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自己身上突如其来的奇遇, 谢华盈感觉十分不可思议。
从光鲜亮丽的谢家大小姐变成即将面临牢狱之灾的罪犯凶徒,又被痴恋多年的人抛弃,在她身陷绝境之时, 命运却发生了出乎意料的转折。所有的一切都是如此不真实。
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是在最绝望的时候产生了幻觉,用以自欺欺人。
这一切要从原不为离开警局时说起。
正如原不为分析的那样, 谢华盈心理上的确存在着巨大的缺陷。
她对“商寒”的依恋已经持续近十年, 几乎称得上执念。知晓解除婚约的消息, 又亲耳听到心上人绝情冷酷的话语, 心中自以为最珍贵的情意被弃如敝屣, 这让谢华盈受到了莫大的刺激。
那一刻,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被孤零零丢下的谢华盈脸上泪痕未干, 心中的爱意一下子被扭曲, 不甘, 怨恨,委屈,愤怒, 种种情绪瞬间充斥在她心中, 填补了心灵中巨大的空洞。
她强烈扭曲的心灵仿佛散发着无形的意念波动, 触动了某种未知的隐秘。
下一瞬,谢华盈眼前的世界都蒙上了一层灰, 天花板,墙壁, 乃至周围的桌椅, 所有的物体都褪去了以往的色泽, 反而像是多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以谢华盈本人为中心, 大片大片的灰尘向着周围蔓延,如同一层污垢。
整间警局里都好像阴沉下来,破败,腐朽,昏暗,满是污垢与灰尘。就像是一个被人遗弃的房间,没有一点亮色。
而警局里的其他人却毫无反应,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在原本墙壁所在的地方,厚厚的灰尘中,谢华盈隐约看见了一扇洞开的门。
她目光恍惚,本能地走过去。
就在她即将靠近门扉的时候,那扇门却突然消失,周围奇异的景象渐渐变淡,天花板、墙壁,乃至桌椅上的灰色飞快退去,都向着谢华盈所在的方向而来。
就好像四面八方的灰尘都被风吹起,大片浮尘朝着她汹涌而来。
短短十秒不到,谢华盈眼中的世界又恢复了正常,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幻觉,但她掌心中却多出了一捧“灰尘”。
谢华盈呆呆站在原地,对之前发生的一切一片茫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直觉认为这捧“灰尘”很重要。
她下意识将之悄悄装进了口袋里。
不知为何,她心灵中的情绪却更沉重了。
往后几天,谢华盈一直深陷在那股心灵扭曲的憎恨之中,每时每刻都在往深处沉沦。
而她也时不时就会看到之前的画面,每当她想要去走近那扇门时,周围的意象就会缓缓消失,只留给她一捧“灰尘”。
这样的异象出现过好几次,直到某天夜里,月光透过窗缝洒落进来,谢华盈在似睡非睡中清醒,看见自己口袋里在发光。
周围好像起了雾,一扇门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她口袋里的“灰尘”像是被风吹起,悄悄飘出少许,一粒粒发光的灰尘铺洒在地面上,向着雾气中的门扉延伸而去,像是一条铺满月光的路。
谢华盈惊讶万分,忍不住顺着这条路走过去,而这一次她终于靠近了那扇门。
她好奇地伸出手,才发现这扇门极为沉重,费尽力气才终于拉开一道缝隙。
呼
一阵阴冷的寒雾忽然从门缝中吹了出来,夹杂着数不清的低语。
在谢华盈惊恐的视线中,有什么东西在门的那一头挤了过来,猛然撞在门上,在门的另一端发出剧烈的碰撞声。
砰砰砰砰砰
那一丝缝隙渐渐被撞得越来越大,一团看不清面貌的阴影顺着缝隙挤了出来,疯狂、绝望、嫉妒、憎恨像是混合了无穷恶意的污水缓缓淌了出来,受到这逸散出的气息影响,谢华盈脑海中顿时涌出了数不尽的负面情绪,最多的就是对那个人扭曲的憎恨与执念。
她脸上渐渐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感觉身体中涌出了奇异的力量。只想现在就去找到那个人,让他永远和她在一起
各种各样的画面充斥在谢华盈的脑海中。无一不是血腥又残忍。
浓雾在四周弥漫。
就在这时,一个小小的东西猛然从窗缝中翻了进来,宛如一只小老鼠一样灵活地落在地上,然后毫不停歇,猛然向着那扇渐渐被推开的门扉冲去。
