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宗师7

    天色方明, 四下还有些昏暗。

    晨光从天边慢慢燃起,缓缓染遍了远山,照亮了长长的官道, 以及官道上疾驰而来的一行车马。

    拉车的骏马俱是毛色漆黑,没有一丝杂色,每一根毛发都在发亮。十几辆马车架势非凡, 白氏商号的旌旗在风中高高招展。那护送车马的骑手更是个个身躯雄壮, 气势沉凝, 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这俨然是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

    车马疾驰而来,卷起沿途的滚滚烟尘, 让鲜亮的车身也蒙上了尘土, 那些神骏非凡的黑色骏马亦露出了疲态。

    看得车队管事心疼坏了。

    及至来到城门口,这支商队这才停下来, 顺着人流一道进城。

    城门的守军本是板着脸,看见白氏商号的旗帜,脸上立刻挂上了笑容。

    待见到车队上下来的人, 这笑容的弧度一下子又扩大了十分。

    “哪敢劳动白二爷大驾”

    一听到这个称呼, 四周人群大哗, 不少普通老百姓更是纷纷让出道来。

    被称作白二爷的是一个生得白白胖胖,长相颇为富态的中年人。他一身绫罗,腰悬金玉,左手还戴着一枚硕大的玉扳指, 俨然一副富家翁的打扮。

    但这人在安阳府城的名声却是响亮得很, 诸多事迹众人如数家珍。

    白氏商号的二当家,手眼通天, 本事不凡, 据说与黑白两道都有关系。

    当年白氏商号初开辟之时, 沿途遭匪帮劫货杀人,大当家当场殒命,这位平日里笑眯眯的二当家开出了远高于那批货物百倍的价格,拉来十余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一流高手,生生屠遍了犯下此案的九炎寨,一举震慑黑白两道,为白氏商号生生杀出了一条路。

    后来又传闻此人孤身一人,与那绿林总瓢把子见过一面后,安阳一带的匪帮,即便遇上白氏商号的车队,也不敢再伤人性命,顶多只劫走一半财货而已。

    有此事迹在前,即便这位白二爷成日里笑容满面,一副无忧无愁富家翁的模样,其他人也不敢对其有丝毫小觑。

    迎着四周各色目光,这位活像个笑弥勒般的白二爷,随手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笑盈盈地走到了车队中央,径自来到一架宽敞的马车前。

    “咳咳咳咳”未等他开口,车内已传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车帘被人掀开,首先现出的是一位身着白衫、乌发随意披散的年轻公子。

    他斜靠在车厢上,一张俊秀端丽的脸不见半分血色,比那孤峰上的冰雪还要惨白,衬得双眸愈发浓黑如墨,熠然有光。

    这年轻人一手紧紧抓在心口处,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脸色越发虚弱了。

    他笑着开口“可是安阳府城到了这些日子实在劳烦白二爷了。”

    这病殃殃的年轻人说话的声音也带着沙哑,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背过气去,白二爷却对这一点视若未睹,似模似样地抬手冲他行了一礼,语气很是担忧

    “迟公子猜的不错,安阳府城已是到了。只是,以公子的病情若是贸然去投亲,日间只怕寻不到人,这病情却万万拖不得了。不如暂且入我白府住上一段日子,调养好身体再说。”

    若是让其他认得白二爷的人看到他如今这副模样,只怕一个个都要以为大白日里活见了鬼

    别看这位白二爷平日里笑呵呵的模样,实则却不是个平易近人的性格,这般客气,有礼,还带着几分谦恭的人,真的是白氏商号的二当家,那个曾靠着一己之力震慑安阳诸多匪帮,生生为白氏商号杀出一条路的狠人

    即便是他的亲爹白老爷子,只怕也得不到这位号称笑面煞的白二爷如此敬重。

    却不知这位让他态度如此郑重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路

    那病恹恹的年轻人轻笑着摇了摇头“多谢白二爷好意,只是只是我这身子不中用,怕是拖不得了。能在临死之前,血脉归根,也给我这弟弟找一处托庇之处,便已是极好。”

    他话音落下,车厢内突然有谁“啊啊”叫了两声,声音中满是狂乱,愤怒,与不安。车厢似乎被人拍打了几下。

    原来这车内并非只有一个人。

    日光溶溶照了进来。借着日光,隐约能看见,除却那倚靠在车厢上的年轻公子,还有一位默不吭声的老仆,正安安静静伺候在一旁。

    此外就是车厢里面,一个浑身黑不溜秋、放在夜里只怕半点都看不出来的人形正躺在那里,宛如一块被烤焦的焦炭。只有一双眼珠子还在惊慌乱转。

    白二爷自是知道他的身份。

    这主仆三人,正是他回返安阳途中,顺道搭乘上车队的。

    年轻公子姓迟,看他举手投足间表现出的气度,俨然也是大家出身。

    据说是家中发了大火,一家老小只逃出三人,迟公子被烟气呛到,伤了肺腑,他那胞弟更是可怜,浑身上下几乎烧成焦炭,没有一块好皮肉,嗓子至今也说不出话来,不知还有没有好转之时。

