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瑶英骑马立在山岗上,眺望远方的平原。
远处烟尘滚滚,啸声如雷,半边天空布满密密麻麻的黑点,铁箭凌空落下,所过之处,血肉飞溅。
战斗已经持续了一整夜。
一轮轮箭雨并不能阻挡飞骑队的攻势,他们时而拉成一条直线,逼迫北戎人后退,时而快速让出缺口,引诱北戎人出击,再迅速扎口,分成几人一组的小队将突围而出的北戎人一个个包围剿灭,其余人稳步推进。
从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到天边渐渐浮起鱼肚白,飞骑队始终队形整齐,犹如一道黑色闪电,裹挟着雷霆之势,直直楔进敌军,将他们撕个粉碎。
清晨金灿灿的光线倾洒而下,勾勒出远处城池雄伟壮丽的轮廓。
打败最后一支留守的北戎残部,中原和塞外诸州可以恢复交通,从此再无阻隔。
战斗快结束了。
从战场上撤下来的部落酋长来到山岗上,纷纷向瑶英道喜,感叹飞骑队的骁勇。
当初李玄贞只带了一路大军,奇袭草原部落,断绝北戎人东退之路,之后奔袭千里,深入大漠,居然还能保持如此顽强的战斗力,部落酋长们深深佩服,也颇为忌惮。
瑶英目光落在战场之上。
黑色洪流的最前方,李玄贞身披战甲,一马当先,士兵们紧随其后,哪怕前方刀光闪闪,也毫不犹豫地往前突进。
李玄贞在军中的威望可见一斑。
郑景策马来到瑶英身边“公主拿下这座土城,战斗就结束了。等这边安定下来,太子会率领飞骑队还朝”
他压低声音,话锋陡转,“您呢”
瑶英看他一眼,“海都阿陵一定会卷土重来,不得不防。等这边事了,阿兄回来,我和他一起去西州。”
郑景提醒她“公主要提防太子。”
瑶英淡淡嗯一声。
前方战鼓隆隆轰响。
大战结束。
城中的北戎贵族在一个王子的带领下出城投降,联军一部分打扫战场,一部分陆续入城,控制堡垒要道,西军则负责出面完成交接。部落军纪散乱,驻扎在城外。
李玄贞浑身浴血,握刀的手早已麻木,下了战马,洗去一身粘稠血腥,倒下就睡。
他精疲力竭,这一觉一直睡到傍晚才醒,起身换了身干净衣袍,出了大帐。
打了一场大胜仗,营地里气氛愉快,部落士兵忙忙碌碌,正在准备庆祝仪式。营前空地燃起一丛丛篝火,闲着的士兵围在篝火前吃肉喝酒,处处笑语喧哗。
“公主来了”
几声欢呼,一阵蹄声由远及近。
李玄贞抬起头。
城门前尘土飞扬,瑶英在亲卫和西军将领的簇拥下,十几骑快马朝着营地飞驰而来。
李玄贞看着马背上的瑶英。
和本地豪族大家周旋或接见部落使者时,她必定盛装华服,部曲簇拥,摆出公主架势,一来令豪族心折,二来以作威慑,三则安定人心。
像现在这样在外行军时,她便不施脂粉,戎装示人,策马而过时,衣袍猎猎,束发的红色丝绦高高扬起,英姿飒爽。
隔着暗沉下来的暮色,两人目光交汇。
瑶英很快挪开视线,在营前下马,和迎上前的部落酋长说笑。
李玄贞在大帐前等着她,待其他人离去,立刻道“义庆长公主的事让郑景去料理,你不要插手。”
瑶英摇头“我已经和义庆长公主见过面了”
李玄贞脸色微变,语气急促“剩下的事我来出面”
瑶英蹙眉,抬眸打量他几眼,道“太子不必担心,我不会对福康公主私下用刑,她会被押送回长安,由朝廷问罪。”
李玄贞一怔。
瑶英拍拍衣袖上的尘土,抬脚走开。
李玄贞下意识伸手扯住她的衣袖。
瑶英回头,抽走被他扯住的衣袖,“需要我发誓吗”
李玄贞看着她,目光沉重,“我来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个”
他担心她引起李德的杀心,才会出言提醒,不是怀疑她要对朱绿芸施虐。
瑶英沉默。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李玄贞余光扫见自己的亲随跟了过来,退后两步。