一股巨大的力道撞击在门扉上,让整扇门一下子严严实实合拢。
已经从门缝中缓缓挤出的一小团阴影顿时像污水一样泼洒在地,落地的瞬间便如同被泼到了炽热的铁板上,很快就蒸发成气雾,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四周的雾气渐渐消散,深夜的警局恢复了原本的样子,隐约可见远处的灯光。
谢华盈像是突然惊醒,脸上那份扭曲的笑容还未消失。她下意识看向刚才那个突然出现的东西,这才发现那居然只是一个简单的布娃娃,雪白的脸上画着儿童简笔画般的微笑表情,有些诡异。
她受惊般地后退了一步。
“不用紧张,我没想伤害你。”
那巴掌大的布娃娃向前走了一步,脸上简笔画的微笑表情看上去更古怪了,它声音也很古怪,难辨男女,有些像是未变声的小孩,稚嫩而诡异。
“恰恰相反,刚才是我救了你,否则你的下场可能比死还惨。”
谢华盈神情警惕,语调都在颤抖“什么意思你、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哪怕这几天她已经见多了奇怪的事情,但这样一个仿佛拥有灵魂的布娃娃还是超出了谢华盈能接受的心理界限。
她双腿发软,向后靠坐在墙壁前。
那个诡异的布娃娃好像完全没看出她的恐惧,只是慢条斯理地向前走了几步,轻轻跳到干净的椅子上,这才开口。
“你不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吗这个世界可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简单。平庸的凡人往往只能看到世界的一面,而我们这些人却是不同的。”
一只简陋的布偶站在椅子上,语调激昂。明明是滑稽的姿态,却有一种让谢华盈都不敢大口呼吸的强烈压迫感。
“能够看到世界真实一面的我们,拥有着普通人所没有的资质和才能。”
谢华盈努力琢磨他的话“你是说,这个世界,除了我们平常看到的一面,还有更加神秘、更加隐秘的另一面。而这是普通人所看不见的”
“没错。你就是有资质的人。”
不等谢华盈发问,布偶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在平凡普通的表世界另一面,存在着一个更加危险也更加隐秘的里世界。它们就像是正反两面,或者镜子的里外,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交集的。除非出现通道,或者说「门」。”
“而拥有资质的人,就是开门的钥匙。只是通常情况下,有些人的资质可能永远都不会觉醒。有些人却会在受到刺激的情况下觉醒资质。”
布偶说的很详细,似乎没有隐瞒的意思。见谢华盈听得认真,他仿佛随口问道“你是才觉醒的新人吗之前觉醒的时候有没有看见什么异象”
谢华盈犹豫了一瞬,便将这几日以来频繁看见的画面描述了出来,听她提到第一次看见的蒙尘的房间与那隐约可见的门,布偶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
“你说的是真的”
他的情绪似乎很激动,直到听谢华盈反复确认,这才平复下来,只是说话的语调似乎又变得亲切了几分。
据布偶所说,每个人的资质都是不同的。资质一般的人,刚开始觉醒只会看见一小片蒙尘的地面,只有一次又一次觉醒,被灰尘遮蔽的范围不断扩大,几次之后,才会看见进入里世界的「门」。而顶尖资质的人,在第一次觉醒时,门扉就近在眼前,触手可及。
谢华盈这种,已算是很不错了。
他迫不及待地发出邀请“你的资质很不错,要不要加入我们”
“想必你也看出来了,里世界危险重重,比如方才那扇门的后面,就有一个恐怖的家伙险些跑出来,要不是我今夜刚好路过,发现这边的异常,一旦这扇门被推开,里面的东西跑了出来,现在还和普通人一样脆弱的你,绝对比死还惨。”这样说着,布偶又道,“现在的你什么都不懂,这样的意外很可能再次发生。而我身后还有一个公会,公会中都是像你这样拥有资质的人。只有加入我们,你才能获得帮助,成长起来。”
“公会”一时间,谢华盈仿佛回到高中时代,联想到小说中那些站在政府对立面的民间异能组织,有些不知所措,“这个公会是做什么的”
布偶扶了一下险些掉落的脑袋,脸上简笔画的微笑表情正对谢华盈“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我们公会自然是以探索里世界为主,偶尔在现实中互相帮助,通过公会来实现各自的理想和目标。”
