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邦又开始咳嗽, 无力继续弹风谱月了 这是巴黎
混乱、困乏、陌生,并不像个好地方。
纵使在德累斯顿就已经学会要对这个时代降低期待值的欧罗拉,发现她还是小觑了历史上的真实。
少女低垂着头, 盯着置在膝盖上的双手发着呆。
从未想过十九世纪的巴黎,与她的第一次会面会如此震慑怀疑和不安开始蔓延, 令她的手脚不禁开始生寒。纷杂的思绪在她头脑中掀起风暴,这个时代似乎正对着她怒目相向。
恍惚中的欧罗拉已经不敢再看窗外。
然而马车却坚定不移地朝着目的地前进。它穿过门户, 跨过塞纳河, 最终停在旅程的终点安亭街38号。
铃声响起, 少女听见了门栓拉开的声音。身旁的长者麻利地起身,收罗好车厢里的零散物品, 扶着门下车。
佩蒂特见她迟迟不动, 以为自家小姐对长途跋涉有些不适, 需要些时间舒缓,便提出去清点行李, 留她一个人静静。
欧罗拉将自己埋在臂弯里。
不顾一切来巴黎的是她, 对巴黎生出惧意的也是她仅仅一个照面,少女罕见地有了怯场的心理。
“欧罗拉”
温润的男声在侧边响起。她抬起头, 眼前是一只男性的手掌。
视线顺着那只臂膀延伸,少女微扩的琥珀里, 倒映着在德累斯顿和她签订婚约的青年微笑的脸。
他本是温润的,没有丝毫攻击性, 此刻却强硬地将萦绕着她的灰暗撕碎。光点像是萤火虫般, 从他的指尖飞向她。
思维、情绪全部停止喧闹, 她顺从地交出手。
两个世界, 连接成真实。
只一个手掌交握带起的力道, 欧罗拉自然而又轻盈地跳下马车。
懵懂的她这才发现, 这位先生竟将她带到了光的世界里。
脚下,布满铺路石的街道平坦而又宽阔。四周建筑整洁有序地在街旁林立,已经依稀可见后世巴黎蓝帽子的雏形。车马和行人就像钢琴谱上的高低音谱号,在各自的五线里游走演绎。声音正好热闹到富有生活的活力,所有的音都是和谐。
她环视远方,目力所及之处,还能见到塞纳河上著名的桥梁,左岸公园和宫殿绰约的身姿,以及荣军院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穹顶。
和先前的第一面完全不同
光鲜亮丽,悦目舒适,巴黎像是戴上了荣耀的花环。
欧罗拉此刻才有些明白,为什么这座还未被改建的十九世纪的世界之都,会有“一半天堂、一半地狱”的评价。它拥有天平上两个相互制衡的极端。咫尺间,骇人听闻的贫穷和无法度量的财富都在此共存。
这里,机遇和挑战遍布。一步下去,可能是鲜花与荣耀,也可能是万丈深渊。
比二十一世纪更残酷,更现实。
“欧罗拉,欢迎你来巴黎。”
他在她的手背上落下一个蝉翼般的吻,绅士而克制,除了他温热的鼻息,什么都没有留下。
手掌被放下,少女转过头,看到青年清清淡淡地站在那,只是他自己。
她的初衷被唤醒,仿佛找到了光与暗的平衡。他的存在像是一个道标毋须畏惧地狱的泥淖,也不必沉迷天堂的梦好,去向属于她的人间就好。
“弗朗索瓦,能在巴黎见到你,真是再好不过了”
欧罗拉的眼眶中析出些许润泽。
她看见彼颂特意曲起的右臂,轻快地挽了上去。迟来的低哑回应,有着说不尽的感激。
肖邦听着欧罗拉微颤的话音,感受着臂膀传来的温度,发现来安亭街38号接她,是个绝对正确的决定。
他没有去探究原因,只妥善地关注着她的情绪。看她从低落中恢复,便安心引她走进新家。
巴黎是座极易令人迷失的城市,对细腻敏感的人尤甚。
此番前来迎接,肖邦一是出于礼节,二是暗示欧罗拉一些东西不过这位小姐足够坚韧,还未等他开导,她就做好了调整。
棕发的青年完全明白少女那句话的意味。
如果欧罗拉的钢琴被蒙上灰色,他宁可她一生都远离巴黎。
喉间发出的音色越发柔和,肖邦耐心地向欧罗拉讲述着在这座城里的生活趣事鉴于未婚妻小姐叫对了他的名字,没有使用生疏的敬称,他的愉悦度如同上行的音符般稳固攀升。
一直到他将她领进门。
“话留着什么时候说都不迟,而现在”青年笑望着少女,示意她可以松开自己自由观光,“去看看你的新家吧,欧罗拉。”
经管肖邦自己曾经声称是“查理十世的支持者”,但给欧罗拉的这间住所,处处充斥着路易菲利普风格省去了繁琐到目眩的装饰,线条清醒却不失优雅,以舒适取代无意义的精致。