    突逢如此大劫,这位迟公子只得收拾好了仅有的细软,带着胞弟与老仆前往安阳城投奔一位据说已出了五服的亲戚。

    若真只是如此,白二爷难得发一回善心也便罢了。

    偏巧此后有几回,白二爷闲来无事与这位迟公子交谈,立刻发现此人言之有物,见识非俗,绝非那等不知人间疾苦的世家公子,他立时起了结交之意。

    待得三日前,车队突遭变故,有当年九炎寨的漏网之鱼前来复仇,此人一身功力真是非同小可,直追一流顶尖高手之列,几乎要将众人立毙当场。

    而这位迟公子不过略看了对方几分功夫,竟清清楚楚道明了此人所用武功是何来历,每一招每一式的破绽漏洞在他口中道来都清楚明白,不过三言两语间,竟指点众人合力将之擒杀。

    白二爷看待他的眼光顿时大为不同

    “阿弟别怕,白二爷不是坏人。”

    此时,这位看来气度非凡的迟公子面上却再无当日指点乾坤的神秘从容。

    他一面示意那老仆按住挣扎不休的胞弟,一面轻声安抚着,目光里透露出了无限的担忧与着急,俨然与寻常人家里疼爱弟弟的好兄长一般无二。

    “啊啊”那黑煤炭叫得更厉害了。

    但整个人却躺在榻上动弹不得,只用一双眼睛愤恨地盯着他。

    迟公子很是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对白二爷歉然一笑“失礼了只是胞弟尚且年幼,受到的刺激太大,如今不仅失了声,神智也不甚清醒,时不时便要发作,看他这般模样,真是教我心焦”

    白二爷对他们这般兄弟情深很是感怀,甚至想起了自己过世的大哥,也不由长叹了一声,安慰道“祸兮福之所倚,迟小兄弟有幸死里逃生,福报自在后头。白某在这安阳府城还略有一二分薄面,也识得几位名医,若是迟公子有意,便由白某替二位引见”

    “那便再好不过了。”迟公子眼前一亮,连声道谢,又继续低头去看那黑煤炭,目光里露出了无限的怜惜与温情。

    “啊”

    燕非池简直要疯了

    如果他的眼神能够杀人,那么原不为已经死了;如果他的怒气值能够化为实质性的攻击,那么原不为已经千疮百孔。

    是的,这对看上去极为不搭的兄弟,正是原不为和工具人燕非池。

    只不过,如今原不为用的是燕非池的脸;而燕非池本人,就是一块彻头彻尾的黑炭。如此大的反差,都要得益于安彦安护法高超的易容技术。

    自从被原不为整成这副模样,身不能行,口不能言,还日日里见着对方那副好兄长爱护弟弟的模样,燕非池简直恶心坏了。偏偏他又反抗不得,只能沦为原不为完善人设的工具人,无能狂怒。

    见他这般暴躁,化身为老仆的安彦掌心用力,直接就是真气一灌,让燕非池立时只觉经脉四肢发出剧痛,他瞪大了眼睛,猛然发出了颤抖。

    原不为又是满含怜惜的一叹。

    他轻轻抚了抚黑炭光秃秃的脑袋,怜爱道“阿弟,你放心,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为兄定然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见他这般真情流露,一边的白二爷更是动容,再看向那黑煤炭的眼神就露出了几分“身在福中不知福”、“有这般好的兄长都不珍惜”的意思。

    “啊”

    燕非池简直被这个蠢货气死了

    当年江南镖局声势最盛之时,他父亲结交南北武林诸多人脉,与白氏商号也有往来,见过这位白氏二当家,本是个最精明不过的人物。

    没想到这人却被原不为的一番伪装骗得团团转,对这位气度才能皆是非凡,偏偏身世坎坷,遭逢不幸,身患重疾,还要拖着一个不懂事的拖油瓶弟弟的迟公子,充满了欣赏与同情。

    眼看着此人在原不为再三推脱下,一脸遗憾地放行,任由三人从车队中离开,被安彦放在特制轮椅上一把推走的燕非池终于慌了手脚,他费力转动着眼珠子,不断向着远去的白家车队使眼色。

    “啊啊”

    别走,别走啊救我,救救我

    “等等”

    突然而来的一声喝止听在燕非池耳中宛如天籁,他双目中顿时充满了惊喜。

    莫非这位父亲的旧交总算认出了他

    却见白二爷气喘吁吁跑了过来,抬手将一只匣子奉给原不为“区区心意,不值一提。还望迟公子万万不要推辞。”

    这是他之前赠给这位迟公子的谢礼,没想到对方如此高风亮节,分文未取。

    原不为沉吟了一声“这”

    白二爷颇为奇怪地看了一眼目光激动的燕非池,隐晦地指了指脑门,补充道“我观迟小兄弟的伤势非同小可,便是为了治好迟小兄弟的伤,迟公子也该收下才对。”

    显然是在暗示燕非池疾病已经入脑。

    原不为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燕非池,脸上露出几分不忍,终于还是打破了自己“高风亮节”的原则,极为勉强地收下了这只匣子,更为勉强地一笑。

    “那就多谢白二爷了。”

    白二爷再次用那种“你看这是多好的兄长竟然能为你做到如此地步”的眼神看了燕非池一眼,摇了摇头。

    这才转身离开。

    唉,只望迟小兄弟懂得惜福吧

    燕非池“”

    什么白氏商号的二当家好人坏人都认不出来,你他妈就是个瞎子,是个瞎子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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