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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球。
欧罗拉盯着前一秒还为称呼较着真, 此时却当什么都没听到的未婚夫不发一语。
原本少女并未在意过这个“妙手偶得”的昵称它从这位先生的姓氏“ichon”中诞生,起初只是某天她无意间拼读弗朗索瓦姓时,发现的谐音巧合。鉴于他们一直以来的关系, 她几乎都快忘记这个小外号的存在了。
但现在, 被某人不知目的引导而出的称呼,瞬间就让她激活了这段记忆。加上被另外两个游离的人员一刺激,堂堂正正报复回去也没什么需要瞻前顾后的。
皮球,多么适合身边人的小称呼。
小小的、圆乎乎的,根本不具有一丝攻击性, 却可以疏远又亲密可以在指掌间游离亲昵,也可以瞬间滑落逃离苦苦追寻。
以上都是曾经的美化, 现在欧罗拉以此称他, 隐隐只有丢皮球砸地泄愤时, 看它跳高高时的快感了。
“利茨, 钢琴、钢琴。”
小路易抓起李斯特耳边一缕金发,喜冲冲地指向靠着墙的那台立式钢琴, 坐在他怀里发号施令。
“好好好,钢琴,利茨给你弹毕竟可怜的路易,想听钢琴的时候也只能是我在的时候。”
李斯特顺从地抱着小家伙挪到钢琴边, 放下孩子,和他一起坐在琴凳前。
“爸爸, 吉他,也要。”
“行,路易最大, 我去取琴是帕格尼尼, 对吧”
“爸爸真聪明。”
柏辽兹揉乱了自己儿子头顶的发, 向客人示意后,转身去了他的书房。
“坐近些吧,欧罗拉还有弗朗索瓦,”李斯特转过来,冲他们眨眨眼,“一会儿会有合奏,不来听听看吗”
“我的朋友,我以为,听音乐需要用的是耳朵,而不是眼睛”肖邦只微微抬首,以一个假笑回绝,“坐在这里,我还担心距离不够远呢。”
“你不愿意挪窝,那让欧罗拉过来嘛。我们钢琴家的热闹,不关作家的事。”
“弗朗茨,请容我提醒你消失的那位先生,主职也是个拿笔的”
欧罗拉不禁叹气,就和后世调侃英法互怼是日常一样,未婚夫和钢琴家一碰面,总会锋芒毕露。
也亏得李斯特是史上有名的好脾气,能容忍他人的小性子或许这就是他们表达友谊的方式,身边人向来对自己都是客客气气的。
眼见嬉闹就要升级,欧罗拉突然发问“或许,弗朗茨、弗朗索瓦,你们能给我解释一下帕格尼尼”
李斯特随口便答“哦,欧罗拉,那只是一把吉他由自帕格尼尼赠送的吉他。”
肖邦冷哼一声“帕格尼尼的吉他,那大概是柏辽兹先生最宝贵的东西了。”
“弗朗索瓦,怎么可能,你怎么能忘记那根指挥棒”
“弗朗茨,多谢你提醒,趁着菲利克斯门德尔松不注意,用自己的铜指挥棒换了根金的这大概是埃克托尔做过的最明智的事了”
一旦集火点不再自己身上,匈牙利人便加入波兰人的队伍,和他一致对外,调侃起另一位法兰西人,一点也不留情。
欧罗拉已经开始怀疑她来这的目的了,说好的拜访朋友,越来越向揭露音乐家们的小秘辛方向跑偏了呢。
少女无奈将视线落到钢琴那边。
除了正在侃侃而谈、容光焕发的金发钢琴家,一个扫视,她还在那面墙上发现另一个李斯特。
“那幅画像是弗朗茨吗”惊奇的欧罗拉甚至站起身来。
“对呀,那是我呢。欧罗拉,你眼神可真好。”李斯特热情地依靠在钢琴边,指着那张画像,摆出和它相同的角度和表情。
少女只觉一阵金光袭来,几乎要晃花双眼。
“为什么为什么柏辽兹先生家里,会有弗朗茨的画像还摆在这么显眼的位置”
“欧罗拉,这当然是”
“这是一种在巴黎流行的供奉仪式2”
冷眼盯着画像的肖邦瞬间成为中心,满头问号的李斯特和一脸惊愕的欧罗拉全都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要知道,欧罗拉,埃克托尔连钢琴都不会弹,但为这画像竟义无反顾地买了钢琴,并坚信这能给他带来好运”