旋即,他就抛出一个极有诱惑力的条件“作为新人的你,公会可以免费帮你一个小忙,比如让你光明正大离开警局,重获自由。”
月色渐渐深沉,布偶抛下最后一句话,很快消失在月色中“你好好考虑吧,明天这个时候,我再来问你的答案。”
布偶离开得非常从容,似乎并不担心谢华盈会暴露什么。
反正他说的都只是一些基本常识,但凡接触到里世界的人都能知道,其他更隐秘的东西却半点没有暴露。连公会的名字都没有,这个布偶也只是一个远距离操控的傀儡,就算出事也威胁不到他。
事实上,要不是看这个新人的确资质很不错,将来成长起来说不定会成为厉害的大腿,他可不会浪费这么多唇舌。
布偶离开后,谢华盈陷入了沉思。
自从被“商寒”狠狠抛弃,她心灵深处就充满了扭曲的憎恨。哪怕这样一桩隐秘摆在眼前,神奇的里世界露出了一角,也不足以在她心灵中占据更多的分量。
换作是一个出身寒微、在最底层吃尽苦头的人,骤然得知这世上还有超越凡俗的力量,只怕会欣喜若狂,燃起满满的斗志和决心。甚至想要凭借超凡力量颠覆秩序,站在巅峰。这也是为何许多小说中的主角总是从最底层崛起的原因。
什么都没有的人更有向上的动力,更想要推翻现有的阶层。而本就站在利益金字塔顶端的人,却很难被打动。
身为谢家大小姐,谢华盈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都能得到,除了“商寒”。因此,哪怕超凡世界的钥匙就摆在手心,她心心念念的还是那个人。
从前,她追逐着他,渴求他的回应。现在,她只想报复他,让他也品尝自己的痛苦。这是他践踏自己心意的代价。
第二天晚上,布偶再来时,明显是胸有成竹,比前一天淡定了不少。
之前他是被谢华盈觉醒的异常所吸引,两人相见充满了意外。而这次,隔了一天时间,他们公会已经充分查清了谢华盈的情况,对她的想法了如指掌。
不就是想要报复一个抛弃自己的男人吗实在是太简单了。哪怕是所谓的豪门继承人,终究不过是个普通人而已。
拥有了超越凡人的力量,以往对他们来说高高在上的豪门,也不过如此了。
因此,在谢华盈答应加入后,布偶信誓旦旦地开口“你的资质很好。作为你加入我们的新人福利,我们替你准备了一份小惊喜哦”
公会的另一位同伴已经去对付那位商家大少爷了。当然,不是害人性命。只是让对方做一个无限轮回的噩梦而已。
在曾经最深刻最痛苦的回忆中反复沉沦,这便算是先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吧。既能向新人稍稍示好,又能变相在新人面前展示公会的力量。
而那位商家大少爷,就是他们拉拢新人、展示公会力量威慑新人的工具人。
正想得很美,来自同伴那边的联系却突然断了,情况似乎有变
距离警局不远处,一间宾馆的房间里,穿着兜帽卫衣的男子眉心一跳,心中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
一时之间,他甚至忘记了自己还在隔空操控布偶与谢华盈交谈。
心中莫名慌乱,他气急败坏地喃喃着“怎么回事那不该是个普通人吗”
而这道声音,也同时从布偶口中传出,回荡在深夜寂静的警局之中。
“”谢华盈脸上的惊喜还没散去,就变成了深深的迷惑。她错愕地看向布偶,眼神中露出了几分怀疑。
刚才你不是还信誓旦旦说那就是个普通人,轻而易举就能将之玩弄于鼓掌吗昨天出场时那份帅气从容去了哪里该不会这个所谓的公会其实实力很弱小,从头到尾都是在忽悠我吧
这一刻的她宛如无数被传销忽悠入套的人附体,智商突然上线,发出了看穿骗局的宣言“你骗了我”
心神操控布偶,兜帽男子同样能感受到谢华盈那直白无比的目光,其中有怀疑,有警惕,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嫌弃,本就心烦意乱的他有些不爽。
“放心,只是出了一点小意外。公会的力量是你不能想象的。”
尽管不打算放弃这个资质好的新人,但他的态度也冷淡下来,原先还准备叮嘱对方的一些事情干脆不说了。
他拿捏着高深莫测的腔调,显得十分神秘“原本想给你另一个小惊喜,现在换一个新人福利吧。三天,最多三天,你就能从警局里光明正大出去了。”
说着,布偶竖起了三根手指,脸上简笔画形成的微笑十分诡异。
两人又谈了一些有关公会的事情。然后,在谢华盈纠结的目光中,这布偶灵活地钻出窗缝,消失在夜色中。
刚刚出了警局,之前还显得异常神秘的布偶顿时呈大字瘫在了地上,宛如一块摊开的煎饼,瞬间逼格全无。
心神瞬间切断,幕后操控者竟是果断舍弃了这只傀儡,断去一切联系。
