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之上, 探花郎再次拒亲,皇帝震怒,当殿将之打入天牢, 消息传遍整个京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所有人都觉得,这位不识抬举、三番两次冒犯天家的探花郎, 这次死定了甚至于, 他的亲族都很有可能受到牵连。
收到消息的萧原都懵了。
他考进士不是为了当官,因此利用家中的关系给自己找了一份闲差,没有上朝的资格。哪能想到自己那位好友不过是去参加一次朝会, 都能搞出这等大事
尽管两人相交时间不长, 谈不上莫逆之交, 刎颈之别,但在不危害自己家族的范围内,萧原仍愿意尽朋友本分。
况且, 从那日金銮殿上拒婚开始,萧原就感觉“谢渊”似乎有些变了,他印象中的“谢渊”性格温和淡泊, 绝没有这样的胆魄抑或者说,这不过是去了伪装, 本性流露无论如何,现在的他,让萧原都有些看不透,他不太相信对方真的是故意找死,全然不考虑后果。
倘若真是故意找死, 萧原也没辙。不然就像之前说的那样, 死前让他吃饱点、吃好点叭
这样想着, 萧原跑遍了京城最有名的酒楼、饭馆、点心铺子,各样最拿手的吃食都来了一份,接着一手一边,拎着满满两个大食盒,就这么进了天牢。
在皇帝并未明令禁止的情况下,疏通关系,打点一二,进天牢里探望个人还是很简单的,至少比救人简单多了。
然后,他一眼就看到了天牢角落里,安安静静坐在稻草堆上的青年,他低头不知在做些什么,整张脸笼罩在昏暗的阴影里,看上去颇有几分凄凉与孤独。
萧原不由回忆起不久前对方一身探花服、意气风发的姿态,唏嘘不已。
他长叹一声,靠近了牢房的栅栏。
“止水,这几日”你吃苦了。
最后几个字还没感叹出声,听见声音的原不为已然抬头朝他看来,欢快地打了个招呼“子平也来了”
紧接着,他就闻到了空气中散发出来的甜香味,目光顿时下移,落到了萧原左手的食盒上,就黏住分不开了。
“来都来了,还这么客气,讲究”
他唇边的弧度都明显抬高不少。
这家伙,还有没有一点坐牢的自觉啊表现得像是在家里接待客人一样萧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终于还是开口“看来止水你过得好似不错。”
“确实不错,就是太闲了,正好练些小手艺。”原不为神情自若,眸光平静,顺便举起手里的东西给他看,“瞧,这都是我编的第三十只兔子了。”
只见一只由稻草编成的兔子正活灵活现地蹲在他掌心中,精致极了。以这个完成度,拿出去卖都会很受欢迎。
蹲天牢蹲的这么开心,还磨练了一门技艺出来萧原这次真的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半晌才憋出一句“止水真是或许这就叫随遇而安,自得其乐罢。”
什么孤独,什么凄凉,都是错觉他心里那点惆怅唏嘘,一下子消散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哭笑不得。
下一刻就听见原不为轻咳一声,眼神还牢牢粘在食盒上不放,用略显遗憾的语气明示道“这天牢哪里都好,免费食宿,作息健康,无人打扰,狱卒们说话也好听,唯独就是伙食不好。”
萧原这下真的哭笑不得,便拎着食盒走进去“我带来了半月斋的糕点,清风楼的醇酒,百香居的菜肴”
片刻后,阵阵飘香传遍天牢,在其他犯人流口水的声音里,原不为二人在稻草上席地而坐,吃菜喝酒,好不畅快。
“止水,我是真佩服你,陛下的赐婚都敢拒绝,还不止一回,是两回啊”萧原喝着酒,说话也随意起来,“真不明白你怎么想的,外面都在传,陛下震怒,过不了几日就会赐死你了。”
“这要看玉华公主在陛下心中究竟是什么分量了”原不为随口说了一句。
萧原呆滞,手里的酒都抖了出去“你还想靠玉华公主这次你可是大大羞辱了公主,她怎么可能帮你说话”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
之前收了玉华公主的神药转头就撇清,萧原已经觉得很无耻了。没想到现在还有更无耻的操作被这么反复利用,用完又一脚踹开,玉华公主即便是个傻瓜,也该生气了。
原不为未再多说,神情却很镇定。
萧原并没有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他这次的举动算是一种试探。在等级严苛的封建社会,天子的威严高于一切,除非是傀儡皇帝。而原不为的所作所为无疑已然将天家脸面放在地上踩,按照常理而言,即便公主求情也没用。