现在他还不能确认李德在飞骑队安插了多少人,在那之前,他不能让李德发现他的心思。
瑶英等了片刻,见他没有别的话,转身入帐。
李玄贞立在原地。
身后亲卫低声道“殿下,都准备好了,卫国公三天之内赶不过来,等拿到投降文书,我们可以即刻启程还朝”
李玄贞微微颔首。
入夜时,整个营地欢腾起来。
瑶英手捧酒碗,站在迎风飞扬的旗帜下,面对着围坐一团的部落酋长,手指蘸酒,对着空中挥洒了几下。
“我们说着不同的话,来自不同部落,但在百年前,我们都是皇朝子民,是血脉相连的族人,后来因为战乱分隔,不通音信,我们居无定所,被,被驱赶,被奴役现在,中原安定,诸州光复,交通恢复,我们”
她停下来,一一点出各个部落的名字。
被她点到的部落酋长立刻激动地挺直腰杆。
瑶英一个一个念出那些大小部落名,连只派了十几个战士前来依附的部落也没有落下。
众人或诧异,或兴奋,或疑惑,或茫然,酋长们都不由得正襟危坐,神色变得肃然。
场中安静下来,数千点跳动的火焰映在瑶英脸上,她含笑的目光从众人脸上掠过,“我们本来就是同胞兄弟,如今我们终于夺回自己的土地,我们的族人可以养牛养马,可以骑马射猎,可以读书经商,可以去长安见识富贵繁华,朝廷会给我们土地、牛羊、粮食、布匹,会派兵保护我们的牧场,替我们赶走强盗今天,在北戎昔日的牙帐城里,我们再次团聚,不论什么部族,什么姓氏,我们同是大魏子民”
话音落下,营地一片寂静。
瑶英朝众人一笑,一口饮尽碗中琼浆。
众人面面相看了一会儿,反应快的部落酋长猛地窜起身,大声欢呼,其他人连忙跟着呼喊。
在座的郑景几人将所有部族的反应尽收眼底,一起举杯,趁机道出李德之前承诺的种种赏赐。
众人喜之不尽,齐齐高呼皇帝圣明。
李玄贞坐在一旁,一碗接一碗喝酒。
副将为他斟酒,神色惊异“殿下,公主今天说了这番话这些桀骜不驯的部族应该能老实了”
李玄贞点头。
之前行军途中,他看到各部落之间摩擦不断,担心她压制不住这些人,会爆发大的冲突,原来她也有察觉,此前没有计较,其实心里早有盘算。
宴会继续。
瑶英坐在毡毯上,盘腿和众人谈笑,一碗接一碗吃酒,直到后半夜,方起身回营帐。
李玄贞放下酒碗,跟了过去。
她的亲卫拦住他“公主累了,请殿下明日再来。”
李玄贞见她没有回头,也就罢了,转身时一眼瞥见亲卫脸上焦急的神情,心头疑惑,脚步顿住。
亲卫顾不上他,伸手去扶瑶英,眼角黑影一闪,李玄贞推开他,紧紧攥住了瑶英的手。
“出什么事了”
他低声问。
亲卫大急,伸手推搡,瑶英转过脸来,对他摇了摇头。
“别惊动人。”
她踉跄了一下,像是喝醉了酒似的,站都站不稳。
下一瞬,她整个人歪倒在李玄贞臂弯里。
掌中一片冰凉,李玄贞吃了一惊,脸上却是不动声色,手臂稳稳地扶住瑶英,搀着她走进大帐。
一走进大帐,亲卫立刻小声吩咐其他人“快去请医者过来”
李玄贞沉着脸一声不吭,先扶瑶英靠着毡毯坐下,示意亲卫拿来灯烛,手指抬起瑶英的脸。
灯火下,她满脸是汗,神色痛苦,整个人微微发颤,和刚才在宴会上谈笑风生的她判若两人。
李玄贞面色阴沉如水“怎么回事”
瑶英双眉紧蹙,推开他的手“受了点伤。”
医者很快赶了过来。
同行的还有郑景,他看到李玄贞守在瑶英身边,面露诧异,抬手指指屏风“殿下,医者要为公主换药,我们先回避吧。”
李玄贞沉着脸退到屏风后。
郑景小声和他解释“天黑前,有人意图刺杀公主,他混在人群里,突然出手好在亲卫机警,当场擒杀了那人,不过公主还是受了点伤今晚的仪式很重要,公主不愿缺席,只匆匆包扎了伤口”
李玄贞声音发沉“幕后之人是谁为什么行刺”
这事蹊跷,行刺的人一定有帮手,而且那些帮手就埋伏在李瑶英身边。
郑景冷笑“也许是想给公主一个下马威罢。”
李玄贞手握刀柄,转身出去。
他历经风雨,猜得出前因后果,诸州光复,接下来就是各方势力的博弈,李瑶英要面对的是比中原还要复杂的局势。