月光渐渐被乌云遮掩,深沉如墨的夜色淹没了一切,简陋的布偶被遗弃在地上,表面沾染了尘土,脸上简笔画画出的微笑仿佛也充满了孤寂。
此时,城市的另一角,某间别墅中。
发丝凌乱的青年随意靠坐在沙发上,身上条纹状的睡衣睡裤还带着褶皱,让他整个人都呈现出某种慵懒的姿态。
他一只手托着下巴,线条冷淡的脸半掩在昏暗的夜色中,双眸平静幽深,瞳孔中像是蕴藏着深邃的漩涡。
他就这么看着瘫软在地上的人。
房间里黑暗一片,原不为的影子与黑暗融为一体,一道道漆黑的烟气从他脚下的阴影中向外扩散,不断弥漫到整间别墅,像是数不尽的魂影在飘荡。
某种难以言喻的、令人遍体生寒的气息在房间里弥漫,地上的人瑟瑟发抖。
这一刻,这整间别墅在他眼中都已化作深邃无垠的恐怖深渊,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就像是整座深渊的化身,比窗外的夜色更深沉,让他发自内心的战栗。
“该该说的我都说了。”他身体发抖,声音也在发抖,整个人似乎在情不自禁地向后蠕动,“可以放我走了吗”
“不急。”原不为语调和善,“该说的都说了,还有不该说的呢”
“不该说的”地上的人额头沁出了冷汗,声音中充满恐惧,宛如被恶霸欺压的小可怜,跪在地上的双腿不断向后蠕动,“还有公会内部的秘密,我要是泄露出去,会长会杀了我的”
他话音未落,一扇虚幻的门扉突然在他身后出现,门扉洞开,他缓缓蠕动的双腿便“恰好”搭上门槛。
就是现在
以双脚搭在门槛上,他两只手在地上一撑,整个人突然飞快向后倒去,腰部后折,迅速向门内一翻,就要翻进去。
一道无形的烟气突然出现,一下子缠在这人的腰上,旋即一甩。
那人顿时惨叫出声,被烟气所接触到的地方就像是火烧火燎一样,且灼烧的不是他的肉体,而是灵魂。
灵魂痛的都要神志不清了,他整个人就这么被甩了起来,然后重重地砸落在地上,如滚地葫芦一般。
就砸在原不为的脚边。
不多不少,正好是他开始蠕动之前的地方。与之前没有分毫的差距。
而那缕烟气将他甩出后,并未散开,反倒像是发现了什么好吃的食物,直接缠到了那虚幻的门上,不愿意走了。
原不为眼前一亮,轻轻挥手。
顿时,黑暗涌动,漆黑烟气蜂拥而上,将那扇虚幻的门扉彻底淹没。
“啊我的门”
地上的人发出了惨叫。那声音,就像是吝啬鬼看着自己的金库被搬空,又仿佛原不为眼睁睁看着所有甜点被人吃掉。
想到这个比喻,原不为就对他感同身受,不由摇头轻叹道“看叭,这就是不识趣的下场。乖一点,好好配合,说不定还能给你留点残渣。”
地上的人几乎要哭了。他勉强抬起头,就见眼前的男人露出一个魔鬼般的笑容。
“现在没有什么不该说的了吧譬如,你的同伙在哪里该怎么找到他呢”
警局不远处的宾馆房间里,一身连帽衫的男子坐立不安,一想到无故失联的同伴,他心中就觉不妙。
哪怕他连之前放出去的傀儡都主动切断了联系,那不安的念头仍是愈演愈烈。
在心中警兆达到最巅峰的时候,他果断奔向房门“不行,这里不能再呆下去了。我这是战略性撤退。”
才到门口,房门突然被敲响。
咚、咚、咚。
富有节奏感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声音非常小,有些像是小孩子在敲门,力道不足,稍不注意就会忽略这声音。
但兜帽男此时本就是警惕性最高的时候,又站在门口,自是听得清清楚楚。
“谁呀”他小心翼翼喊了一声,打开房门,目光向外投去。
下一刻,仿佛看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事物,他瞳孔骤缩,下意识后退一步,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一只脏兮兮的布偶就歪歪扭扭站在门口,抬起的手臂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它微微仰着头,那张惨白的脸上,简笔画画出的五官正微笑看着他。
这一瞬,他毛骨悚然
就在不久前才被他丢弃掉的傀儡布偶,居然找上了门来。谁也不知背后操控这只布偶的究竟是什么存在。
他只能将自己背后的靠山搬出来“阁下是谁我们「怪物公会」自问和众多组织都关系良好,并未得罪过谁。”
布偶歪了歪头,诡异的笑脸仍是对着他,一道陌生的男声从中传出
“之前还想对付我,现在就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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