墙纸是一片米色,上面绘着山鹘鸟,一直延伸到明亮的落地大窗前。阳光洒落在室内,深红的窗帘多缀了一层白纱,被温柔地缓和成枣色。最里面的窗前摆着一方伞脚矮几和躺椅,显得分外闲适。
壁炉上摆着一尊路易十五风格的漂亮座钟,树形的大烛台等待着夜色的降临。炉膛前摆着柔软的沙发,因被罩上素色的绸缎变得更加精妙。稍远的墙边,空荡却精致的展柜等着被填满。而另一边,成套的鸡翅木餐椅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温情。
青年怡然地看着少女在大厅里飞来转去,眼中流转着满意欣喜的光。轻咳一声后,提醒她别忘了去楼上看看。
只见她眼神发亮,停顿两秒后,提起裙摆便拾级而上。
肖邦好笑地看着欧罗拉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渐渐抚平唇线的弧度。身后炙热的视线早就似要将他后背的衣服点着。他淡然地转身,看到肃穆的女管家正抿着唇高傲地打量着他。
如果他的感觉没错,从他接近未婚妻小姐的车厢起,这道“并不友好”的视线,便从未中断过。
想想自己如今的身份,肖邦一点都不奇怪自己在长者那讨不到半个微笑任谁得知自家瑰宝被婚约给一个陌生人,都会抱有敌意呢。
不过他并不为此感到被冒犯。相反,他对只身来到巴黎的欧罗拉,身边能有一位睿智精明的长者相护,反倒倍感欣慰和舒心。
“您好,佩蒂特女士。”
肖邦谦和地行礼,依照未婚妻信里的提及,准确地叫出了对方的姓氏。
意外只在长者脸上存在毫秒。她颔首,默无声息地回给对方一个标准的礼,声色平静地说“你好,彼颂先生。鉴于你和我姐小姐的关系不必使用敬词。”
本是拉近距离的话,却被对方巧妙地灌输着疏离的意味。青年敏锐地在这简短的词句里,读出些许幽怨和不忿来。
肖邦嘴角的笑意更深了。遂在餐桌上的纸袋里取出几份纸张,又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两把钥匙,准备将它们递给佩蒂特。
“这是”
“这一份是租房合约。得益于我某个朋友的关系,我租下这幢房子时价格十分公道。租金我一次付满了三年,期间如果欧罗拉想换新住处的话,女士你只需拿着这份合约去找房东,除去应缴的数额和百分之十的违约金,其余都会退还给您。”
肖邦看着佩蒂特扫视完纸上的文字后,又递给她第二份。
“这是我重新给这间屋子添置的家具清单。退租后,这些家具都可以带走请放心,它们搭配巴黎目前任意租房的风格,都不会突兀当然,如何处理它们,决定权在你们手里。”
紧接着,青年又往长者手里叠放第三份。
“这上面记载着在巴黎生活的相关,衣食住行和我所能想到的一切。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我想由女士你分享给她最合适,毕竟你才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明天会有一名专门盥洗衣物的女佣上门,你只需考察她合不合格,她的佣金由我这边支出。”
肖邦刚想递送钥匙,当下就被佩蒂特制止。
“彼颂先生,这些你做这一切”
“我想,佩蒂特女士应该知道,欧罗拉为那个随手签名付给我一笔不小的数目我只把这条当做说笑,但她却把对我说的每一个字都当了真。女士,主的信徒不觉得他做的事值得如此的回报这一切还请您瞒着她相信我,她知道真相后又该较真啦,我可不想策划的一切都白费呢。”
他适时将两把钥匙放进佩蒂特手心。
“女士,虽然住在巴黎的大多数人,会有把备用钥匙放在值得信任的好友那的习惯。但我认为,除了房东,这两把钥匙的最好归属就是她和你,请你务必收好。”
“那,你呢”
长者的话清冽如被春之女神包容的冰雪。肖邦发现与自己交叠的视线柔软而又复杂,心下变得更加熨帖。
“噢,女士,等你什么时候信任我了,我会非常荣幸替你们保管它。”
“弗朗索瓦,我喜欢这间房子,楼上的布置简直太温馨啦”
欧罗拉几乎用飞奔的速度下楼,看到佩蒂特和未婚夫先生和谐融洽地相处,心间便被莫扎特的欢快旋律填满。
少女激动地拉着长者述说着她的所见,佩蒂特慈爱地倾听她絮絮叨叨,轻抚过她的头顶后告退去整理行礼。
少了人分享,欧罗拉还有些意犹未尽。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