倘若最后皇帝居然选择放过他,那就意味着玉华公主在他心中的分量,要么极轻,要么极重。
“可是,万一玉华公主无法劝住陛下呢”尽管依旧认为原不为是在异想天开,玉华公主哪有那么傻,但萧原仍是顺着他的话说了下来,“平日再如何宠爱,也不可能事事都顺她心意。”
原不为拎起一块枣花糕扔进嘴里,随口说道“真要如此,反而简单了。”
直接揭穿玉华公主的真面目即可。在这个过程中,少不了使用一些对凡人而言称得上神异的手段。
已知当今皇帝一心向道,倘若有一位神通广大的奇人异士突然现身,求问他会如何做解一当神仙一样供起来;解二皇帝太蠢,企图来硬的。
如果是后者,就可以换个皇帝了。
萧原无端觉得有些冷,再看原不为正一边拈着点心一边垂眸出神,不知想着什么,莫名感觉这人又在谋划什么了不得的事,便好笑地摇摇头
“也罢,我不问了。看止水你这模样,实在不必我操心。”
“来,喝酒”
他举起杯子,仰头就喝了一大口,姿态极为潇洒。结果一不小心呛住,好一阵咳嗽,又变得颇为狼狈。
淡淡的酒香在牢房中飘荡,萧原带来的吃食都被解决了大半。
看过原不为的状态后,萧原是真不担心了,反而确信他必然有后手,便就着各种有趣的消息闲扯一通,又颇为好奇地问“对了,玉华公主,她、她真的会”给一个三番两次戏耍她、毁她名声的男人求情,是疯了不成
“那么,要打个赌吗关于玉华公主。”
“我赌她不会袖手旁观。”原不为的神色很是淡定,还有心思玩笑,随口便道,“嗯,说不定今日就会来呢。”
“我还是不敢相信,玉华公主不至于如此”萧原摇摇头,想说“痴情”,又觉得不妥。
这时,牢房外突然传出响声。
之前被萧原收买带他进来的狱卒慌慌张张跑过来,急促地小声道“玉华公主来了这位大人也该走了吧”
像是收买牢头探监这种事情,属于心照不宣之事,放在明面上就不好了。
萧原的半截话又卡在了喉咙里。
他脸上的肌肉扭动,形成一个滑稽而荒诞的表情“玉华公主居然真的来了”
强烈的震惊冲得萧原头脑有些懵,他匆忙收拾了一下就要离开,还不忘回头看原不为一眼,露出敬佩的神情,长长感叹道“止水,不愧是你啊”
原不为回以无辜而淡定的表情。
不多时,刚刚关上的牢房再次被打开,一阵极轻极淡的香风随之飘了进来。
一截华丽翩跹的裙摆首先出现在原不为眼底,视线往上,是一位极为美丽的少女。
玉华公主果然到了。
她一进来就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一双眸子里带着满满的心疼,向原不为看去,却看到了正安然自在吃着点心的青年,迎上了一双过分平静的眼睛。
玉华公主酝酿得满满的情绪都像是气球一样被针戳破了,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谢公子又是何苦你背弃誓约,不念赠药之恩,待我如此绝情,便是为了到天牢里来吃苦头吗”
原不为在内心替天牢叫屈。这天牢包吃包住又安静,哪里吃苦了果然是萌新演员,只记得背好的台词,事态变化后连临时发挥都不会
他心中对玉华公主的评价又低了一个台阶,反过来问“那公主是来做什么的蹭饭吗”
他一脸好奇。
“”玉华公主在原地僵硬一秒,随即不可置信地后退,看向原不为的眼神仿佛在看天字第一号的负心汉。她脸上的神情肉眼可见地苍白下来,一瞬间泪盈于睫,“我只想知道一个答案。”
少女声音已经哽咽,身体也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却始终挺直脊背站在那里,柔弱中带着倔强“我不明白谢公子态度变化为何如此之大为何对我如此绝情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的声音渐大,一道道问题砸了出来,回荡在空旷的牢房中,徒增悲凉。
原不为没有回答,反而就着少女的哭诉与质问将最后的几块糕点吃完了。
玉华公主就这样静静看着他,一双眸子里笼罩着淡淡的水雾,那份伤心与失落足以融化铁石心肠。
牢房中只有一片冷淡的沉默。
半晌,玉华公主才垂下眸子,用呓语般的声音说道“我去求了父皇我求了他很久,求他饶过你他答应了。”
“这就是公主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么”
原不为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玉华公主不明所以,只能接着说道“是,父皇自幼疼爱我,我求了他很久的只要谢公子你愿意履约,只要你答应与本宫”
“恕臣无礼。”