她今晚和人谈笑风生,和酋长饮酒,奖赏勇士,看起来神采飞扬,原来一直忍着剧痛煎熬
他脸上是克制不住的暴怒,脚步飞快,拔刀出鞘。
“殿下留步”郑景一边诧异,一边拦住他,“公主没有声张忍着伤痛参加仪式,就是不想事情闹大,引得部落酋长们互相猜疑。殿下今晚也看到了,人心难测,但是大多数酋长已经向公主表达了忠心。这时候把事情闹出来,人心惶惶,于公主有什么好处公主自有谋划,殿下切勿插手,坏了公主的安排”
李玄贞脸色沉郁,冷静下来。
医者为瑶英换好药,退了出去。
李玄贞走出屏风,手里依旧握着刀柄,一步步走到毡毯前,看着冷汗淋漓的瑶英,一双眸子黑沉沉的,像蓄满电光的雨云。
瑶英小声说“我受了点伤,没什么大碍,太子有要事找我”
李玄贞没吭声。
瑶英示意亲卫送客“如果没什么事,我要歇了。”
李玄贞忽地上前,“跟我回长安。”
瑶英还没反应过来,郑景先惊愕失色,上前拦住他“殿下疯了”
他一脸愤怒“太子殿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李玄贞没有理会他,凤眸凝望瑶英,神情阴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西州事务可以交给杨迁,他土生土长,身后有家族依仗”
仿佛知道瑶英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语气越来越轻,说到最后,威压全无踪影,只剩请求“七娘,我对你发誓,我不会再对李仲虔不利,你们可以先回荆南你留下来,危机四伏,不如回荆南”
郑景看出他狂躁克制背后的卑微,心里的猜测得到证实,不由心惊肉跳。
瑶英却是面色平静,倚在毡毯上,疲惫地道“我刚刚换了药,伤口很疼,我很累,请你出去。”
她只是请他出去,没有拒绝他。
因为她根本不会考虑他的请求。
李德和他是害她这些年苦苦挣扎的原因,现在她可以彻底摆脱李德的桎梏,他凭什么要她回长安,回去以后,任他鱼肉吗
李玄贞喉头哽住。
帐中一片岑寂。
“我没有恶意。”李玄贞看着瑶英因为失血而青白的唇,艰难开口,“七娘,我只是想要你平安。”
瑶英眼皮抬起,盯着他看了半晌,汗水淋漓的脸上绽出一个虚弱无力的笑容。
“这里有我的朋友,我的亲人,我的同伴西军由我和杨迁组建,和王庭的盟约由我促成,我肩负他们的希望,有我的责任,我的义务,我不会抛下这些离开”
瑶英合上眼睛。
“李玄贞,我累了,我的伤口很疼,请你出去。”
李玄贞颓丧地立在她面前,酝酿已久的千言万语堵在嗓子眼里,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五脏六腑就像有数万根针扎一样,密密麻麻、钻心入骨的疼将他彻底淹没。
“你好好休息。”
他沉默许久,转身走出大帐。
郑景跟了出来,几步冲到他面前,“你疯了”他示意周围的亲随退开,面色冷沉,“圣上现在还没有对公主动杀心假如他知道你的心思,一定不会放过公主”
李玄贞闭了闭眼睛“我来应付他。”
郑景愣住,意识到李玄贞话里的意思,霎时毛发森立。
“殿下疯了”
他喃喃地道。
“不。”李玄贞摇头,“以前的我疯了现在的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夜风拂过,他的声音飘散在干冷的空气中。
郑景久久回不过神。
大帐里,瑶英辗转难眠。
伤口在胳膊上,一直隐隐作痛,抹了药也没有缓解。
她躺了一会儿又坐起身,就着灯火看了几封信,让亲卫代笔写回信。
部落之间的隔阂不是两三天就能解决的,今天的行刺她一点都不意外,眼下大局为重,她可以私底下探查,只要抓住把柄,以后有的是掀那些人老底的机会,不必急于一时。
既然占了西军首领的名头,就要有一个首领的肚量。
