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之时, 一场暴雨袭击了紫罗兰市。
城市边缘的科尼亚小镇在风雨的冲刷中寂寂无声,天快黑时,没有一盏灯亮起, 被雨水冲刷的街道上每隔一段路便有横尘的尸体,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
尸体的腐臭气息被风雨冲刷散去, 但这座沉寂在暴雨中的小镇却仍是死气沉沉一片,宛如空无一人的死城。
小镇东边一间矮小的灰白色石屋中, 传出了女人痛苦至极的哀鸣声,那凄厉的声音宛如即将失去幼崽的老鸦,即便是天地间肆虐的风雨声也难以掩盖下去。
石屋内, 躺在病床上的少女几乎只剩下最后一口呼吸,形容更是惨淡得可怕,她的双目都几乎要凹陷了下去,脸庞泛着病态的青黄,看不出半点这个年纪的活力,反而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妪。
少女消瘦至极的手被床边的妇人紧紧握在手中,妇人长发散乱, 将头深深埋在女儿的床边,弓起来的脊背就像是被压到了极致的弓弦, 不断地颤抖着, 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压力折断, 或者在绝境中彻底爆发出最后的力量
若是科尼亚小镇上的其他居民看见这对母女,定然会理解她们的遭遇。
七年前,刚刚搬来镇上时, 这还是令人艳羡的一家三口。伊文斯先生是一名极为出众的铁匠, 也擅长狩猎, 与那些最厉害的猎手相比也不相上下;伊文斯夫人据说曾经是落魄贵族家的小姐, 温柔漂亮,颇通文法,是一名教授识字与礼仪的老师,来自紫罗兰市暴发户们很乐意将孩子送到她这里;伊文斯小姐更是美丽可爱,当他们刚刚搬到偏僻的科尼亚小镇上时,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那时羡慕他们的人,却从未想到过,没过几年,伊文斯先生就在狩猎时出了意外而去世,伊文斯夫人为了杜绝雇主心思不良的骚扰,也不再担任老师,只能待在科尼亚小镇干起了那些繁琐的重活累活,短短几年,就再不负曾经的年轻美貌,迅速苍老沉默下来。
而伊文斯小姐更是体弱多病,长年累月都要待在家中吃药养病,这又使得伊文斯夫人不得不更加拼命挑起负担。
倘若说过去的几年,接连不断的厄运都降临在了这个家庭的头上,她们或许认为自己已经足够不幸了,遗憾的是,残酷的命运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们,用事实告诉她们,更大的不幸尚未到来。
而今,来自命运的致命一击似乎终于降临了,要将这一家人彻底地摧毁。
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在科尼亚小镇上飞速地蔓延开来,当一个接一个的熟人接连死去,还活着的人机会迫不及待就要逃离这里,但他们却没能离开。紫罗兰市派出的军队已然封锁了整个小镇,宣告了所有人将会面临的下场。
在瘟疫弥漫的背景下,他们得到的不会是任何救治,而是彻底的清除净化。
歇斯底里的哀鸣声在食物中响起,伊文斯夫人不断呼唤着女儿的小名,整个人已失去了冷静“夏蒂夏蒂”
她几乎是脱力一般地坐到地上,满面都是泪痕“如果这是龙神的诅咒,请惩罚在我的身上吧我的夏蒂,她不该受到这样的惩罚”
“伟大的龙神啊,我祈求您的宽恕”
伊文斯夫人拽出挂在衣服上的项链,项链底部挂着属于圣殿的教徽,圣殿的虔诚信徒往往会佩戴在身上做祈祷。当然,不只是祈祷,也可以向龙神忏悔。
她紧紧握着那枚教徽,低头露出虔诚至极的姿态,像每一次忏悔时那样“如果罪王的血裔让您受到冒犯,请将所有惩罚施加于我,宽恕她吧”
床上的少女奋力睁开眼睛,望着母亲近乎病急乱投医的行为,想要说些什么,却只从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喘气的声音。
她眼睛里的光正在一点一点淡下去。
“夏蒂”伊文斯夫人似乎有所察觉,连忙去看女儿,她几乎扑了过去,紧紧抓着奄奄一息的女儿的手,声音都在哽咽,“不,不,你不能不可以”
这一刻,巨大的绝望击垮了她,让这个坚强的女人陷入了疯狂。
“我的夏蒂不,你不能死”
彻底陷入疯狂的伊文斯夫人一把拽下圣徽,圣徽的尖端刺穿了她的手心,鲜血随之淌了出来,将那枚圣徽彻底染成血红,原本的神圣中沾上了血污。
她念诵了一段古怪而邪异的祷词,并非是现在的通用语,而是几乎已经被遗忘的古伊兰语,是对龙神的亵渎。
这是圣殿所决不允许的行为,是彻头彻尾的异端。真神教就非常热衷于这样干,据说能够取悦他们信奉的邪神。
女人沙哑的声音发出了嘶喊。
“神明啊,救救她吧无论是谁,哪怕是邪神我愿意出卖我的灵魂,我愿意付出我的一切救救她吧”
“哚,哚,哚”
突然,富有节奏的敲击声在窗外响起。
这声音其实并不大,敲击的频率很缓慢,按理来说应该被彻底掩盖在狂暴的风雨声中,但偏偏却并没有。反而非常清晰地映入了伊文斯夫人的耳中。
放在眼下的情境中,显得有些诡异。
伊文斯夫人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极为强烈的预感,她猛地转头去看。
只见雨水模糊的窗户外边,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正安安静静站在那里,见伊文斯夫人看过去,它不紧不慢地梳理了一下羽毛,这才微微歪头看过来。
