯着钟善,不忽视他脸上的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变化,就这样死死注视着他。
半晌,她破涕为笑,苦涩地向无法反抗的命运低头,刚刚燃起的火焰就这样熄灭。
她垂着头,一切的鲜活都死寂下去。
“你不该救我,这个世界不需要我。”安雅呢喃着,“十年前你就不应该救我,让我死在母亲身边,那该多好。”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钟善板正安雅的身子,眼睛嗜血,发狠一般:“安雅·亚特兰蒂斯,你在做梦。”
她的情绪起伏变化,让钟善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小女佣的话,或许,这真的不是一场意外。
她真的……选择伤害自己,来逃离他的掌控。
安雅睫毛轻颤,泪水涌出,顺着她的脸颊在床铺上染出一片深色的水痕。
钟善抬起手,擦去她的眼泪,语气放得柔和:“饿不饿?要不要吃饭?”
安雅笑,一双眼睛充满讽刺,“你不累吗?我陪着你这样演,很累了。”
钟善死死扣住她的肩膀:“雅雅,我们吃早饭吧?嗯?我让厨房准备你喜欢的松饼好不好?”
安雅还是笑,笑着看他唱独角戏。
钟善收回手,切换通讯:“厨房,将早餐送……”上来。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安雅瞅准时机,扯开了缠绕在手腕上的纱布,她发疯一样死撕扯的脆弱的缝合线,一时间鲜血四涌,在雪白的床铺上绽放朵朵艳丽的花。
钟善连忙起身,按着她的肩膀死死压住安雅。
“来人。”他高喊道。
门被打开,一袭黑衣的管家快步而入,入目的红色刺痛他的眼睛,模糊的记中,鲜血顺着水流匆匆而下。
荼路眉头抽痛,站定在床榻前,视线落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的人身上。
她赤.裸着在自己眼前倒下的画面又一次浮现。
“找医生来。”钟善死死按着安雅的手腕,一双眼睛发狠。
荼路收敛思绪,快步退出,与赶来的秘书长撞到。
“先生找医生。”荼路沉声道。
秘书往里望了一眼,按住耳麦传达了钟善的命令,不一会儿提着医疗箱的医生快步赶来。
缝合结束,安雅呆呆地望着窗户,一动也不动。
医生给她注射了镇定剂。
钟善等候在她身边,半垂着头,让人看不清神色。
私人医生大气不敢出,缝合完成,他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先生,结束了。”
钟善抬起头,“嗯。”
医生站着没有动,欲言又止。
钟善读懂了他的神色,“出去说吧。”
门轻轻阖上,钟善半垂着头,神情落寞,他强打气精神,问:“情况怎么样?”
“伤口已经处理妥当,但……”私人医生斟酌着语气,“先生,小姐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身上的伤口,或许,您该为她找一位专业的咨询师。”
钟善眸光微闪,安雅的心理情况不稳定的事情他一直知道,但这样冲动的行为,确实是第一次。
他点了点头:“我明白。”
秘书室的动作很快,下午时分,一位心理咨询师敲开了安雅的房门。
对话持续了近四个小时。
钟善一直等候距离安雅在不远处的书房内,桌子上堆着厚厚的文件,可他没有心情处理其他的事情。
比起他的不安,与心理医生周旋的安雅则表现的相当的完美,在起义军六年的女王生涯中,她与各种各样的人打过交道,很容易地就将对面这个专业人士带入了她提前设置好的剧情之中,为自己打造出一个因为孤独和缺乏安全感而变得敏感多疑的人设。
她花费了很长的时间,表演一个充满抗拒,拒绝交流的人设,不论咨询师问什么问题,她要么不回应呆呆望着窗外,要么就是随意的应付几句。
“小姐很想去外面看看吗?”咨询师见安雅长时间盯着窗户外,心想这位小姐因为身份的原因不能自由出行,长时间被关在房间里,她难免会产生各种各样的情绪。
安雅终于等到了她想要的问题,之前的铺垫引导,都是为了咨询师开口。
她望着远处教堂的穹顶。
“不想。”声音没有太大的起伏。
咨询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正好看到教堂放飞的白鸽。
“鸽群很美呢。”她感叹一句,“小姐知道吗?鸽子的上喙部位有一个能够感应磁场的晶胞。鸽子从小在一个地方长大,磁场就会与这个地方向契合,无论它非得有多远,都会记得这个坐标,凭借着上喙部位晶胞磁场进行导航,这样鸽子就能找到家。”
安雅终于正过头来,第一次打量这个年轻的女咨询师。