“嘿,弗朗索瓦,那肖邦家里摆着我的画像也是一种仪式吗”
“”
“哼,别不承认了,亲爱的朋友,你们都希望像我一样闪亮亮呢。”
看着主动挑起事端的未婚夫吃瘪,欧罗拉不禁掩面偷笑。等到柏辽兹抱着吉他出来,三个人又开始就还是祥瑞展开了激烈辩论。
钢琴、吉他都不弹了,只剩人声在室内此起彼伏。路易生气地跳下琴凳,跑向厨房去找女主人,最终所有的辩论都结束在哈莉特的开饭声里。
肖邦注意到,在到餐桌边落座前,欧罗拉的视线曾停落在那把放在钢琴旁的吉他上。虽然她藏得很好,那一眼就如山间的白雾,风一吹便散了。
但现在,看着举杯的少女,仿佛那一瞬间流露出来的怀念与隐隐的期待都是幻觉。
吉他和欧罗拉有什么联系
这个疑问萦绕在青年心中。但他随即便选择掩藏这一发现,如果她不言明,他只记得就好。
肖邦转头瞥向那两位已经恨不得趴在桌上的好友,额头又开始隐隐抽痛。取得心仪的工作,柏辽兹醉于他献礼的酒水情有可原,但李斯特喝得晕乎乎的又算什么
每次,只要和法兰西人在一起,就不要指望匈牙利人能有智商这样东西。
“啊,我看到天父了是吗我有一样隐秘,一直埋在心里”
肖邦顺着柏辽兹举杯的方向,只看到了大烛台的火焰,画出的模糊光圈。
餐桌瞬间安静下来,都在侧耳听醉酒的柏辽兹忏悔。
“那是几年前来着我当时正写着折磨至极的稿件,突然出版社来了人
“他们要我临时加一篇稿子我当时恨不得把房门摔在他们脸上,直到他们说,这一篇稿子可以延长我的截稿期限。
“这简直是世上最好听的声音,所以我提笔疾书,无视那新闻有多荒谬,深情而悲痛地给一个无辜的人写下了讣告
“身为执笔人,就要有写死至交好友的勇气。
“哦,如果我能回到那一刻,我宁可赶稿至死,也不要去写那篇该死的玩意儿了。”
柏辽兹的醉言醉语叫人一头雾水,肖邦摇摇头,却听到了一声清晰的拍桌声。
是李斯特。
“1828年,10月23日,e rsaire3,对吗,埃克托尔
“所以现在,你写那些关于我的赞美稿件,都是忏悔的补偿原来,当初写死我的人,就是你啊,我的朋友”
李斯特亮出叉子,嘴边的笑容锋锐得像餐具的反光。
肖邦分明看到,随着匈牙利人的逼近,某人的酒瞬间醒了。
青年拿起餐巾,清洁好自己,是时候结束这次拜访。
他要带欧罗拉离开这,他怕在待下去,他和她会被那两个疯子传染。
等私人马车前来还要些时间,肖邦听从欧罗拉的提议,两人沿着马车前来的道路散一散步。
或许是因为离桌前的那一杯酒的缘故,少女当时一口消灭的液体此刻展露出它的威力。青年看着他的山雀晃着虚浮的脚步,围绕他转来转去幸好这会夜已深,他不必担心会有车碰着她,只需在她踉跄时稍微扶一把就好。
微醺状态的欧罗拉要活泼很多,肖邦觉得她快变成一个可爱的小烦恼了。
他道声失礼,把山雀小姐收在自己臂弯里,那双迷迷糊糊的琥珀的主人,这才稍微安静下来。
“弗、弗朗索瓦,你也是、作家,如果你会让我死在你的笔下吗”
“”
不清醒的她越是问得像个玩笑,理智尚存的他越是不敢轻易回答。
假设不明,身份皆误,或许只需回一个简单的不,但他又觉得这个回答并不足够。
啪嗒
雨滴砸在地上,轮廓被尘埃侵袭。
稀疏下坠的点滴触碰到少女因酒气而燥热的脸,凉意令她回复了些许清明。
她伸出手掌,瞬间便有好几滴雨碎在她手心。
“下雨了,弗朗索瓦,快走。”
她将披肩解下,递给他当做简易的隔雨具罩在头顶,她环住他的腰,带着懵懵懂懂的他开始在寂静的街上奔跑起来。
街道上的足音,翻飞的披肩,弱起的雨声在他们开始奔跑时改为渐强。
雨点像是被重音修饰一般,以三十二分音符的速度砸下,如同炫技派作曲家的谱面,绵密的音符群瞬间便在街灯下将万物蒙上一层带着暖光的白。
被欧罗拉拽着拐进一家露天咖啡馆门前,早已打烊的店外只留着一条不辨年岁的木长凳。
庆幸迷糊的店家忘了收遮阳棚,让他们终于有可以避雨落脚的地方。
肖邦身上湿得不重,欧罗拉的披肩将他照顾得很好,他几乎感受不到什么水气。