“哚哚”
它又不紧不慢地敲了两下。
浓郁的夜色在这只神秘的黑乌鸦身后交织成一片深不见底的漆黑,狂烈的暴风雨冲刷中,它丝毫不显得狼狈。
这一刻的伊文斯夫人甚至有种感觉,仿佛看到了一位趁着雨夜远道而来的客人,正在外面慢条斯理,彬彬有礼地敲击着房门,顺便还整理着自己的帽檐。
这样的联想让她从疯狂与绝望中清醒,心中突然生出了一丝莫名的期待。
本身并非普通人的她知晓许多普通人不知道的秘密,譬如某些灵性特殊的超凡生物,以及豢养这类生物的强者。
她冲上前去,颤抖着打开了窗户。
那只通身漆黑的乌鸦张开翅膀行了一礼,这才不紧不慢地飞了进来。
它漆黑的眼睛倒映出床上形容枯稿的少女,也倒映出面前脸色紧张的女人。
“何等浓郁的信念与渴求”这乌鸦咏叹般开口,琉璃珠般的眼睛盯着她,“身为吾主的神使,响应你的祈祷而来。你能为了这份信念做到什么地步呢”
“在此之前,她暂时不会死。”
暴风雨中,石屋的门被打开,女人的身影坚定果断,很快冲入了风雨中。
“吾主乃是时刻追寻变化的无定之理,洞察命运漏洞并加以篡改的剧外之人,祂喜欢一切新鲜的变化”
神使的声音言犹在耳,伊文斯夫人几乎牢牢记下了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
“倘若世界是一幕舞台,每个人的命运都是编织好的剧本,这个世界只会青睐于选定好的主角,让他们在舞台上上演传奇,他们才是得天眷顾的幸运者”
“那么吾主便是舞台之外的观众。”
“他更愿意看到超出剧本之外的变化。现在的你,现在的科尼亚小镇,都不过是即将退出舞台的炮灰角色,抓住吾主赐予的机会,率先打破角色的限制,让原本不起眼的角色不断获得高光,获得更多的戏分,就会获得吾主的青睐与眷顾,变成更重要的配角,乃至主角。这便是吾主所能赐予的嘉奖。”
一番神神叨叨的话翻译过来,实则已经说明了这位神明的力量。
并非实质意义上的雷霆火焰等元素力量。而是更接近于洞察与篡改命运。
而唯有本身不断突破限制,尝试做出选择与改变的人,才会获得祂的青睐与眷顾。
这也是原不为摸索许久后,结合本身对气运的理解,所发明的“神术”。
它不能给人提升实质上的力量,却能不断窃取命运的力量并加以篡改。让一个平凡普通的人,在不断的蜕变之中获得眷顾,最终成为气运之子般的人物。
当那只寄托着原不为神识的乌鸦在小镇中盘旋了一圈,察觉到了来自那间石屋中最浓郁的信念与渴求时,他就给出了一个机会,也就是加持了一丝气运。
当天晚上,这位一向被小镇居民视为落魄贵族小姐的伊文斯夫人彻底推翻了所有人对她过往形象的认知。
原不为并没有关心她是如何做到的。
最终的结果很快就摆在了他眼前
这天深夜,暴雨刚刚停歇,负责封锁小镇的军队都已经放松了警惕,一部分陷入沉睡,轮岗者也疲倦至极的时候,这群从未被他们放在眼中的镇民前所未有地拧成了一股,冲击了军队的防线。
似乎有一位颇为聪明的人在后面指挥,哪怕这都是一群普通人,但却无比精巧地找到了最薄弱的防线所在,也选择了最恰当的时机,十分出人意料。
尽管开始被惊了一下,但负责封锁的军队半点不慌张。这可是来自紫罗兰市最精锐的军队,还配备有超凡武器,怎么可能连一群普通人都拦不下来
“退下”
“退下”
负责防线的指挥官发出了怒吼,无数张弓箭展了开来,齐刷刷对准了冲出来的人。少部分弓箭还泛着超凡灵光。
眼看那群人不要命地冲了出来,踏出了他们定下的防线,指挥官毫不留情地下达了就地解决的命令。
霎那间,说不清的箭支覆盖而去。
这天晚上的暴乱很快传遍了整个紫罗兰市,成为了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一群手无寸铁的普通人居然就这样冲出了军队的封锁,哪怕那是最薄弱的封锁。
而他们射出的箭支,却不曾在原地留下任何一具尸体,如有神明庇佑一般。
三天后,这群被定义为暴民的人,却大摇大摆出现在了紫罗兰市,还主动向执政官递交了投诉申请,声称科尼亚镇根本没有发生瘟疫,只是普通的伤寒。
活蹦乱跳的他们似乎就是一个证明。
震惊的执政官很快派出了医师,最终得出诊断,瘟疫的确是一个误诊。这样的结果当然也是执政官所乐于见到的。
于是,科尼亚小镇的证明得以重新返回小镇,而之前的一切封锁都已被解除。
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很快就成为了紫罗兰市热门的话题,无数人都在津津乐道于这群镇民死里逃生的壮举,也惊叹于他们这份惊人的好运气。
他们若是没有及时冲出封锁,再过几天,一切都来不及了,等待他们的,就是圣殿审判者的彻底净化与清洗。到那时,可不会有人关心他们究竟是不是真的被瘟疫感染。这样说来,能在被清洗之前惊险一搏,最后澄清真相,岂不是天大的幸运
或许这就是龙神的庇佑吧,只制裁有罪之人,让无辜者得以幸免有些圣殿信徒这般想着。
而唯有当事人才明白,他们所获得的一切的确是来自神明的垂青,但那位神明却并非龙神。
祂并非扶危济困,怜悯一切弱小的存在,而只垂青于敢为内心的信念与渴求主动做出改变的人。
当他们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沐浴在这位神明的目光注视之下,获得了祂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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