她问:“可若家还是那个家,家人却不在了呢?”问题问完,她自嘲地一笑,“我忘记了。它们就算再聪明,也不过是群鸟而已,给点食物,什么都不会记得。鸽子也好,金丝雀也罢,都只是安安静静地待在笼子里,做个精致的观赏物而已。”
咨询师脸上一变,她自然知道,眼前这个美艳的女人,是昔日的王朝公主,是曾经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可是经过一个下午的交谈,她却发现,完全不是这样的,昔日的公主被关押她原本的家中,变得低沉敏感。
女咨询师不免感到唏嘘,看向安雅的眼神更加柔和,她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安雅却下了逐客令。
“我很累了。”她说,“不想听人在我耳边絮絮叨叨没完,你走吧。告诉钟善,我很讨厌外人进我的房间。”
咨询师噎了一下,还是微笑着同安雅道别,离开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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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适当地带着她出门逛逛,如果身份不合适的话,可以就近走走。我建议您,带着小姐去圣玛丽教堂听听祷告,喂喂鸽群。”
钟善微微颔首:“我知道了,没有其他的医嘱吗?或者,药物?”
咨询师看着这个平日媒体面前严肃的总统,平静地摇了摇头:“安雅小姐的情况多是心结,还不至于需要药物辅助,只是需要家人多陪伴她,多和她聊天说话。”
钟善没有再说话,秘书长适时的上前,引领着心理咨询师离开。
晚餐时,钟善问安雅,想要出去玩吗?
安雅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钟善注意到了。
“那个心理咨询师说的?”她看了一眼钟善,表情木然,“我的身份不适合抛头露面。”她伸手夹丸子,一下夹不住,一下又夹不住。
钟善叹了口气,将丸子夹到安雅的碟子里。
“去教堂看看。”他说,“我记得,你是在圣玛丽教堂接受的洗礼,新年的时候,我带你去做祷告,不算是抛头露面。”
安雅垂头盯着那颗肉丸子,放下了筷子。
“你在讨好我。”安雅说,“因为我身上多了几道口子,你觉得我是故意的,所以,你开始讨好我了。”
“雅雅。”钟善皱起眉头,“不是这样。”
安雅没接他的话,她优雅地擦拭嘴:“我吃好了。”
“雅雅。”钟善叫住她,“我能抽出空的时间不多,就这样好不好?”
安雅扯出笑容:“你都已经决定好了。问我是在请求同意吗?钟善,我累了,想早些休息。”
钟善望着她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
“好。”
钟善离开之后,安雅静立站窗前,望着不远处的教堂。
母亲留给她的暗卫队正在那里等候,等候他们的女王归来。
苦肉计很奏效,现下,钟善已经许下承诺,第一步达成了。
她缓缓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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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
年轻的管家从小姐的房间之中走出,抬手制止了推着餐车的女佣。
“不用了。”他开口,“小姐已经睡下了。”
女佣有些诧异,打量着眼前的管家,他如同往常一眼面无表情,看不出些许情绪:“小姐她,怎么样了?”她的脸上写满担忧。
“小姐说头晕,想早些休息。”荼路回答道。
女佣点头,想到向前的一幕,她就忍不住心悸,若不是荼先生及时赶到,后果不堪设想。她抬头打量了一眼这个英俊的男人,脸微微发红,没有丝毫的怀疑,推着餐车离开。
看见女佣远去的背影,荼路微垂的头慢慢抬起头,露出明亮的茶色眼睛。
年轻的女佣不会知道,表面上沉默寡言的管家先生,内核早就换上了她所服侍的小姐。
安雅收敛心绪,按照昨天的路径,回到了荼路的居所。
她取出那只提前放在上衣口袋里的口红。
安雅垂眸,旋转出红色的膏体。这是钟善送给她的生日礼物,胆小谨慎的安雅觉得这红太过张扬,一直放在柜子里不敢用。
但实际上,这艳丽的红,很符合她的气场。
女王举起那只口红,按在倒映这荼路面孔的镜面上。
红色晕开,勾勒出文字。
安雅旋上口红,满意地看向镜面。
你与我难分难舍。
——The Qu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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