她越不动声色,那些人越提心吊胆。
来日方长,她要部落臣服,四方安定。
忙了一会儿,瑶英躺回毡毯,无意识地摸摸衣襟里的佛珠,问亲卫“有王庭的信吗”
亲卫找来信念给她听。
第一封信是缘觉写的,他的信很长,先报告每天做了什么,自己有多么尽职,然后诉苦,说他奉佛子之命护送她,却被她打发去给另一路大军领路,愧对佛子,备受煎熬,请求召他回来。
瑶英问“王庭那边战况如何”
亲卫找出另一封信,这封信是毕娑写的,他用了密语,说战事一切顺利。
他没提起昙摩罗伽。
瑶英侧身躺着,回顾各路大军的进军路线,估算路程,思考接下来要怎么进一步分化各部族,减少隔阂
不知道法师的身体怎么样了,他有没有按时吃药
他现在应该在外领兵,要是突然功法反噬,毕娑照应得过来吗
这个念头突然从一片纷乱的思绪中钻了出来。
瑶英翻了个身。
毕娑信上没有提起,那就应该没有大事发生。
可是如果真的发生大事了,等毕娑写信告诉她,她也来不及为法师做什么
瑶英心里酸酸胀胀的。
很多时候,她想给昙摩罗伽写信。
天气转凉时,想问他身体怎么样了。
得到珍贵的药材医书时,想问他用不用得上。
事情顺利时,想和他报喜。
还有伤口疼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他。
可她不能给他写信。
不能。
不妥。
不该。
不合适。
瑶英在痛楚中迷迷糊糊睡去。
午时的光线干燥滚热,像火焰一样,扑在脸上,烫得人头晕脑胀。
瑶英一步三晃地走下石阶,束发的丝绦飘来荡去,像是随时会栽倒。
一阵清冷的香气飘来。
她眼角余光扫见那一身熟悉的雪白金纹僧衣。
高大的身影在她身侧停下。
一双手隔着衣裳扶住她的手臂。
“受伤了”
他问,声音冷冷的,不带一丝波澜,不像在关心她,倒像是严师在查问功课。
瑶英点头“前天回城的时候抄近道,走的山路,靴子被扎破了”
他扶着她走进长廊,让她坐在栏杆上。
长廊幽凉,瑶英舒了口气,“我好些了”
话还没说完,他俯身,右手托起她的小腿。
瑶英吓了一跳,呆呆地看着昙摩罗伽。
墙上满绘青绿壁画,光束照进来,折射的一道道斑斓晕光映在他身上脸上,他眼眸微垂,宽大的手掌托着瑶英的腿,另一只手直接脱下她的长靴,查看她脚上的伤口。
瑶英有些发热,脚上疼了两天,又有点中暑,晕晕乎乎地望着昙摩罗伽。
他的眉眼真好看。
一丝冰凉掠过脚背。
他解开她脚上的纱布,修长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足底。
法师的手瑶英悚然回神,下意识想要抽回腿,她脚底被岩石扎透,血肉模糊的,又抹了伤药,碰不得水,这两晚都没擦洗,实在腌臜她自己都嫌脏
“别动。”
昙摩罗伽握着她的脚掌,脸上没有一丝嫌恶。
“伤口化脓了得换药。”
他抬眸,眉心略皱,“这两天别走动了,有要紧的事让亲随去办。”
瑶英呆呆的,点点头。
她待在房中养伤,所有的事都让亲卫跑腿,等脚底伤口愈合,刚好毕娑过来找她,两人一起出门去演武场。
路过王寺前的广场时,路口乌压压挤满了人。
昙摩罗伽在布施,信众里三层外三层,把王寺堵了个水泄不通。
瑶英怕坐骑受惊伤人,和毕娑一起下马,绕着广场走了一大圈才找到一个出口,翻身上马。
身后忽然涌起一阵嘈杂声响。
毕娑和瑶英勒住缰绳,回头往广场看去。
人群汹涌,昙摩罗伽身着法衣,手持宝杖,在众僧的簇拥中出了大殿,激动的信众一个接一个上前接受布施,轮到一个衣衫褴褛的老者时,老者忽然口吐白沫,躺倒在地。
周围的人闪躲不迭,亲兵要上前抬走老者,昙摩罗伽示意无妨,示意亲随接过宝杖,走上前,为老者诊脉。
老者呕吐不止,他的法衣很快一片脏污,他毫不在意。
信众们回过神,合十拜礼,赞叹昙摩罗伽慈悲为怀。
老者只是中了暑热,很快被抬去阴凉地歇息。
信众恢复秩序。
昙摩罗伽立在殿前,手持宝杖,眉眼平和,法相庄严。
