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片刻,秦墨开口:“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你真的不明白?”原不为看向他。
目光平淡,语气更平淡。
并非疾言厉色,却仿佛能直透人心。
对上他的眼睛,秦墨呼吸一窒。
——他都知道了!他一定是知道了!
书房中突然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今天在大长公主府,孤险些杀了一个人。就像是有什么突然发作了似的……”原不为回忆着之前那种状态,似笑非笑地开口,“你说奇不奇怪?”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冷了下来。
在他若有所指的目光中,秦墨终于承受不住,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这是做什么?”
原不为冰冷的语气又转为温和,唇边还浮起了微微的笑意。上一瞬还疾言厉色,下一瞬便恍如和风细雨。
他微笑着翻阅起原身留下的记忆:
“九年前,我从难民堆里救下你时,你曾发誓,从此这条命便归我所有,只效忠于我一人……”
“初次上战场时,我一时大意,险些被混入营中的细作以暗箭击杀,是你以身挡之,救我一命……”
这是原身记忆里印象最深刻的事,此时原不为轻描淡写道来,不含任何多余情绪。却让书房中的气氛莫名沉寂下来。
在他平静的叙述中,秦墨不知不觉低垂下头,大半张脸都陷入了阴影之中。
他直挺挺跪在地上,沉默不语。但内心中的情绪起伏却远没有表面这么平静。
原不为视若未睹,走到他面前。
“那时我说过的吧……”
“从此以后,你不负孤,孤不负你。”
称呼的转变似乎也寓意着态度的改变,秦墨的肩膀剧烈起伏了一下,身体深深伏到了地面。
“……是我有负于殿下。”
原不为:“哦。”
“让我猜猜,究竟是你背信弃诺、自毁誓言……”他微微歪头,自顾自地分析道,“还是说,从始至终,你便不曾效忠于我……真正的主人另有其人?”
说到这,原不为探究地看向他。
秦墨原本一直面无表情,嘴巴像蚌壳一样紧紧闭在一起。但听到这里,却忍不住微微一怔,眼神出现了瞬间的波动。
“哦,看来是后者。”
原不为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继续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这么说,那救命之恩也多半是假的罢。”
秦墨默然不语。
原不为顿时了然。
多余的话就不必细问了。
许多时侯,往往当局者迷,一叶障目。而一旦揭开那片叶子,真相总是不堪。
而这一切算计,或许从秦墨来到原身身边时,就已经展开了。
只不过……
“九年前,我不过是个仓皇南逃的小小皇子,何德何能让人如此关注?”
原不为的话看似疑问,但不知怎么,秦墨却感觉他已经看透了一切。
他态度平和,语气仿佛是话家常一般,每一句话都平平淡淡,唇边甚至还含着笑意,却给秦墨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仅仅只是面对这位太子殿下的眼神,他就总有一种自己迟早会屈服的预感。
秦墨能察觉到自己内心的动摇。
……不行,不能再让太子殿下继续说下去了!
“锵!”
一声清响。
秦墨解下腰间那柄漆黑的刀,放到身前。同时,额头重重磕在了地上。
鲜血淌了他满脸。
他也不擦,只抬起头来,默默看向原不为,被鲜血模糊的视线里,只看见一双平静而冷漠的眼睛。
“是我有负于殿下,任凭殿下处置。”
闷声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秦墨立刻紧紧闭上了嘴。深恐自己在太子殿下那仿佛洞察一切的眼神里,一不小心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早在当初就做出了选择。若是因一时动摇,先背叛了太子,再背叛那人,那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又有何意义?
他的反应一点也不出乎原不为意料。
原身齐宣对秦墨不可谓不好,表面是主仆,实则亲如兄弟,登基后甚至将禁军统领之位交给了对方——这可是直接负责整个皇宫安危的重要职位,若非绝对信任的心腹,怎么会放心将之交给他?
受到如此信任,又有追随多年、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的感情,秦墨若是愿意,本可以选择彻底投靠齐宣,将幕后之人的计划供出来——以齐宣的大度和两人多年的情谊,定然会谅解他。
若是不愿出卖旧主,也能先尽臣下之忠,再尽兄弟之义。至少保齐宣一命。
但他却只是沉默,在逼宫的关键时刻反戈一击,将齐宣送入了最彻底的绝境。
这已证明了他的忠心耿耿、赤诚不二。
——当然,是对另一个人的。
若是真正的齐宣在此,只怕要悲愤狂怒,不可自抑。秦墨这幅引颈待戮,尽忠守义的姿态,也只会让他更为愤怒。兴许就会因此引动身体中的奇毒,再一次被怒火所操控,做出无可挽回之事。
——而这一点,眼前之人可曾想过?
当原不为摒弃自己超然的视角,将自己带入齐宣的角色,才发现对方身边竟然充斥着这么多阴谋诡计,而他过于纯粹的心性却难以承载这些真相,也难怪后来的齐宣会变得如此多疑暴戾。
只怕不仅仅是中毒的原因。
书房里一片安静。
只能听见秦墨急促紧张的呼吸声。
青年原本整齐的衣袍此时已经变得一片凌乱,额头血糊糊一片,漆黑的弯刀被他放到身前,他微仰着头,摆出一副引颈就戮的姿态。
似乎原不为随时可以拔刀出鞘,然后……杀了他!