他看了眼正在用遮雨的披肩擦拭自己的未婚妻,裸露的臂膀上还挂着水痕,裙子半是湿痕半是泥污,她的发丝还在低着水,但周身的狼狈无法掩盖她餐来的微笑。
“你没怎么淋湿真的太好啦,我”
她的话断在他手帕的擦拭里,从眉眼开始,一直到她指尖,没有冒犯和羞怯,直到他将她皮肤上肉眼可见的水滴全部清楚。
“坐下来,我身边。”
外面的雨落成一段激烈的交响,却将他的心轰鸣成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知该想什么,甚至不知下一步做什么好。
她肌肤透露出的凉意让他无所适从,他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要做那些无聊的决定,将她带离安全的地方,陪着经历一场并不必要的风雨。
外衣被他脱下,罩在和他隔着一个巴赫距离的她身上。
他又开始迷失在他内心的夜色里,笑容和温暖都变做愧疚将他紧紧缠绕。
“这样会更暖一些。”
不属于他的温度,突然回到他身上的外套,自我的世界又被闯入,荒芜的内心再次照进一道曙光。
山雀钻到他的怀里,用他那件外套拢紧两个人的温度,他不曾长久地和她如此贴近过,仿佛雨若不停,她便永远在这里不离去。
由奔跑带来的不适喘气慢慢恢复平稳,肖邦的听觉渐渐开始游离在雨中。
远处的水雾将背景渲染成绵密不停,砸在街道上的雨是左手上从不间断的分解和弦,遮阳棚中心汇聚的水低落在面前的小水洼里,是由右手点触键盘发出清脆的声音匀速的,自由速度的,连线的,断跳的,都在这一场雨中,落地成为他内心的声音。
“我喜欢”
他的鸟在他怀中细语呢喃,没有指代,只引人无限遐思。
是肖邦,还是弗朗索瓦或是其他
许是她的酒意再次袭来,青年看着已然睡熟的少女,内心的情绪也和这雨水一般。
我、喜欢我喜欢你。
他叹息一声,虔诚地在她额上落下一个吻。
“欧罗拉,你活在我的五线里,永远不会死去。”
“你就在车上。外面雨有些大,就不要下来送我。
“雨伞我也不拿了,免得你下车后没伞打放心,就两步路,我跑过去,很快的。
“回家后记得尽快换身干爽的衣服,最好在这之前洗个热水澡。
“晚安,弗朗索瓦。和你一起度过的今天,很开心。”
准备起身送未婚妻到家的肖邦被欧罗拉一把摁在车厢的座椅上。她很固执,见车上只备了一把伞,当即回绝了他的好意。
或许还有些酒精残留的作用,少女留下一大堆带着关怀的唠叨后,才放心地趁着青年不留神的瞬间,打开车厢溜进大雨中。
室内的烛火将地面铺映上破碎的橙色反光,他的山雀提起裙子在上面蹦跳几下后,便稳稳地停在门沿前。肖邦看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向他挥手示意她安全到家,让他快些回去。
但马车并没有动作,直到欧罗拉的身影消失在家门后,青年才下令马车出发。
车夫刚要扬鞭,便听见车厢里的主人摇响了铃铛。
他放下马鞭,扒着驾驶座的边缘向车门方向探出身子。
“先生,有什么指示吗”
“改道,不回那边,去安亭街5号”
“听您的吩咐,先生。”
车夫取下雨帽,清掉帽檐处积攒的雨水后,扬扬帽子表示马上就掉头。
还没等他重新戴上雨帽,主人的吩咐又多了一条。
“把我送到后,立即去李斯特住处,再把老亨利接过来。”
“我会办好的,先生,请您放心。”
坐在车内的肖邦以臂膀环住自己,失去欧罗拉的陪伴,让他觉得连体温都快失去了。
他闭上眼,紧抿的唇渐渐失去血色,自尾椎骨沿着背脊向上窜起的恶寒令他不禁开始微颤。
今夜,有风雨。
而他,大概没有安宁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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