原不为用顽强的四个字打断了她的话。
玉华公主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抬头怒视着原不为“你、你真要如此绝情,连自身性命也不顾惜了”
回应她的是一双过于冷漠的眼睛。
“好,谢渊,你很好”玉华公主胸膛剧烈起伏,咬牙挤出一句话,气极而走。
原不为默默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已经两次了,上次赠药,这次救命,显然都是委婉柔和的手段。
或许是因为玉华公主还把自己当做原来的谢渊,总觉得稍稍哄一哄就能骗住。
这并非玉华公主或黎墨太傻,只能说原身留给他们的印象太深了,以至于原不为装病都骗过了玉华公主,毕竟,原身谢渊如此爱慕玉华公主,如果不是真的有病,怎会拒绝赐婚
正是因为这个印象,原不为才能从玉华公主手中骗到那么多天材地宝。不过最重要的原因大概是,这具躯壳早就被黎墨视作囊中之物,天材地宝消耗再多,对他而言,都是用在他自己的东西上。
但万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之前玉华公主是被固有印象骗了,以后却不会了。
“之后就要来硬的了照我推测,他们如此顾手顾脚,应该无法硬来或者说,硬来可以,要付出不轻的代价。”
望着那道美丽纤细的背影远去,原不为微微眯起眼睛,瞳色冷淡。
而玉华公主一回宫中,便变了脸色。
“阿墨,你之前猜的是对的,谢渊他不对劲,现在的他,我也琢磨不透了。”她有些无奈,又有些失望,“他现在软硬不吃,着实拿他没办法。”
某种难以形容的情绪在心头盘踞,玉华公主坐立难安,来回走动着。
“阿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能选他吗这世上那么多人,我们可以另选一个与你契合的人啊。”
淡淡的阴影自玉华公主腰间玉佩上向外蔓延,漫长的沉默后,虚弱的男声才哑声开口“恐怕不能。”
“我只确定他一个。若是选其他人,成功的希望只有三成”
黎墨说话的声音明显又弱了不少,似乎拖过的这段日子于他而言很是难熬。
“也罢,这些日子委屈你了。三成希望也不小,我便另选他人罢。”
“不”玉华公主的心揪了一下,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不可以我要有十成的把握,阿墨你千万不要乱来”
殿中似乎响起了一声浅浅的叹息。
玉华公主愈发心疼了,她像没头苍蝇似的转了一圈,满腔的痛苦,迷茫,绝望都混合在一起,逐渐酝酿成了对于不识抬举的“谢渊”的恼怒与恨意。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她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指甲掐进了肉里,“一定要让谢渊自己答应才可以”
殿中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玉华公主敏锐察觉到了什么,眸子里猛然迸发出希望的神采“你有办法阿墨你有办法对不对”
见黎墨不答,她更是着急“告诉我是什么我一定会帮你的”
半晌,黎墨长长叹了一声“的确还有一个法子,但这个法子于你却不利。”
玉华公主急忙追问“是什么”
见黎墨又不想说话,她又是好一番穷追不舍,不达目的不罢休。
最终,黎墨只好说道“你是皇室帝姬,天生贵胄,命格不凡。倘若你以命格镇压,应当能暂时压制那谢渊一身气数,即便只有短短数息,不必他答允,我亦可强夺他的躯壳。”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玉华公主的目光一点一点亮起,尽管其中一些关窍她还没有听懂,但至少她已经明白自己可以帮助黎墨强行夺取谢渊的身体。
她一口答应下来“就这么办。”
“不,”黎墨却不同意,“做这种事,于你的命格是极大损伤。”
玉华公主想了想,问道“会伤及性命吗”
“不会。”
“那便是了。”
黎墨还有些犹豫“这样对你不好。我还能撑得住,或许我们还能尝试说服谢渊我也可以另选他人”
玉华公主已是不再听他的话,转身就朝殿外走去“不,我已经决定了。”
“以命格镇压气数该怎么做阿墨你来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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