原不为没有动,只平静审视着他。
这张沉默、冷硬、不苟言笑的面孔,与往日无异,看起来还是那般忠诚可靠。原不为却好像从这张脸上看到了幕后另一张充斥着阴险算计的脸。
……即便原身齐宣天资聪颖、见识非凡,又岂能料到,有人会在他最弱小、最狼狈的时刻便开始早早布局,暗中窥视算计于他呢?
“啪,啪,啪。”
原不为突然轻轻拍了几下掌。
“赤胆忠心,令人赞叹。”他毫无怒容,赞叹的语气全然发自真心。
这古怪的反应倒是让秦墨惊疑不定。
相处九年,他自问对这位太子殿下极为了解,对方确实有囊括天下的心胸气度,在许多大事上往往能见微知著,军事天赋更是卓越,走一步便可观十步百步。
但人无完人,这样的他,却于世俗人情并不擅长。
确切地说,是他将太多心神耗费在战场,在他身后又有着皇帝不遗余力的支持,任何人的诋毁中伤都不曾让皇帝对他产生误会,影响到身在前线的他。
他被皇帝保护得严严实实。久而久之,反倒失去了体察人心的敏锐。身上有一种皇室中难得的纯粹。
而今日的他却让秦墨看不透了。
见此,原不为淡淡道:“怎么,莫非你以为,我会逼问你幕后者是谁?”
秦墨顿时惊愕地抬起头,脸上第一次变了表情:“殿下?”
原不为伸手拿起那柄漆黑的弯刀,手掌抚过刀柄,突然拔出弯刀。
“不必紧张,我不杀你。也不想从你口中挖出什么秘密。我只好奇一件事……”
弯刀缓缓被抽出,一瞬间的雪亮极为晃眼。
刀光之中,那人神容冷淡的脸上,一抹微笑转瞬即逝。看在秦墨眼中,竟透着说不出的恶劣。
刹那间,一股不妙的预感一下子蹿上心头,秦墨猛然瞪大眼睛。
·
从秦墨这里试探出了想要的答案,更加验证了原不为对幕后黑手的猜测,他便再次放出系统999:
“我在这里,那齐宣的灵魂去了哪里?”
面对这个用完就丢、拔X无情的男人,系统999很想硬气地直接拒绝。
人类有句俗语,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求人办事都得拿出态度。然而,这位宿主简直不是人!
之前眼都不眨把它关进小黑屋,等需要用的时候又放出来,当作万能搜索引擎来用,还理所当然,不带半点心虚的。
被坑过一回,系统999可不像之前那么傻了,学会了讨价还价:【宿主必须先答应,问完问题不可以屏蔽本系统。】
原不为:“……唔?”
系统999一看有戏,顿时得意叉腰:【不只是这次,如果宿主还想维持良好的人统关系,得到最及时的系统服务,以后都不可以再屏蔽本系统哦。】
……宿主以为它还是原本那个简单的系统999吗?不,经过小黑屋两轮游,它已经成为了[超进化·系统999]!
原不为:“那还是算了叭。”
一秒钟都没有迟疑,原不为抓住与灵魂绑定的那个意识体,就要再次将之扔进小黑屋。他宁愿自己去探究答案,也不想一直忍受一个聒噪的系统。
【等等等等我说!】眼看就要三进宫,系统999简直抓狂,【齐宣的灵魂去了哪里,本系统也不知道。】
原不为立刻提起了兴趣:“你也不知道?这个身份不是你选择的吗?”
【不是本系统主动选择了他,是他主动把身份让了出来。】
系统999沉默过后,选择说实话。这可是曾经那些宿主都没有的待遇。
【这片宇宙海,亿兆兆世界,总有许多神秘难以理解的现象。譬如命运之河的潮汐。若是每一滴水对应一个人,普通人本不可能提前窥见命运之河中的水滴,但总有一些人,因为某些意外,在某个时刻看见了水滴折射的光影——也就是,提前得知了自己未来的命运片段。齐宣大概就是这种人。】
原不为大概明白了:“……然后,他选择了放弃,直接离开?”
系统999给出肯定答复:【因此,宿主才能接替他的人生。】
【至于齐宣的灵魂,或许借助命运潮汐的力量离开了这个小千世界,也或许直接投入了轮回,本系统无法探查。】
“看来你也不是完全没用。”
原不为赞了一声。
……这时候的他似乎也不嫌弃系统999聒噪了。或许还希望它多说点。
……就很真实。
被他这一表扬,系统999也难得雀跃起来:【那是,本系统懂的多着呢。】
说完,系统999就反应了过来。
——这不就是以往它调·教那些宿主的手段吗?做得好就要多鼓励,做得不好就给予严厉惩罚。久而久之,宿主自然就变乖了。
原本同样的套路它正准备用在原不为身上,哪知道就直接被关小黑屋了。
现在……它这是被宿主反过来套路了?
还没等系统999彻底想明白,就听原不为又说道:“继续保持,这次就暂时不屏蔽你了。”
好歹也要给它一点甜头,下一次这系统才会更积极地解答问题嘛。
系统999:……
……果然是套路,实锤了。
很想硬气一点主动关宿主小黑屋,但它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宿主你问齐宣的下落做什么?难道还想将这具身体的所属权还给他?】
“不,只是确定一下。”原不为沉吟道,“这具身体是不是任我为所欲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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