瑶英凝望着他的身影,想起前几天的事,哑然失笑,她那时候一定也是中了暑热,才会胡思乱想。
法师对谁都这么好。
她差点要自作多情了。
瑶英笑了一会儿,一扯缰绳,往演武场驰去。
翌日,瑶英在疼痛中醒来,想起梦中的情景,笑了笑。
天还没亮。
胳膊还是疼得厉害。
瑶英满头满脸的汗,身上衣衫湿透,挣扎着坐起,叫来帐中女亲卫为她洗漱换衣。
亲卫是谢青教出来的,武艺不如谢青,但很会照顾人。
她换了身衣裳,吃了药,觉得好了很多,让亲卫点起灯,靠坐着处理公务。
东线战事算是平定了,接下来的事情又多又杂。
忙起来,胳膊的伤似乎不那么疼了。
午后,郑景过来看她,见她还有精神写信,笑了笑“公主怎么不歇歇”
瑶英头也不抬“没事,伤的只是左手。”
郑景也不多劝,拿出一叠书卷,道“公主受伤的时候,这些随身带的书卷遗落在那边毡帐,我小心收起来,昨天事多,一时给忘了。”
瑶英放下笔,接过书卷翻看。
“多谢。”
她习惯随身带着一些舆图和记录的书册,方便随时翻看。
翻到最底下,瑶英停了下来。
最底下一本不是名册,也不是舆图,是一沓简单糊起来的册子。
她翻开册子。
纸张上画满了画,有巍峨的山川,高大的双峰骆驼,展翅的雄鹰,扬鞭的牧人
还有和尚。
有打坐的和尚,有骑大象的和尚,有看书的和尚
都是她平时随手画就,寥寥几笔,线条简单,别人可能看不出来画的是谁,以为只是信手乱涂。
看着画,不由得想起在王庭的时候。
有次画了叉腰骂人的般若,被他撞见,他好像皱眉了。
他要是知道她也画他,不知道脸上会是什么表情。
忽然,她听见郑景含笑问“公主在笑什么”
瑶英从画中回过神,摸了摸自己的脸,抬眸看郑景,后知后觉地道“我在笑吗”
明亮的光线透过毡帐笼在她脸上,她面庞微微发红,唇角轻抿,神色有些茫然。
郑景沉默。
原来她不知道,看画的时候,她一直在笑。
他从来没见瑶英这么笑过肆意,娇俏,带了点女儿家的小得意,双颊润红,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眼中的似水柔情仿佛马上要淌出来。
她在看画,在想画上的人。
想到那个人,她便不知不觉笑了出来,哪怕那个人不在跟前
郑景心头砰砰跳动了几下。
什么样的儿郎,竟然能得到七公主的垂青
他看着神情依旧茫然的瑶英,心中五味杂陈,纵然在送公主和亲的时候就知道自己此生和她无缘,但心底还是免不了泛起些微的酸涩、失落和嫉妒。
更多的是时不与我的惆怅。
还有欣慰和好奇。
七公主历经坎坷,能够遇到一个知心之人,他亦为爱慕之人欢喜。
不过正因为历经坎坷,所以七公主性情坚定,轻易不会动情,到底是哪家子弟,能让七公主一想到他就露出这样柔和的神情
到底已为人父,郑景按下怅惘,轻笑感慨“假如我年轻几岁,公主这么对我笑”
假如当年七公主愿意在他面前表露出这样的女儿娇态,他早就不顾一切带她走了。
然而七公主深知他们这些世家儿郎骨子里对富贵功业的渴求,年少轻狂时他们可以为公主赴汤蹈火,但有几人能担负起轻狂的后果
七公主理智清醒,能让她意动之人,必定是景星凤皇般的人物。
瑶英自然听得出郑景未尽之语的玩笑之意,笑了笑,合上画册。
郑景忍不住调侃“公主一定是想到了有趣的事。”
瑶英收起画册。
在想一个不有趣的人。
她不禁微笑。
即使做好了这辈子再也不见他的打算即使知道自己对他来说只是一个过客她还是很高兴能遇见他。
他让她知道,她的坚持不是愚蠢,在这个不属于她的时代,她也能找到一个理解她所想的人,就像跋涉途中失去方向,跌跌撞撞中忽然撞见他。
刹那间,光明大放。
昙摩罗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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